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羊们喝完水就动身,祝小双兜里揣着两个大黄瓜,这种黄瓜不是老家的那种,老家的黄瓜深绿色,瓜身细长,憨舅给的这两个要粗上一些,没那么长,颜色也很浅,闻起来就一股清香味。
把牲口赶回到家,李桥去棚子里关牛羊,祝小双抱着黄瓜去洗手洗脸,顺手也把黄瓜洗了出来。
做晚饭的时候,奶奶见摆在桌上的黄瓜,问了一嘴:“哪里拿来的哟?家里今年都没种”。
祝小双坐在一边喝水,回答道:“回来的时候……那个憨舅给的”,他学着李桥喊人,反正年纪差不多,跟着喊也错不了。
奶奶听了,脸上笑了笑:“你们还遇到他了?又在地里干活吧”。
“对……他摘玉米呢”。
奶奶:“嗯,他倒是舍得辛苦,早先种的那一块玉米长得不好,他后来又补种了一片,现在才收”。
一天的时间过得飞快,入了秋这种感觉就更甚,吃完晚饭,天边已经黑了。
奶奶在厨房里洗碗擦桌子,期间李石九不小心摔了一个碗,掉在地上四分五裂,李石九弯腰去捡瓷碗碎片,嘴边还念叨着:“嗯?多少年都用过来了,怎么今天碎了……”。
奶奶瞧着他徒手去捡,气急火燎地喝道:“手!人老了脑袋瓜跟个葫芦瓢一样,扎到手又要在我耳边上叫唤!”。
说罢拿起扫帚过去,把地上的碎片扫了起来。
李石九抓抓脑袋,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说我是葫芦瓢,你还不是跟葫芦瓢过了半辈子喽!老太婆就是话多啰嗦,打碎一个你就少洗一个的嘛!”。
“出去!懒得跟你扯”,奶奶撸起袖子,见李石九手好好的,打扫完碎片就蹲在凳子上洗碗,语气不耐烦地冲李石九说道。
“好恶嘛,我去浇菜水喽”,李石九提上院子里放着的木桶,往菜地里走去。
天色已晚,只能明天早上再去地里撒菜籽,白天太阳热辣,正好把翻出来的杂草晒一晒,能晒死一大批,菜籽种下去了才不会被杂草把养分都抢了。
祝小双吃完饭跟着李桥去棚子里喂骡子,顺便给牛羊加点水,牲口棚子顶上全是干茅草,又长又厚实,能遮风挡雨,牛羊在白天都吃饱了,一个个卧在圈里休息,时不时动着嘴巴咀嚼。
见到人来,门口的小羊崽子就把两只前蹄搭在栅栏边上,好奇地望着祝小双,然后咩咩叫几声,等祝小双过去摸它的脑袋,小羊崽子就撒开蹄跑走。
这么大的小羊崽子去山上纯粹就是跑一圈,大山羊到了山上猛吃草,它们就一路蹦蹦跳跳,时不时才找上一点嫩的草尖吃两口,一天下来肚子还是空瘪的。
到了圈里,小羊崽子也不歇息,跳来跳去很是活泼,学着大山羊低头叼起一根干草,放嘴巴里砸吧两下又吐出来,玩累了就跑去母羊身下找奶喝,但是它们已经过了喝奶的岁数,母羊一般都卧在地上不动,不给小羊崽子喝。
李桥专门给小羊崽们开小灶,单独搅拌了一锅玉米糊,在小木盆里放凉,撒上点盐,再把几只小羊崽放出来喂。
或许是喂习惯了,只要李桥端着那个木盆来,小羊崽们就竖起耳朵咩咩直叫,撒开腿跑出来,两只前蹄跪在地上吃玉米糊。
骡子白天很少赶到山上去放喂,李桥抓了一捆干草过来扔到骡子面前,又在石槽里加满了水,相比起山羊和两头黄牛,这头骡子很少叫唤,大多时候就静静待在棚子里休息,李桥每天喂水食,从不忘记,家里养的牛羊骡子都被他照料得毛皮顺滑有光泽,体格也健壮。
祝小双想起地里的菜籽还没撒下去呢,说是晚上回来再去,但是现在天都黑了,“桥哥,咱们……还去地里撒菜籽吗?”。
李桥一边拿着铁铲,一边说道:“明天去,现在太晚了”,棚子里牲口吃完草料都会剩下一大堆草料渣子,在棚子里成堆,李桥用铁铲把地上清理干净,打扫出来的灰渣就可以倒在就近的土地里。
祝小双:“好……哎,慢点吃,别……别抢!”,小羊崽们争食,头上都还没长出角,彼此生气的时候就拿脑袋顶来顶去,你一下我一下,祝小双笑了笑,赶紧把两个犟种拉开。
“这么小就……就会打架了,以后……以后不得了”,祝小双蹲下身,跟两只小羊崽子嘀咕道,那只黄皮小崽子的吃得满嘴都是糊糊,也是吃得最多的,这会肚子已经鼓起来了,吃饱了,小黄羊就三两步跳到祝小双面前,然后跟刚才一样,用脑袋去顶祝小双的腿,这么大的小羊也没什么力气,就是跟祝小双闹着玩,顶了两下还抬头看看祝小双,嘴巴一动一动地。
“这么大点……还想跟我打架,心真大!”,祝小双伸手点了点小羊的脑袋,在毛发下边已经长出点角了,硬硬的。
李桥把棚子打扫干净,又把骡子和小羊关进去,一边说:“小心它们长大记仇,到时候拿角来顶你”。
“啊?真的……那,那我也没惹它们”,祝小双拍了怕手,不禁想象了一下那小黄皮羊长大后的样子,肯定又大又壮,角还长,这谁打得过?
李桥:“所以现在别惹它们”。
祝小双刚想说自己肯定不去惹,但随即又想到,这小羊现在还这么小,等他长大了,自己早都走了,等过几天,路修好了,他就得走。
“等不到……它长大了,到时候……路早都修好了”,祝小双低下头,声音也比刚才小了一些,但李桥听得真切。
他端着木盆,回头看了一眼祝小双,半晌才说了一句:“这种山羊四五个月就长个了”,声音淡淡地,没什么情绪。
祝小双抿了抿嘴唇,他盯着李桥的背影发呆,却也没说什么,待在这里的日子注定不会长久,他都知道的,自己跟小院里的人非亲非故,每天白吃白喝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他抬头看了眼村口,几户人家亮起灯光,成了这大山里夜晚唯一的指引,随即,祝小双又轻轻叹了一声。
天下之大,哪里又是他的归途呢?
在李桥家里,每晚祝小双都睡得很踏实,也很少会做梦,经常一觉睡到大天亮,没什么事的时候也没人叫祝小双起床,原本说好一起去地里撒菜籽的,结果等祝小双醒来的时候,院子里没人了,只要李石九在菜地里编竹篮。
李石九告诉他,奶奶和李桥已经去西坡地里了,去了挺久,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还说要祝小双安心睡,家里的活都干得完。
祝小双一时间红了脸,下定决心以后不睡那么死了,连他们起床去干活了都不知道。
接下来的几天,祝小双的早起计划落了空,因为山里一连下了好多天的雨,整个山头被笼罩在雨雾里,就连浣衣河水都变得有些浑浊,想来是上游雨下得更大。
还在被窝里祝小双就听到淋漓的雨声,他揉揉眼睛下床,到檐前就被湿润的水汽弄清醒了,跟天上神仙的水盆打翻了似的,雨水哗啦啦倾泄而下,顺着瓦片流到屋檐下,家里房前屋后的山水沟里都涌出雨水来。
山里人看天气生活,下雨就没法出门干活,也是少有的闲暇时刻,祝小双来到厨房门口,发现没人在,李石九和奶奶住的厢房也还没动静。
他只好慢悠悠回到楼上,只顾低头走路,迎面撞上了人,祝小双捂着额头,这才看到李桥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处,天色尚早看不太清楚。
祝小双:“桥哥……你怎么站这了?下雨了”。
李桥身上只穿了一件短袖,而且很薄,撞上去的时候能感受到衣服下的肌肉,祝小双吸了吸鼻子,好意提醒,下雨天穿薄了要感冒的。
“回去再睡会,还早”,李桥一开口,嗓音带着莫名挑动人神经的沙哑,或许是刚起床,两人又离得近,祝小双还能感受到李桥身上暖烘烘的一股热气。
“哦,曹奶奶,还没起,厨房关着呢”,祝小双挠了挠耳朵,看着李桥说道。
李桥:“嗯,起来也没事情做,不如多睡会儿”,祝小双一直在挠耳朵,从李桥的视角看过去,已经抓得微微发红了。
“怎么了?”。
祝小双把头偏过去,朝李桥露出自己的耳朵,说:“痒,是不是……被蚊子咬了?”。
他头发比从老家出来的时候长了不少,已经能盖住耳朵了,李桥抬手把他的头发掀开一点,那只白嫩的耳朵后面确实被蚊子咬了两口,起了两个鼓包。
“嗯,长包了”,李桥看着他的耳朵,视线却不免移到他的侧脸上,眼睛上方的睫毛浓密而黑,跟蝴蝶翅膀似的,一闪一闪。
祝小双还想挠几下,被李桥阻止了,他带着祝小双到自己房间里,说给他抹点药。
这是祝小双到李桥家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进李桥的房间,屋子跟他住的地方差不多,都是白墙木梁,靠窗摆放一张床,只不过李桥屋里多了两个柜子,老式的柜子,用来装被子衣物的,不过李桥自己搭了一个架子,在墙边挂衣服,木地板打扫得干干净净,正中央的小桌上摆着一个用竹篾编出来的小篮子,花边口,看上去放了很久,里面装着几块颜色各异的石头和一些小玩意。
祝小双在屋里巡视一周,摆设很简单,但是生活气息浓厚,最重要的是亮堂宽敞。
李桥从床边的箱子里翻出一个玻璃的小瓶子,拇指大小,用木塞子塞着,里面的膏状物微黄。
“这是什么啊?”,祝小双凑近了些,看着这瓶东西问道。
李桥站到他跟前,把他的头发撩起来,用拇指把药膏擦在祝小双耳朵后面,擦上去的时候凉凉的,李桥轻轻揉开后又微微发热。
“治蚊虫叮咬的,管用”,李桥给他抹完药膏,才说道。
“嗯”,祝小双摸了摸发烫的耳朵,看了看李桥,又说:“那我回去睡……睡觉了”,说着轻手轻脚走出了李桥房间。
山里下起雨,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一连好几天,大家都在早上睡了懒觉,不过其实也只是比平时稍微起得晚一些,李石九腿脚每逢雨天就会疼痛,他就会在屋里待着,醒了也不出来,奶奶给他端了火盆过去,放在屋子里暖暖腿脚。
奶奶起来烧水,打扫屋里的卫生,后院里的鸡鸭可还饿着,就算刮风下雨也得喂,不过在这种天气都由李桥来做这些事,他每天早上就会穿上蓑衣拿着锄头去房前屋后转一圈,下了好几天的雨,得确保山水沟畅通无阻,要是被淤泥树叶挡住了,就要疏通出来。
回来后又把奶奶烫好的鸡食端到后院去喂,下雨的时候,鸡鸭鹅吃完了就在后院里待着避雨,也不出去乱跑了。
多福的窝是李桥给他搭建的,上方有瓦片遮风避雨,四周的土墙也结实,院子里雨下的再大,小土狗也能安心在窝里睡觉。
倒是篱笆墙上的花,本来开得正好,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没几下就掉光了,院子里墙角边全是残落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