“今日姑娘和姑娘带来的下人都去过何处,什么时辰去的,可有人作证?”
大理寺分了不少人手来女眷处问话,苏玉蓉大致扫了一眼,从在女眷这儿的人数推测,还有男客处、赵府下人处,再加上发现尸体地方,大理寺估计是倾巢出动了,说不定还从刑部什么地方借调了人手,果真是大手笔。
苏玉蓉低垂下眼睛,漫不经心地应对着站在她面前的大理寺官吏的问话,“大概巳时到了赵家,然后意外喝醉了,就去了女客的厢房处休息。”
“至于时间,”她扭头看了一眼知柳,“我不太记得。”
知柳忙接着她的话回道,“当时我们差不多已经到了赵家半个时辰,之后我和云瑶就一直陪着我家姑娘待在那,直到开宴才回来。”
那官吏低着头记了几笔,然后又问了一遍有没有证人。
苏玉蓉眉心微蹙,“去厢房之前我一直在宴席上,所有人都是人证。去的时候有赵家几个下人跟着。至于之后,我在房间里休息,除了知柳和云瑶,还能有什么人证。”
大理寺官吏其实心里也求着这些夫人小姐们都有人证呢,一是他不觉得能把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残忍杀害的,会是这些女眷。二是能来赵家赴宴的,哪个不是家中有些地位的,要是真惹上嫌疑,他怎么和上司汇报?万一是误会怎么办?这些人他可一个也得罪不起。
但实在是死的人是赵家的,还是贵妃的亲弟弟,要是找不到凶手是谁,整个大理寺都要吃挂落。难道得罪不起这些人家,就得罪得起赵家了吗?
他面色为难,一句要不您再仔细想想,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好在这位苏家姑娘的侍女给他解了围。
“有个在厢房那伺候的丫鬟,脸圆圆的,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她给我们送过热水和醒酒汤,可能是隔着床幔看见过我们家姑娘……”,说到这知柳有些迟疑,像是怕只这一个丫鬟不够证明自家姑娘清白,她还犹犹豫豫地补充。
“中间我毛手毛脚弄醒了姑娘,我们姑娘训斥过我几句,我当时听见屋外有不知道哪家夫人说话的声音,离得很近,若是这位夫人听见了,应该也算是人证吧?”
那官吏连连点头,明显松了一口气,“算,当然算,大理寺会去求证,如此便没有其他问题了。”
苏玉蓉对他略点点头,那官吏正要离开,却来了另一人。这人应该也是大理寺的,按照官服来看,品阶应在原本那名官吏之上。
剑眉星目,却一身凶煞之气,生生压下了那副好相貌,让人只觉得望而生畏。当然,苏玉蓉倒没这种感觉,她在云州多年,军中将士气势比他还凶的多得是。
她只是有些好奇,沙场战士是因为杀敌无数,那这个在京城的,按理来说应该是文官的官员,是如何有这种气势。
苏玉蓉的目光直白地落在对方身上,对方显然有所察觉,在和下属说话的同时抬起眼来看了一眼苏玉蓉,目光里带着审视。
苏玉蓉挑挑眉,不闪不避的对视回去。对方对着下属点点头,向着苏玉蓉走了过来。
他在苏玉蓉面前站定,“大理寺查案,还请苏姑娘和在下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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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姑娘不好奇发生了什么事吗?”
苏玉蓉带着知柳、云瑶,同那位一身凶煞之气的大理寺官员前往后院,一路安静无声,快要到时对方却突然开口发问。
苏玉蓉没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反问一句,“我还不知道大人如何称呼。”
对方轻轻皱了下眉,显然没想到苏玉蓉的反应是这样,“大理寺寺正,方玉书。”
苏玉蓉笑了一下,一双明亮的眼睛微弯,“玉书,好名字。”就是和这个人好像不大相称。
“苏姑娘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方玉书微微侧过头,避开对方带着笑意的目光。
“半年前,曾有一王氏前往大理寺报案,状告赵家二房独子赵怀鸣,买凶使人奸/淫良家妇女。”
方玉书眼神微动,他当日并不当值,但事后也知道此案。赵怀鸣虽然是个纨绔子弟,却也靠着家中荫官在朝廷有个官职。愿意说出自己被奸/污的女子,本就少见,状告的人中还有一位“朝廷命官”,这位“朝廷命官”还是贵妃的嫡亲弟弟,自然引人注目。只是这位苏家姑娘为何突然提起此案……
苏玉蓉语气平静,方玉书无法从中窥探对方的情绪,“大理寺认为王氏并未一直抵抗,按律法属和/奸,至于赵怀鸣买凶之事,王氏并无证据,不能定罪。”
一阵寒风吹来,远处树木上光秃的枝干微微摇晃,苏玉蓉的目光穿过了交叠的树枝,没有定点的落在更远的天空。
“最后几名凶手流放,王氏因和/奸罪和诬告反坐罪入狱,延后判罚。至于赵怀鸣,当日怎么进的大理寺的门,便怎么离开了。”
方玉书低着头,在大理寺当差,他对律法自然倒背如流,诬告他人,诬告者以诬告所用罪名判罚,诬告官员则罪加一等。
“后来的事,不知道方大人知不知道。”苏玉蓉轻声说道。
“王氏在狱中自尽了。”方玉书顿了一下,转头看向他身旁的这位苏姑娘,“这件事又和苏姑娘有什么关系,和今日之事又有什么关系?”
苏玉蓉也看着方玉书,两个人都已经不知觉间停下了脚步,“王家姑娘与我有旧,我了解她的为人,也相信她说的所有话,而赵怀鸣的为人,想必整个京都都知道。
听闻此事,我第一时间去狱中看望,见到的却是王家姑娘的尸首。她的家人认为她有辱门风,不肯再和她扯上任何关系,最后只有我为她收尸。”
她嫣然一笑,“我在告诉方大人,我与赵怀鸣、与赵家有仇,我不好奇发生了什么,因为只要赵家倒霉了,我就开心。”
方玉书愣了愣,目光微微避开,皱着眉问,“苏姑娘可知道,你这一番话,为自己揽了极大的嫌疑。”
“我知道。”苏玉蓉语气莫名,“那大人知道,王家姑娘一案,除了权势压人,还让我明白了什么吗?”
方玉书心间微微一颤,抬眼去看苏玉蓉,眼前的姑娘笑得灿烂,方玉书却无法从那张明媚的脸庞上感觉到丝毫暖意。就像京都冬日里阳光,照再久,好像也带着寒意。
“我明白了,无证便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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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玉蓉和方玉书一进院子,就看见赵家二夫人王氏,正抱着儿子的尸首痛哭。
流了一地的鲜血此刻有不少已经干涸了,没干的那部分就凌乱的散布着王氏的脚印。王氏一身血污坐在其中,就连头发也在激动之下有些散乱,状似疯癫,早已不复席间风光。
她目光有些呆滞,正喃喃自语,“我的儿啊,上午你还好好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就……”
王氏的夫君赵鸿畴跌坐在一旁的圈椅上,以手掩面,身形佝偻,显然也被独子惨死打击得不轻。
“哟,这是怎么了,赵公子怎么躺在地上啊?”苏玉蓉语气轻快,火上浇油的本事就连方玉书都忍不住侧目。此前一直失了神一般的王氏也猛然抬起头来,胸膛剧烈起伏着。
大理寺卿正在一旁急得额头直冒汗,实在是因为王氏悲伤过度,如同发了癔症一般谁也不理,但只要有人敢靠近赵怀鸣,她就像要发疯杀人一样。大理寺到了赵家良久,竟然都没能靠近死者查看一番。
此刻见王氏有了反应,也顾不得感叹苏家姑娘的“勇猛”,连忙趁机劝王氏,“赵夫人,还是让仵作看一看赵公子吧,不然如何找出真凶。”
王氏没有反应,还是恶狠狠地盯着苏玉蓉。大理寺卿苦着脸,得了,这是只对苏家姑娘有反应。
苏玉蓉任王氏看着,她左右看了看,在场的人里只有赵老太君和赵鸿畴坐着,屋子里的椅子还空着好几个。
她一点也不客气,走到一张空椅子旁就自顾自坐下,桌子上还有为赵家人准备的安神茶,但显然现在除了苏玉蓉谁也没心思去喝。
苏玉蓉试探着尝了一口,被苦得脸都微微皱了起来,她这辈子还没喝过这么难喝的茶。
想也知道现在没人会给她上新茶,她忍着嘴里的味道直到它自己散开,转头却发现王氏还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嘴角一勾,对着王氏举了举杯。
王氏莫名想起苏玉蓉和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当时苏玉蓉一边离开她们所有人的视线,一边对她挑衅,“下次我再给你敬酒。”
是她!是苏玉蓉!她是故意挑衅,她早就知道鸣儿会死!王氏脑海里的一根弦仿佛突然崩断了,她混沌的脑袋说不出其中的关联,或许也根本就没有关联,但她已经认定了凶手一定就是苏玉蓉。
苏玉蓉看着王氏突然神色癫狂地站起身,朝着她冲了过来。赵家的下人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根本就不想拦,总之王氏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她面前,看起来想要用手里的簪子给她来上几下,嘴里还声嘶力竭地喊着。
“是你,一定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儿子!”
苏玉蓉轻易地避开,王氏停不住脚步,跌在她原本坐着的椅子上,身上不知道哪个部位和椅子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赵家的下人如梦初醒,这才一拥而上来扶王氏。
“陈大人,”苏玉蓉看了一眼在侍女的拉扯下挣扎的王氏,叫住一旁正吩咐仵作赶紧趁机验尸的大理寺卿,“大理寺叫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赵夫人发疯的吗?”
大理寺卿梗了一下,看了看苏玉蓉,又看了看赵家人,在心中迅速权衡好了利弊,苏家可比赵家差得太远了。
他清了清喉咙,端起自己统领大理寺的架子来,“苏氏,今日传你来此,是因为有人指认你为凶手,你有什么话要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