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啊。
到处都是雨，哪里都是雨。
方慎撑着脑袋盯着窗外飞来飞去的小雨点发呆，听见开门的动静，视线稍微动了动，透过窗户反光看向门口。
教室里很安静，自习课已经上了好几分钟了，这会儿推门的是刚刚被小漂亮叫去送试卷的许向鸣。
还有这几天几乎要跟许向鸣长在一起了的麦屿。
方慎皱了皱眉，前几天他都能做到无视麦屿跟许向鸣正常相处，如今不用跟许向鸣说话了，看见麦屿时心中反而莫名涌上一股烦躁。
这神经病到底有完没完了。
“这麦屿牛逼啊。”老五低声道，“都跟这么多天了，风雨无阻，许许都快被气死了吧？”
他们坐在第一排靠窗，离麦屿座位很远，方慎目光跟随着玻璃中的麦屿，直到他坐下才低声开口：“那能怎么办？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不就只能受着了？”
老五转起笔，满不在乎道：“也可怜了许许，还被蒙在鼓里。哎你说他这种人，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行吗？以为硬逼着自己融入正常人的世界就能……”
“郑宇。”齐冬的声音响起，没刻意压低，在安静的教室内显得很突兀，“别说话。”
教室里一阵小小的骚动，都往他们座位这边看过来。老五吓得一激灵，看向右前方正坐在讲台上的齐冬。
齐冬是班长，自习课时小漂亮会安排他坐在讲台上管纪律。不过他心知肚明自己就是个吊儿郎当的货色，根本服不了众，基本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管过他们几次。
更别说当着全班人的面连名带姓点谁的名。
“靠……”老五知道齐冬在掐他话头，用气声道，“我声音很大吗？”
方慎摇摇头，老五正想说话，腿上的手机突然开始狂震，只能手忙脚乱地低头点亮屏幕。
手机震个不停，老五有些手足无措，干脆把叮叮当当的手机推到方慎面前，头疼地冲他摆摆手：“我知错了，你帮我回一下……”
手机连着桌子一通颤，动静不小，方慎连忙抓起手机，看见齐冬的消息已经发满了一整个屏幕，并且仍以毁天灭地之势爆裂输出。
老五说让他回复，其实他也根本找不到插话的机会，只能默默等着齐冬发完消息。
“老五你想打架是吧？我当时就说了不能告诉你们，你他妈还硬要翻我手机看。我就知道你们干不出什么好事。都说了机密机密，这件事全班知道的不超过五个人，你还给老子当众讨论，还在教室呢，前后左右都是人，你们想干啥？”
“要不是我坐讲台上离得近听到及时把你话掐了，老五你是不是声音再大点要跑到麦屿耳朵旁边跟他说去了？说不定人家一感动不尾随许向鸣跑过来尾随你呢。”
…………
“妈的，我当班长小漂亮本来就不太满意，你们想我死可以直接拿刀来捅我，别这么大费周章的毁我清誉！”
“老五你要是对得起我对得起许向鸣就管好你的嘴，别再在教室讲这件事，不然咱俩拔刀吧。”
“慎，我骂完了，你把手机还给那傻逼让他一个字一个字好好看完。”
方慎看到最后一行字，笑着跟讲台上的齐冬对视了一眼，将手机甩给老五。
“他说啥了？怎么样？”老五没敢抬头，捧着手机低声道。
方慎拍拍他：“抖M福利。”
谢坊皱着眉：“我说真的，我陪你去排练吧？”
许向鸣抖抖手中的伞，往楼梯口走去：“你学你的，又不是小姑娘，陪什么陪？”
“你今天一整天都跟死了似的，我真怕你独处一个想不开就跳了。”谢坊挡住他。
“我没事。”许向鸣绕开他。
谢坊再次挡住他去路：“那你笑一个，今天都没见你笑。”
“为什么要笑？”许向鸣一皱眉。
“看，你精神状态都不正常了。”谢坊指他，“平时让你笑你就笑，哪还会问问题。”
“我不会自杀的。”许向鸣叹了口气，“而且我也不是独处啊，后面不还跟着个人吗？”
话落许向鸣回头，对上了身后面无表情的麦屿的目光。
这货真要成他背后灵了。
“操。”他烦躁地啧了一声，转过身一挥手，“走了啊。”
“一会吃啥？我帮你带。”谢坊识趣地没追上来，只是在身后喊。
“不吃。”许向鸣没回头。
楼梯间里没人，许向鸣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展开后边走边看，上面全是他今晚打算约方慎出来说的话。
方慎，其实我昨天晚上是跟你开玩笑的，我不喜欢男人，我是直的，
我向你道歉，对不起，开这种过分的玩笑让你困扰了。
其实我不喜欢你，我只把你当好哥们儿。
……
许向鸣忍无可忍地将纸条团成一团重新塞进口袋里。
我去你大爷的吧谁会信啊！
可是今晚必须要把事情说清楚，不然会很麻烦。
我靠我真是服了许向鸣你傻逼吧闲着没事跟舍友表白干啥？
这下好了，还被人家当成男同了。
方慎啊其实我不是男同其实我只喜欢你一个男的。
能不能别跟别人说这件事啊拜托你了呜呜呜呜……
“向鸣？”
撑着伞走过体育馆门口时，许向鸣被人叫住了，抬头看去，是粥某某。
不，我记得你，你是方慎的绯闻男友稀饭。
稀饭看着也挺郁闷，问他道：“方慎呢？他迟到了。”
许向鸣几乎要苦笑出声。
为什么会来问我啊？
我做了什么让你有了我跟他关系很好的错觉吗？
他冲稀饭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在哪。”
稀饭看着有些悲伤，应了声好吧，下意识瞥了眼他身后，转头走进体育馆。
许向鸣没回头，他知道稀饭看的是麦屿，这几天他已经收到很多这样的目光了。
他也试着跟麦屿说过话，却没得到过回应，心情已经从烦躁变成麻木了。
人机吗他是？
原本许向鸣已经做好了排练单打独斗被冷落的准备，没想到今天林宇航和欧阳思奇却没有再抱团，两个人都挺热情地过来搭话。
最重要的是，欧阳思奇没有提到方慎了。
许向鸣心中松了口气，但也有些忐忑。
方慎是不是告诉欧阳思奇了？
晚修下课，许向鸣边盯着那张被自己团了又展开的纸边晃回宿舍，好几次雨伞都偏了，雨滴细细落在发丝上也不管，最后总是谢坊忍无可忍地给他掰正。
直到走到宿舍门口，许向鸣才咬咬牙，将纸条一团就要推开门。
“哈喽？你干啥去？”谢坊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住，扯到栏杆旁，“你打算怎么跟他说？不会就是你那开玩笑说法吧？”
宿舍刚刚熄灯，走廊上还有一两个串寝的人，谢坊远远瞥了他们一眼，声音很低。
“不然呢？”许向鸣身心俱疲，“你能想出个更好的？”
“不能…可是这说法太蠢了，你把他当啥呢？”谢坊道。
“可齐冬都信了。”许向鸣站着没动，“我也觉得最好今晚就跟他道歉说清楚，越拖越麻烦。”
“说什么清楚？别入戏太深了许向鸣，你他妈就是喜欢他，现在只是编个谎话去挽尊而已。”谢坊揪住他衣领，恨铁不成钢。
“那你要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许向鸣抬眼看他，“我当然知道这说法很蠢，你不说我也知道。可我现在跟他连普通朋友都不是，就算撒谎去唬他，也总不会更差了吧？”
“你跟他根本没多熟，当时就不应该表白。”谢坊闷了半天，憋出来这么句话。
许向鸣叹了口气，拍拍谢坊手背，谢坊松开了他。
“我知道错了。”许向鸣缓缓去推宿舍门。
老天爷，原谅我吧。
方慎正对着他那大镜子戳隐形眼镜，听见许向鸣进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冷脸，好给力。
但是也别太给力了我心都要碎了方慎同学。
许向鸣洗漱完毕从浴室出来时舍管已经查过房了，方慎正抓着梯子准备上床。
连自己的床都不坐了。
“方慎。”趁方慎还没动作，许向鸣快步走到床边低声开口，“能聊聊吗？”
方慎愣了愣，松开已经抓住梯子的手，应声道：“……好。”
每个宿舍都有个自己的小阳台，从这可以看到学校外的马路，白天的话风景还不错，不过他们宿舍的阳台灯是坏的，一到晚上就漆黑一片。
方慎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怎么开口，怎么开口许向鸣。
想想。
现在还下着毛毛细雨，阳台没有遮挡，一阵冷风刮过，许向鸣不动声色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方慎那边却突然有了反应：“你要不要去穿个外套？”
“啊？”许向鸣一抬头，“我没带……”
“穿我的也行。”方慎平静道。
“我……”许向鸣心中突然一酸，对着方慎就鞠了一躬，“我对不起你，方慎。”
方慎是个这么好的兄弟。
为什么要跟好兄弟表白。
许向鸣你真他妈不是东西啊。
“你干嘛？”方慎被吓了一跳，压低声音看了眼宿舍里，又回过头抓起许向鸣。
许向鸣直起身子：“我……我其实不是……我其实没有很……也不是……就是，我其实昨晚……我……”
方慎就这么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其实我昨天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其实不喜欢你，我也不喜欢……男人。”
“造成了你的困扰，我向你道歉。”
许向鸣抓心挠肝地说完这番话，小心翼翼地抬头，方慎还是没有反应。
许向鸣绝望地一闭眼，再次鞠躬：“对不起。”
“别鞠躬，别搞这种。”方慎终于是动了，再次伸手把他抓起来。
许向鸣直起身，方慎却又不再说话，转过身子搭着栏杆往远处看。
许向鸣也不敢吱声，顺着方慎的目光看去。
什么也没有。
或许那里确实是有什么东西，但凭许向鸣当下波澜壮阔的心情，估计也发现不了。
他忐忑地站在方慎身旁，不敢出声，也不敢动，雨丝落到脸上，凉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没忍住偏头打了个喷嚏。
“你先进去穿外套吧。”方慎干巴巴来了一句。
“我没事。”许向鸣搓搓鼻子。
“求你了，去吧。”方慎道，“穿了再聊也一样的。”
许向鸣没再反驳，走进宿舍抓过方慎挂在床边的外套胡乱套上。
“许许。”老五小声道，“你们聊啥呢？”
“没啥，玩你的手机。”许向鸣扯出个笑容，将阳台门关上了。
方慎还站在原地没动，许向鸣走到他身边站定，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耳边只有风声。
许向鸣没忍住，扭头看向方慎，轻声道：“你在想什么？”
“嗯？”方慎开口，“什么都没想啊。”
许向鸣沉默地扭回头。
没几秒，又没忍住看向他：“那你在看啥呢？”
方慎笑了笑。
虽然很轻，但被许向鸣捕捉到了。
老天爷他今天一天都没见过方慎笑了啊！
方慎扭头看了许向鸣一眼，伸手指指远方：“看那个塔的灯。”
“它每闪十三下就会变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