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在门外可是听了好一场热闹,德妃,倒是口齿伶俐。”
太后来了,皇后也没有继续躲在后面的道理,此刻已经从屏风后出来,站在苏玉蓉身边。听见太后这话,就担忧地看向苏玉蓉。
苏玉蓉看着太后平静无波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毛骨悚然。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住,意识还没有发现问题,但身体已经先一步发出预警。
“太后谬赞。”太后来者不善,但苏玉蓉也并非任人揉搓。何况,太后可也是个赵家人。
太后冷哼了一声,“哀家难道是在夸赞你吗?德妃,你可知罪?”
苏玉蓉隐蔽地伸手抓住想要挺身而出的皇后,挺直脊背,毫无畏惧地说道:“臣妾不知自己何罪之有,还望太后明示。”
太后一拍桌子,“后宫妃嫔不许议论朝政,更何况这还是官员的家事,你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些。”
皇帝试图开口为苏玉蓉解围,却被太后伸手制止。
“正因为这是家事,所以臣妾才敢开口。”苏玉蓉没在意这对母子的眉眼官司,她抬眼直视太后说道:
“毕竟贵妃娘娘此前曾在朝阳宫亲口述说,赵家与沈家的婚事是她和赵夫人精挑细选。难道是臣妾会错了意,其实贵妃娘娘掺和的是朝政之事?还是这些家事,贵妃说得,后宫其余人都说不得?”
太后拨弄着手上的佛珠,眼睛微眯,“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贵妃说的是自己家的事。但这件事和苏家又有什么关系?你一个后妃,插手朝廷大员的家事,又是什么居心?”
“太后容禀,此事与苏家无关,但与我苏玉蓉却有关。赵家要结亲的沈家大姑娘,是臣妾莫逆之交,更胜亲生姐妹,所以臣妾才必须要管。”
“不管你和沈家姑娘有多深的情谊,沈家姑娘父母仍在,婚姻大事,父母之命,那便没有你一个外人插手的份。更何况现在你是后妃,更应该约束自己的言行,而非仗着皇帝宠爱,插手大臣家事,还和大臣争吵。”
苏玉蓉一甩衣摆跪下,但她的脊背依然是挺直的,“若太后认为救自己的友人于水火,是无端插手外臣家事,那臣妾便知错认罚。”
不等太后开口,她接着说道:“但若是重来一次,即便要被太后责骂,臣妾依然会如此。赵大人如此朝廷重臣,尚且会为了家人犯错。
臣妾只是一介嫔妃,不承担朝廷重任,只需陪伴陛下。若臣妾能对至亲好友的遭遇视若无睹,如此冷心冷清之人,难道太后敢让臣妾陪伴陛下身边?而如此冷漠理智,似乎要比赵大人要强上百倍,若真如此,赵大人这官不如就让给我做。”
太后“砰”地一拍桌子,皇帝连忙上前,说着请母后息怒,顺便还给了苏玉蓉一个眼神,意思是让她快别说了。
苏玉蓉错开眼神,装作没看见皇帝的眼色。
太后拂开皇帝的手,冷笑一声道:“德妃,你倒当真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难道留你这样的人在皇帝身边,哀家就能放心吗?”
皇后眼见苏玉蓉还要继续顶撞,连忙开口打断,“母后息怒,这丫头向来是这样,说话直来直去的,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有那些弯弯绕绕。您别怪她,她心里是好的,是个有情有义的丫头。”
“哀家还没说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听说,你和德妃可好得像一个人一般,又是骑马又是射箭,今日还纵着德妃同朝臣争吵。皇后身为六宫之主,却不能约束妃嫔,你以为自己就没有错处吗?”
皇后跪在了苏玉蓉身前,“儿臣有错……”
“皇后娘娘有什么错呢?”苏玉蓉看着皇后挡在她身前,为她隔绝了太后目光的纤细身影。还有她那因紧张而攥紧的,微微发白的手指。听闻皇后嫁给皇帝十余年,与太后从未有过一次争吵。可现在她那么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甚至不顾自己还怀着盼了多年的孩子。
“骑马射箭有何错?今日之事又有何错?”她握住皇后来拽她的袖子,想让她停下的手,继续开口说道:
“此事或许一开始只是赵家家事,但赵家想为已死之人娶冥婚,就不仅仅只是家事。今日赵家身为世家之首,公然为家中子弟娶冥婚。就如陛下所说,外人会觉得这是朝廷崇尚冥婚,那明日天下百姓就都要有样学样。
多少人家都有没成婚就死了的男儿,又或者成了婚,但仍不满足的,要娶第二个纳第三个的,毕竟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常事。你家要娶,我家也要娶,哪来那么多过世的妙龄女子。不出几日,世间就要多出不知多少‘意外’去世的女子。
我是为了沈家姑娘而来,皇后却是为了天下女子的生死而来。皇后不仅仅是六宫之主,更是天下女子的典范,对天下女子都有保护之责,皇后今日若是不来,才是失职,太后觉得臣妾说得可有错漏?”
太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双眼睛却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死死盯着苏玉蓉,腕间的佛珠拨弄得更快了几分。
念再多的佛,也生不出和蔼之意,苏玉蓉在和太后对视之余,还有闲心在心中点评。
气氛安静了许久,德全心惊胆战地站着,感觉后背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沾湿,在心里把德妃在不好惹名单里的排名又往前挪了几名。
终于,太后在一片安静中笑了,“好,说得好,确实是个伶俐丫头。那今日,倒是哀家的不是了。”
苏玉蓉也笑,“太后言重了,您是长辈,您的话臣妾本不该反驳的,只是不忍见皇后一腔热血被辜负,才情急之下顶撞了太后。虽然太后宽容,但臣妾确实有错,自请每日在佛前请罪,以求太后谅解。”
皇帝总算找到了能插嘴的间隙,连忙开口,“德妃今日确实太心急了,一个月内每日去佛堂罚跪,快些回去受罚吧。”
他用眼神示意苏玉蓉快走。
苏玉蓉对皇帝太后一拜,又安抚地拍了拍皇后的手,顶着太后幽幽的目光,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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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瑜,
见字如晤。
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和你商讨,因为我们约定过,不会瞒着彼此做决定。皇后已有身孕,但我无法按照原本的计划,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我知道是我心慈手软,但我可以杀千个万个敌人,却没办法对这样一个善良又对我毫不设防,甚至多次试图拯救我的女子下手……”
沈瑜盯着苏玉蓉仿若脱胎换骨的字迹,手指在上面轻轻拂过,看了很久,才慢慢抬手,将这封密信置于蜡烛上烧掉。
他叹了口气,半晌又不知不觉地勾起了嘴角。他的玉蓉阿姐啊,虽然被仇恨推着前行,却没有被仇恨扭曲。她还是当初那个嘴硬心软的姑娘,这就够了。
皇后虽然能让他们更容易达成目标,但比起皇帝,似乎在计划中也不是那么的不可替代。
虽然若计划中只有他一人,他会毫不犹豫地除去皇后,毕竟他不在乎这条复仇的道路上,会不会沾染无辜者的鲜血。
但玉蓉阿姐不喜欢,那他可以用更困难但更温和的手段。他不怕良心的谴责,或者虚无的报应,但他不能承受阿姐失望的目光,更不能让阿姐离开他。
他抬笔写下回信,“一切都听阿姐的”,想了想,他又填上一句,“只是阿姐想要习字,为什么不和阿瑜说呢?”
沈瑜将密信递给弄章,笑着想象阿姐看到这封信时的表情。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他问弄章。
“惜玉姑娘很得老爷青眼,老爷近来下朝之后总推说有公事,但其实十次里面有八次都去见了惜玉姑娘。只怕再过几日,府里就要多一个主子了。”
沈瑜冷笑一声,“一个老头子了,纠缠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居然也相信人家能看上他,真是够蠢的。”
弄章觉得少爷说得都对,虽然老爷其实还没到四十,应该算不上老头子。但是,少爷说得都对。
“阿姐要找的人也要尽快去找,估计很快就能派得上用场了。”
弄章皱着脸,惜玉姑娘这种,长得好看,不介意给人当妾室,愿意为了钱给他们办事的良籍女子好找。
但苏姑娘要的那种和皇帝有仇的,哪那么好找,谁也不会在脸上写上“我想弄死皇帝”不是。
“哎”,弄章小声答话,能怎么办,继续找呗,反正连少爷都得听苏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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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娘娘”,知柳小声提醒,苏玉蓉连忙端正了一下姿势。
但在看清进来的是皇帝之后,就又松懈了下来,跪也没个跪样。
皇帝没让奴才们跟着进来,就是预料到苏玉蓉肯定不会老老实实跪着。这不,糕点盘子还从供桌布下面露出来一角。
“行了,朕一个人进来的,继续坐着吧。”
苏玉蓉“嘿嘿”一笑,也不客气,改跪为坐,“陛下怎么来了?”
“我是来向你道谢。”皇帝没有称朕,认真的语气让苏玉蓉也坐直了一些。
“道谢?”
“朕知道,你今日受罚,一半是为了沈家姑娘,一半是为了皇后。皇后肯定不愿意用孩子做借口躲避母后降罪,罚跪也不会像你这样躲懒,若是真被罚,定是要吃一番苦头的。所以我要替皇后,也替朕自己,向你道谢。”
苏玉蓉耸耸肩,“我躲懒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没错,再来多少次我都会这么做。至于道谢,就更不必了,皇后娘娘是为了我才掺和进这件事里。”
皇帝笑着摇摇头,走到她身边坐下,“你啊,这个性子,早晚要吃亏。”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到现在为止,我这样可是少吃了不少亏。”
皇帝看她不当一回事的样子,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在她抗议地看过来时开口问,“你吃的什么糕点,好吃吗?”
“好吃啊……陛下,那是我的糕点!”
“朕就尝一块。”
“陛下!”
德全站在佛堂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笑闹声,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这位德妃娘娘这直爽的性子,居然阴差阳错的合了陛下的眼缘。再加上和德妃恨不得成了亲姐妹的皇后娘娘,这后宫的天可要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