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附近有很多货栈，从港口卸下来的货都先存在那里。那一带万商云集、五方杂处，各色人种都有。他们到那边后分散开来，还是比较容易隐没在人群中的。大家先约定好时间、地点跟暗号，夜里再集合，翻越城墙。

这个方案虽然不够好，但是暂时没有更好的方案替代它。众人分好组，敲定夜里汇合的地点、时间跟暗号后，直奔货栈而去。

一行人在靠近货栈的路口停下来，正要分头散开，忽然有人在身后拍了豫让一下，“是你吗，豫让？”

豫让迅速转身，一个华服老者对他微笑，老者的身后跟着两个青年。

“你是？”

“我是马尔库斯，马尔库斯啊！咱们从前一起做买卖的！”老人兴奋不已，他跛着脚走了几步，以证实自己的身份。他看见了黑人磨勒、小孩子金小虎、独臂的豫让，才敢来相认。三十三年过去了，这些人居然青春不老！

“哦……马尔库斯！你怎么在这里？”众侠客跟金小虎都围过来。在实际操作层面上，他们跟马尔库斯才分开十几天；从理论上讲，他们之间隔着三十三个寒暑交替。

“我在这里做生意啊，对，咱们大家的生意！咱们在很多地方都有生意！”得益于虬髯客的经商天赋和对他的点拨，他的商队，不，大家的商队现在遍及地中海沿岸。

“不，是你的生意，我们有别的事情要做。”虬髯客微笑。要不是老畜生作梗，让他们像织布梭子穿过纺线一般穿越时间，凭他们的能力，他们完全可以在这古代世界里建立自己的国家！“我们走了，后会……后会有期！”应该是后会无期的。

“等一下！”马尔库斯赶紧说，“你们……要是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忙，竭尽我的全力！”他是成功的商人，具有敏锐的洞察力，他一眼就看出众人身处困境。想当初多亏中国人扶危济贫，否则他早就冻饿而死了。“他们都是我的儿子，”他指一下身后的青年，“不是外人。”

“我们现在跟罗马人为敌。”专诸略一沉吟，说道。

“我不是罗马公民，我是意大利人。我们现在富可敌国，我不稀罕罗马公民权，我没必要拿大家来换取罗马公民身份！”马尔库斯直截了当地说出侠客们的顾虑，“我要是怕被牵连，我刚才就说再见了，不会拦着大家。”

侠客们对看一眼，他们与马尔库斯相处近一年，了解他的人品，虽然每个人都会变，他们选择相信人性的善，决定赌一把。

“你瞧，马尔库斯，这是汉尼拔将军，已经辞世了。罗马人要求比提尼亚国王交出将军。”专诸长话短说，“这是哈斯德鲁巴尔，将军的侍卫长，跟随将军多年。我们大家跟他是挚交。我们要出城，现在所有的城门都关闭了。他们很快就会全城搜捕我们。”

“事情挺麻烦，我还杀了好几个罗马跟比提尼亚士兵，你最好别被牵连进去。”聂政补充说。

“我在这附近刚刚租下一处仓库，还没用，就一个看门的。咱们今晚先呆在那里，我陪着大家。明后天咱们找个机会出城。城门不会一直关闭，这里海上贸易频繁，商人来来往往，货物进进出出，咱们也有货物进出。我们可以把将军藏在货物里，大家都装扮成商人、伙计，一起混出城。”

这个办法听起来不错，众侠客都点头。当下，马尔库斯父子领着大家在偏僻巷子里穿行，去往仓库。仓库有两个门，前门对着繁华的街道，后门在背街面，大家从后门鱼贯而入。

马尔库斯摆明了避嫌的态度，一直陪着中国人呆在仓库里。因为如果他要出首中国人，第一个陪绑的人肯定是他，侠客们手起刀落，就能把身边的叛徒铲除。他的儿子们则按照豫让列出的单子，买来乔妆打扮需要的各种东西。

秋日午后的阳光洒落在排起长队要出城的人们身上，晒得他们昏昏欲睡。昏昏欲睡的还有那些强打起精神来的守卫们，经过两个整天又半天的仔细盘查后，城门的守兵们都懈怠了。从洞开的城门望出去，不远处的港口里樯帆林立。

长长的、推着货车的商队排在出城队伍的最后面，商队的尾巴甩到巷子里，那巷子里有很多货栈。商队里有不少黑人奴隶，他们负责搬运货物。在平常人眼里，黑人都长得一个模样。

“哪来的商队，那么长！还让不让人活了！”一个守兵跟同伴抱怨，“把这些货车都查完，咱们不是要累死！”

“那是马尔库斯的商队。马尔库斯，地中海最富有的商人，咱们国王的座上宾。他怎么会跟叛匪勾结？大家随便查一查，意思意思就得了。”同伴是个老兵，当兵很有些年头了。

商队随着出城的人们缓慢向前移动，马尔库斯站在商队的最前面。当马尔库斯终于来到城门边时，商队的尾巴还在巷子里。这商队可是够长的！

“您老这是要去哪儿呢？”城门口的比提尼亚军官对马尔库斯态度恭敬。身为守城军官，他从马尔库斯家族手里收受过不少好处。

“拜占庭，长官。”

“这孩子是……”军官看向马尔库斯牵着的小男孩。

“哦，我孙子，小孩子不愿意呆在家里，我就带他出来走走，见见世面。”

“老人家，按照上面的规定，出城的人和货物都要严加盘查，恐怕要冒犯您了。”

“欸，哪里话，公事公办，请吧！”

马尔库斯的儿子上前一步，握住军官的手，“我车上有些货物易碎，麻烦长官们轻拿轻放。”

比提尼亚军官感受到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钱袋，根据以往的经验，他知道钱袋虽小，里面却装着罗马奥里斯金币。“放心！”他对马尔库斯的儿子微笑。

“都听明白了，搜查时小心，轻拿轻放！弄坏了你就赔钱！”军官呵斥士兵们。他还想说马尔库斯是国王的座上宾，可是汉尼拔也曾经是国王的座上宾，看看他的结局！人生在世，什么荣耀、名誉都是虚的，赚钱最要紧！

有长官的话在，士兵们更是懈怠，他们象征性地掀开货车上的蒙布看一眼，或是隔着酒桶闻闻味。换做别人的货车，他们可是要用利剑戳很多下的。至于商队的成员，士兵们连看都不看一眼。不都是些伙计跟奴隶吗，有什么可看的！

不久，马尔库斯的商队就被放行了。

虬髯客在经过城门时，目光向两旁扫去，看见城门两边深邃的墙洞里藏着很多守兵。他早已剃掉了卷曲的红棕色胡子。当他看到城门外的伏兵时，心里没有任何波动，因为，马尔库斯的儿子们早已在前两天就进出城门，把比提尼亚人的围剿安排察看个清清楚楚。

比提尼亚人策划周密，在所有的城门内外都布置了伏兵；夜晚，城墙上灯火通明，巡逻不间断；全城大搜捕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他们誓要擒获杀伤了罗马官兵的侠客们，弹丸小国怎敢与强大的罗马相抗衡？他们必须对罗马有所交代。

所以，小虎多年前……不，一年前的善举如今帮了他们大忙。

风萧水寒，众人葬汉尼拔于马尔马拉海北岸、距离尼科米底亚三十公里的盖布泽（Gebze）。尽管马尔库斯用昂贵的、采自高山上的冰块来保存汉尼拔的身体，但是，它仍旧不能被长途运输到迦太基人的故乡推罗城。

哈斯德鲁巴尔买来很多铅笔柏，种在位于山坡上的墓地四周。他说，从前在意大利，将军总是喜欢凝望坡地上的铅笔柏，将军在意大利纵横十六载，这是他最熟悉的景象。

哈斯德鲁巴尔自愿留下做守墓人，对于已经迈入老年的他来说，未来没有意义，唯有回顾是最切实的，回顾光辉的岁月、峥嵘的过往，回顾与将军在一起的不休征战。

众人与马尔库斯父子告别，他们婉拒跛脚士兵一起经商的邀请，谢绝他极其丰厚的馈赠。侠客们只是留下一袋奥里斯金币，将它转赠给哈斯德鲁巴尔，他们所认识的迦太基人中唯一耿正、果敢忠义之人。沧桑老迈的哈斯德鲁巴尔需要钱来维护汉尼拔的墓地，需要钱来度过他悲伤、充满哀悼的晚年。

中国人辞别哈斯德鲁巴尔，踩着月色下山。天边的弯月渐渐隐进云层里，夜色越来越浓。到后来，大夜弥天，星月失辉，伸手不见五指。众人平心静气、从容不迫地坐下来，富有经验的他们知道那老畜生又要作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