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城,一院。
一杯热水放在明珛面前。
对面的椅子拉开,来人坐了下去。
他已经脱下那套极其简单的伴舞衣服,换成衬衣,脖子上挂了一个工牌,披了一件白大褂。
“初次见面,我姓陈,单字一个有。”他伸出手和明珛交握。
“明珛。”
陈有点头:“郑朝阳和我提起过很多次。只是他去存放档案了,所以我来陪着你。”
明珛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按照他的设想,三处的处长应该是那种铁血冰冷的人形兵器或者是憨厚普通但意外切开黑的那种,没想到反差这么大。
真的很险,明珛错开视线,他总觉得看陈有久了理想型会变成他这种类型。
“没关系。”他回答刚才陈有的话。
陈有的脸上似乎一直挂着笑,声音也很有蛊惑人心的感觉。
“郑朝阳,许拥还有游幸,你都见过了吧?”
明珛点头。
“他们都很喜欢你。”
明珛说:“他们也很喜欢你。”
陈有有些惊讶:“是吗?我不怎么注意这些。”
“你在这场收容里被挟持,是我们工作的失职,所以才让你来一院留一下,至于另外的原因······是我想利用职务之便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明珛有种不好的预感。
虽然之前陈有利用他的手段把明珛解救出来,看起来是一边倒的局面,但还是让李同学逃跑了,他不会是······
“我没有怀疑是你。”他像是能够读懂明珛心中的想法一样开口,顺顺利利的接下了明珛内心的想法。
“但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故意被挟持,明珛先生。”
这种直击灵魂的感觉,他完全被这家伙看透了啊。
要说明珛为什么会自愿成为暂时的阶下囚,得往前再看看。
在检票的时候,明珛就看见了李同学。
李同学似乎也看见了他,冲他的方向笑了笑。
明珛时不时灵一下的直觉开始作祟,左右他们的位置离得不远,前面的流水舞台一直盯着容易睡着,所以观察了一下给人感觉很奇怪的李同学。
老雾问他:“你看见什么了,笑得那么渗人。”
明珛说:“好像看见了熟人。”
是的,那天明珛没有看错,这位李同学的表情习惯和一些小动作,和被易羊硬拉着叙旧的那天的蒋素素一模一样。
这是很常见的心理,一切事件的始作俑者永远都想亲眼见证结果。
所以在所有人都沉迷在那场舞蹈的谢幕中久久回不过神时,明珛特意要起身离开,刚好被同样意识到不对要跑路的李同学抓个正着。
只是一个简单的试探,试探自己,试探邪教会,试探一院的感染人群的人性。
但这种话怎么能够对着别人说出口呢,所以他陷入沉默。
陈有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他没有过多的追问,而是顺着自己的上一句话接了话题。
“你现在还是没有加入一院的想法吗?”
这个问句也有充分的理由,毕竟明珛和三处的人都混了个脸熟,然后处长又才把他从险象中解救出来,同时他这个年纪刚好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拷打,完全会因为好感和少年的天真转变之前的想法,加入一院。
但是……
明珛显然没有这种少年的天真。
“我是企业家的儿子,在精神病院上班传出去不太好听。”
是很正当的理由呢。
陈有点头:“确实,编制这种讲法没办法打动你,但是一院又急需新鲜血液……”
明珛截断他的话:“所以陈处长,现在你要向我展现你们的价值。”
其实对于明珛而言,加入与不加入都没差,如果红雾真的会带来世界末日,病症真的会让他变成怪物,这些都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可以忽略不计。
他确实有加入一院的想法,但也不是非加入不可。
他的兴趣,好奇心都可以在别的地方满足。
但是一院的态度很奇怪,几乎是在注意到明珛这个人之后就表露出很大的拉拢意向,三处对他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原本以为只有手底下的人这样,没想到老大也是这样,那就不得不多一些其他考量了。
“我能感受到你的不信任。”陈有说。
明珛笑着接话:“毕竟一院存在的前提就是谎言与欺诈。”
陈有顿了顿,似乎对他的打开天窗说亮话有些惊讶,毕竟明珛可能长着一张谜语人的脸。
但是他还是说了,并且说出了明珛心底的答案。
“是的,明先生,我们需要你的加入,我们对你别有所图。”
明珛:……
他有些艰难的说:“这个措辞用得不太恰当吧?”
陈有没在意这种细节,他说:“你知道的——”
还没等明珛去想他又知道了什么,答案就已经给出。
“降灵。”
真是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回答。
这个一开始由老雾给出的理由,出现在另一个人口中。
“虽然你对我有所隐瞒,”陈有唇边的笑意加深,“但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明珛这一次没有犹豫,该说是以进为退吧。
“到底什么是降灵?”
陈有却没像老雾一样给出直白解释。
他推开椅子站起来,走到窗边,示意明珛跟他过来一起看。
“你认为一院是怎样的存在?”
明珛回答:“一个机构,负责收容病源,应对末日。”
“是,也不完全。”
从窗口望出去是一片绿茵的草地,温煦的阳光落在上面,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这里,原先是一个教堂。”
陈有开始讲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这里的教堂刻画着繁琐复杂的阵法,构筑成无边的囚笼。”
“据说它关押着一个神明,还是五神座之一。”
“只是有天,前来礼拜的信徒,没有遵从神父的话,这位信徒没有礼拜教堂信奉的神明,而是被那位阶下囚所蛊惑。”
“他变作祂的傀儡,大火肆虐在这片土地,没有人逃出来,包括信徒自己。”
“后面有个外地来的商人,看重传闻的价值,在废墟之上建起这座医院。”
明珛说:“这个商人不信神啊。”
陈有也说:“或许是因为相信神明,所以才百无禁忌啊。”
明珛头一次听这种讲法,只是这个虚构成分居多的故事跟他的问题有关系吗?
陈有又在笑。
“你真的很认真。”
所以,刚才的故事只是用来调节气氛的。
明珛反应过来。
“其实降灵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三两句话就能讲清楚,这样不是显得我很无知吗?这不太好。”陈有说。
明珛这才——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就知道,手下的人,像郑朝阳那只青蛙狗,许拥那种偏爱小蛋糕和丑玩具的人机和喜欢当谜语人的游幸,这个当老大的陈有也不会正常到哪里去。
陈有于是三两句给他解释了降灵,和他从老雾那里听来的一样。
只是……
这种东西,不只是病源能够感知到,病患也能察觉到?
“降灵的主体是神明,载体是人类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都是比神明本体弱很多的。”
陈有比划了一下距离。
“虽然现在把它们叫做病源,其实就是怪物啦,怪物的本能就是变强,去厮杀去吞噬,降灵活完成的一瞬间神明弱的可以啊,随便拿个杀猪刀捅一下就能死。”
明珛:……
原来他是离一千年还有几个小时的人参。
只是这种形容也太掉神明的价了吧。
“哪有,神纪年的神比现在路上的狗还多,本来就不是什么贵东西。”
老雾缩着听了半天,终于听不下去了。
“我说明珛,你真的还要听这个人在这里鬼扯吗?张嘴就是满口胡话,你……”宁愿相信这种人也不愿意享受老雾我为你编织的美梦吗?
然而下一瞬间,一件从来没有发生过,也从来没有在明珛设想里出现过的事情发生了。
陈有毫无障碍的接上了老雾的话。
“因为……”
他撑坐上窗台,微风扫过他的发丝,笑得很明媚。
“我心怀鬼胎,我别有所图,但我比你像人啊。”
老雾还没反应过来。
它闻言立马说:“看看看!这家伙都说自己……”别有所图了。
一人一雾都静了下来。
陈有将被吹起的发丝挽到耳后:“我想想,之前的大雾预警也是你吧。”
老雾:“你,你怎么可能看得到我!”
“好自信啊。”陈有嘲道。
“不过,”他收敛了笑容,“我现在和明先生在谈,你不要插话。”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眼前这个人类除了脸就是很普通,但是老雾还是莫名其妙的不吱声了。
他偏头去看窗外的天色,然后温和的对明珛笑了笑,跟对老雾完全是两个样子。
“天色不早,我只能长话短说了。”
“降灵无差别吸引所有非人存在,它们真是太想进步了。”
“一院,我们,需要一个诱饵。”
“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保证你的安全,你加入计划的死亡率是百分之九十九。”
“我不加入呢?”明珛说。
陈有一点都不缓和说辞:“百分之百吧。”
说这话的时候,笑容更深了些。
明珛沉默片刻,他不喜欢别人威胁自己,也不在乎自己的命。
但是。
他至少,再怎么说,也要活到和须侑阑结婚那天吧。
毕竟是答应过的事情。
明珛是个讲信用的明珛。
于是再一次面对一院的邀约。
明珛点头:“在精神病院工作这可是几辈子都遇不上的事情啊,我包加入的啊。”
陈有跳下窗台,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太好了!我们一院就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
“好了好了,”陈有拍拍手,“现在我可以跟你讲内部机密了。”
合着你刚才没说完啊。
“降灵分为两种你这个显然是区别于常见那种的变异种。”
明珛:“很形象。”
“这种情况唯一的可能是,降灵的神明仍然在沉睡中。”
陈有说:“你要小心,不要惊醒祂。”
陈有的发色和瞳色都是很纯粹的黑色,当他认真与一个人对视的时候,就像一张密织的巨网,引诱人坠落沉沦。
陈有摆摆手,与他错开视线,示意他可以走了。
明珛这才回过神。
有风轻抚过,明珛被凉得颤了一下,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透满冷汗。
他依言转身,往门口走去,只是他刚把手搭上门把手就被叫停。
“等等。”
老雾心头一凛,小小人类不会是想起来要和它算账了吧。
“说把你当诱饵是骗你的。”陈有平常的说。
明珛猛的回头。
黑发黑眼的陈处长人畜无害的摊开手:“事实上,知道你身上有降灵痕迹的只有两个人。”
明珛不自觉的去猜想另外一个人是谁。
“也是他需要你做诱饵,你不愿意可以拒绝,反正他只是拜托我把你拉入局。”
是谁?
难道是会变脸的薛院长?
感觉符合的只有他……
“嗯?你没猜到?”陈有脸上浮现出看戏的神情。
明珛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又把迄今为止遇到的所有事情都串在一起想了一遍,电光火石间,他几乎抱着九成的怀疑敲定答案。
“郑……”
郑朝阳推开门,猝不及防的和明珛面对面。
他冲明珛笑了笑,然后对他身后的陈有喊到:“老大,处理好了!”
“……朝阳。”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