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野果子就跟树一样多，有的能吃，有的只能牲口吃，人却吃不得，这些果子的名称都是山里世代传下来的俗名，没个正经名字，只有山里人知道。

小溪边上的一处陡坡，手腕粗的藤条缠绕着大树枝干，覆盖了一大片，李桥带着祝小双爬上去，坡上只有一条逼仄的小路供人通行，头顶上方被藤条遮住。

这些藤条下结出一串串黑色的小果子，三四颗成一串，李桥站在粗壮的枝干上，伸手摘了几串下来。

他轻车熟路地递给祝小双，这次祝小双接过来却没放嘴里吃，想起刚才被他骗了一回，祝小双学聪明了。

李桥拿起两颗吃到嘴里，面无表情，见祝小双正盯着自己，准确来说是盯着自己的喉结，手上的果子稳稳拿着，就是不吃。

李桥垂下眼眸，又摘了几颗放嘴里吃，咽下去之后说道：“这个是甜的”。

祝小双脸上的表情很好猜，微微撅起的小嘴就把他的心思卖得一干二净，李桥把果子塞到他手里，又说了一遍：“没哄你，甜的”。

瞧着他不像说谎，确认再三，祝小双这才吃了一颗，这果子里面的籽比较大，果肉并没有多少，但确实吃起来很甜，它的味道像葡萄和李子混在一起，一点也不酸。

祝小双看着李桥，又拿了几颗放到嘴里，边吃边点头道：“嗯，甜，甜的”。

李桥也不说话，又到旁边摘了一些，祝小双比他矮一些，这种藤子野果长得高，他只能踩着树干去够，最后，祝小双很费劲地摘了三小串，李桥那边把草帽都装满了。

“走吧，回去了”，摘完野果子，李桥带着祝小双回山坡那边。

这藤子果滋味甜，祝小双吃起来就没忍住，捧着草帽跟在李桥身后，边走边吃，他这才想起牛羊还在那边吃草，会不会跑丢了？

“桥哥，咱们……赶紧过去吧，等会，等会都跑不见了！”，祝小双吐出一颗籽，着急忙慌地说。

李桥：“着急了？”。

祝小双：“嗯……”。

两人回到坡顶，一眼望去，山坡上一只牛羊的影子都不见了，天空中时不时飞过几只鸟，风吹草动，祝小双看傻眼了，他就说不该去摘果子的，这会去哪找牛？去哪找羊……

“桥哥，咋……咋办？”，祝小双站在草地上，嘴巴边上沾着野果子紫红色的汁水，他望向李桥说道。

李桥视线落在他嘴巴上，吃个果子把自己吃成这样，跟村里的小孩没什么分别。

“丢了就不要了”，李桥淡淡一笑，眼底有片刻的柔和流露出来，像是初春冰雪消融。

祝小双抱着手里的草帽，里面是吃剩一半的果子，他看着李桥一副轻松的模样，秀气的眉毛微微皱了皱。

“真……真不要了？咱，咱去找找吧，这么多牛羊呢……”，祝小双嘀咕道，而且还有好几只小羊崽子，还那么小，要是找不着回家可怎么办呢？

李桥：“哄你的，待会它们就跑回来了”。

明媚的艳阳天下，碧空如洗，远处的青山连绵起伏，近在眼前的草地山坡绿意盎然，说罢，李桥捡起地上的棍子，悠然往前走去，随后手臂微微使力，把手里的棍子扔了出去，那根木棍子在半空里划出一条弯曲的线条，滑行了好远才落地。

祝小双小跑着跟了上去，脚下的草地柔软，在贫瘠干旱的老家远见不到这样的草地山林，每踏出一步，都好像在云上漫步。

这边的草长得高，都到祝小双膝盖了，多福跟着后面，乐颠颠地跑着。

李桥随意地在草地上坐下，而后整个人躺了下来，闭着眼睛休息，阳光照着，但山里有风，凉爽不燥热，祝小双看他躺下，把草帽里的果子掏出来吃完，剩下的几颗喂给了旁边眼睛看得直愣愣的多福。

然后祝小双小跑过去，轻手轻脚把草帽盖在了李桥脸上。

“太阳……晃眼睛，盖着吧”，说完，祝小双又小跑着溜了。

李桥静静躺着，任由他把草帽盖在自己脸上，闭着眼睛躺了半晌，李桥拿了草帽，睁开眼睛看过去。

只见不远处的草地上，祝小双正跟多福在草里玩耍，风一吹，连天的长草随风而动，成了浪花一片，几乎看不到多福的身影。

“躲好了没？我……我来了！”，祝小双背过身数完三个数，大声喊了一句，然后转身开始寻找多福。

祝小双猫着身子，悄咪咪走过去，多福是个聪明的小土狗，一听到祝小双数数，就跑到草里藏了起来。

一眼望去，哪里还有多福的身影，只见大片大片的草在风中摇动。

祝小双唇边露出笑容，边找边说：“多福，你在哪里……我，我找不到了！”。

而后，只见草丛里一根毛绒绒的尾巴露出尖尖来，听到祝小双的声音后，就跟草一样在风里晃动了几下。

祝小双直冲过去，扒开草丛，“找到了！”。

多福蹲在草里，眼睛亮堂堂地向上望着祝小双在祝小双找到它的时候，它还窜起来转了两圈，不住地围着祝小双上蹿下跳。

祝小双的眼睛笑得弯弯地，他拉住多福的爪子，乘机在撸了几把多福毛绒绒的脑袋，“到你找我了！我……我喊你，你才可以来找我”。

多福明白他的意思，身为一只小土狗，多福很小的时候就跟村里的小孩玩躲猫猫的游戏了，于是多福跑到一边，学着人的样子转过身去，尾巴不住地摇晃，静静等待着祝小双喊他。

李桥躺在草地上，看着祝小双跑出来老远，最后在一颗粗壮的树后面躲着，而后又喊了一声：“多福！”。

多福听到声音，赶紧转身向草地上跑去，它低下头到处嗅了嗅，而后一路朝着大树的方向跑去，顺着李桥的视线看去，祝小双生怕多福找不到他，衣服还露了一截在外面，但凡是个不瞎的看见了。

多福跑到离大树不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它在旁边转悠了两圈，像是看不见似的，这里嗅嗅那里看看，李桥瞧见多福的动作，这小土狗装模做样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转了两圈后，多福才径直往大树根上跑去，跑到祝小双跟前，不住地抬起两只爪子，嘴里哼哼唧唧地，尾巴晃来晃去，开心的劲藏都藏不住。

祝小双夸赞道：“多福，你……你太厉害了！这么快……快就找到我了”。他摸着多福的身体，小土狗身上的毛蓬松又软乎，趴下的时候就像一只刚出炉子的红糖馒头。

他俩玩的不亦乐乎，整片山坡都是一人一狗的声音，玩到最后祝小双有些累了，气喘吁吁地往李桥身边走去，大半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太阳到了山头的位置。

祝小双抱起水壶喝了几口，又拿叶子折了一个李桥教他折的小碗，倒出水在叶子碗里给多福喝一点。

这时，山坡脚下，几只山羊陆续从山林里出来，一个个低头在溪边喝水，那只水牛跟在黄牛身后，慢悠悠地来到溪边，大口大口喝水，肚子两边都吃得圆鼓鼓地，带头的大黑山羊已经吃饱喝足，抬头望了望李桥，干脆躺在草地上，用山羊角去磨身上痒的地方，嘴里牙齿还不住的咀嚼。

祝小双看到牲口都回来了，开心地说：“桥哥……都回来了，它们这是……怎么找回来的？”。

李桥从地上起身，慢条斯理地说：“都记着路呢，吃饱了它们就会自己回来”。说完拿着棍子，又把水壶跨上，时候不早了，牛羊们也都吃饱肚子，要回家了。

“原来是这样”，祝小双叫上多福，挎着水壶跟上李桥。

还没到村口，太阳就快要落山，只留了半个脑袋在山边，落日余晖，归家的牛羊慢悠悠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的两边长满了草，中间由于经常有人、牲口走动，长不出草来，山羊走在最前头，而后是两头黄牛，落在最后的是水牛，牛羊排成一条线似的，就挨着路中间走，谁都不走两边的草地。

祝小双看了觉得有趣，凑到李桥旁边说：“桥哥你看，它们……它们还排队呢！”，话音刚落，多福也跟上去凑热闹，就跟在水牛身后，成了这个“一条线”队伍的最后一员。

李桥解释道：“春季的时候路边都是绿草，它们不去踩踏，就会顺着中间的路走，养成习惯了”。

祝小双手里还拿着那根小棍子，时不时象征性地挥动几下，走在他前面的水牛皮糙肉厚，走得最慢，尾巴摇来摇去，驱赶蚊虫，祝小双好奇地摸了一下水牛宽厚的牛角，好在这头水牛的脾性温顺，被祝小双摸了也不生气，只是眨了眨那双黝黑水润的大眼睛。

路边有许多土地，这个季节大多光秃秃的，只有一两块地里还种着些许粮食，为了拦住牲口，这边都围了栅栏篱笆在地边上。

牛羊在村外的水沟边要喝水，祝小双就在一边站着等，牲口喝水的时候打不得也催不得，会呛到它们，尤其是小羊崽，就得等着他们喝完，喝够了自己走。

这时，篱笆后面有人在地里干活，祝小双看着弯腰的身影，是个穿着灰布衣裳的男人，他地里还种着玉米，男人背上背着竹篮子，正一下下掰着玉米，剥了玉米外壳，然后放到篮子里。

听到牛羊喝水打喷嚏的声音，男人直起身子看向路边，正好看到祝小双，两人打了个照面，李桥也瞧见他了。

男人见了祝小双，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略显憨厚和迟钝，随后又对着李桥笑，祝小双看着他的样子，这不是早上在西坡遇到的人吗？

李桥见了他，打招呼道：“憨舅，摘玉米吗？”。

听到这个称呼，祝小双看了看李桥，又看向眼前的男人。

这个被叫做憨舅的人露出一口牙齿，听到李桥叫他，他用力点点头，把手里的玉米举起来给他们看，“摘回去了，熟了”。

而后看着李桥家里的这一群大小牛羊，憨舅眼睛亮了亮，他指着那头水牛，“牛好，吃饱，肚子饱，高……”。

李桥神色如常，微笑着说：“嗯，吃了一天，都吃饱了”。

憨舅站在地里，裤脚上沾着泥土，头上那顶草帽旧得不成样子，破洞的地方打了一个补丁，上面的针脚歪歪扭扭，很是粗糙。

祝小双听他说话的样子，才反应过来憨舅可能脑子跟常人不大一样。

只见憨舅瞧了瞧李桥，又看向祝小双，在地里走了两步，而后在杂草里翻找出两个青色的黄瓜，他来到篱笆边上，把手里的黄瓜递给祝小双。

“吃，管渴，种的，嘿嘿”，憨舅一次性不会说太多话，都是一两个词，断断续续的，他举着黄瓜站在那边，脸上带着他那朴实憨厚的笑。

“这……”，祝小双一时不知道要不要接，于是看向李桥求助。

李桥说：“拿着吧”。

随后又对着憨舅说道：“谢谢了，黄瓜好吃！”，憨舅听了微愣一下，随后脸上的笑容更甚。

把黄瓜拿给祝小双之前，手上有土，憨舅就拿玉米叶子垫着，祝小双接过黄瓜，只见憨舅的一双手就跟李石九一样，粗糙皲裂，跟干枯的树皮一样，因为在地里干活，还沾了不少土。

祝小双也不太好意思，说了句：“谢谢……”。

憨舅站在地里，而后对他们摆摆手，似乎是不客气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