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嗒……”
看不见颜色的云遮住了还未落下的月亮,毫无预兆地降下淅淅沥沥的小雨。
冬雨。
作业的环卫工人戴上蘑菇状的蓝色伞帽,穿好雨靴踩在还未成形的水洼中。
“啪嗒。”
藤条编成的扫帚底部与柏油路摩擦发出凄厉的鬼叫声。轻轻一扫,尾音又消失在逐渐壮大的雨幕中。
“唔…你扫那边!”
裹得严严实实的环卫工像只甲虫笨重地挪动着身体,换掉街边溢满的黑色袋装垃圾,捡在手上跨到对街去。雨天的出现给工作和行动上都造成了诸多不便,在启动失修的拖车引擎后,垃圾车毅然离开了这个糟糕的地方。
“啪嗒…啪嗒……”
雨仍在下,细小的雨滴打在环卫工发黑的手套上。她嘀咕一声,埋头清理掉下水道旁被踩扁的白色牛奶盒。
雨夜无声。
…………
“Come on, come on. We are going to have a carnival all night~”
“Jungle is my stage~”
远处,播放着流行音乐的黑色轿车飞驰而过。闪眼的白色灯光刺破了空中停顿片刻的雨珠。
“呜隆——!!”
轰鸣的引擎声杀死了安详的雨夜,把专心致志的环卫工人吓得踉跄,一个没站稳半个身子都摔在湿滑的路坎上。
年轻人的嬉笑声在空气中回响,只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车轮痕印让环卫工坐在原地怔怔地目送着它远去。
“喂,开慢点!”
副驾驶上跷着二郎腿的浓妆女人语气既担心又兴奋,不停地伏在窗边看向外面的风景。手握方向盘的强壮男人扶上即将滑落的黑色墨镜,不羁地笑着:“坐稳!”
明明没有光。
“哎!”
轿车愈发加速,男人一脚油门踩到底,飞溅的水花似浪潮般拍打在两侧的灌木丛上。女人调大音量,兴奋感刺激着颅内神经,让两人彻夜狂欢。
“呜呼!”方向盘不断旋转着。
“小心些,别被交警逮到了。”女人掏出镜子,仔细装点着微红的双颊。
“接下来去哪儿?”
“当然是去公路了!居民区这点破地多没意思?”
“咔哒。”她合上镜子。“那之后…”
车身猛地转了个弯,巨大的惯性使女人还来不及反应就重重地撞到前车板上:“哎哟!”
“没事吧?”男子用余光瞟向她:“搞什么鸡毛?你坐车不知道系安全带?”
“哈?”他语气责备,让女子只得委屈巴巴地靠在一旁:“你凶什么凶?要不是你开这么快……”
“好了闭嘴!”男子不耐烦地蹙眉。“你真是的,赶紧系啊!”
轮胎打了个调,没好气地碾碎了铺在地面的枯叶。
“你凶什么凶!”
“我没凶!你能不能消停点?”
“给我系上!”
“我就不系!”
一点小事愈演愈烈,最后几乎升级为无休止的争吵。男子的语势咄咄逼人,女子的声调也越来越高昂刺耳。
“你系不系?”
“不系!就不系!”
愤怒中失去理智的男子松开方向盘,粗暴地拉过安全带“唰”一下用力按在扣盘上:“过来!”
女子瞬间花容失色:“你干嘛啊!?”
失去控制的车身发疯似地冲向街面,黑夜中一道醒目的红色身影在斑马线上一闪而过,眼看就要碾撞过去!
“喂!”她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快刹车!!”
“眦啦——!!”
木丛的叶子被撞得四处飞舞,夹杂着雨珠飘落在柔软的红色长发上。
“啪嗒。”
“…………!”女子瞳孔骤然收缩!
“呼哈……”惊魂未定的男子擦去额头上的汗滴。“…是不是…撞到人了?……”
雨势渐大,足有豆大的雨滴夺走手心几乎要完全褪去的温度。咆哮着的风从天边呼啸而来,无礼地刮开羸弱的衣摆。
“神经病!”
女子咒骂一声,踹开门走下车去。
衣物单薄的红发“女人”站在原地。雨水浸湿了他的鬓发,顺着下颌迟缓地流向白皙的脖颈。水珠汇聚在毫无血色的指尖,“啪嗒”一声砸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
“…你没事吧?”女人胆颤心惊地走上前去,惶恐地打量着他身上目光所及的每一处。
林澈拈去发丝上被雨冲刷过的新绿色叶片,绯红的眸子轻翳低垂:“我没事哦。”
“啊…你没事就好…”她向下看去。
“悦悦!”男人后知后觉跟上来,慌张又松了一口气般注视着看上去安然无恙的林澈,转而又喜悦地搂住女人的肩膀:“人没事真是太好了!……”
“…………”
“好凉。”他抚上大腿根部,面色泛起不易被察觉的潮红色。
“啪嗒。”
她向下看去。
一抹警目的红沿着洁白的衣边蔓延开来。红色的液滴,泥土的潮湿气味混合着生了锈的血腥味,如琴房有节奏的节拍器般数着拍子向下坠落。被无序的水洗涤,雨水,冰凉的雨水,被刺骨的雨水洗涤,只剩下污浊的红。
女人艰难地咽下一口气,伸出发着颤的指尖对向那片红:“…她…她……!”
林澈顺着她的目光一点点向下看去,黏湿而炽热的液体在他皮肤上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是滚烫的。
“…等等…”男人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变为惊恐:不可能是我们干的!是她自己……”
“闭嘴!闭嘴!”女人尖叫起来,高跟鞋与湿滑的路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是定是我们撞到她了!她流血了!”
“她站在这里…我们根本就没有碰到她!”
“我们应该送她去医院!她受伤了!……”
“万一她讹我们怎么办!?”男人焦头烂额,四处打望了一圈。“天杀的!这里的监控是坏的!”
女人抬起头,不能工作的监控无助地耷拉着脑袋:“你他x疯了吗?你想肇事逃逸!”
“去你的!你少圣母心泛滥了!我们压根就没有碰到那个女的!!”
“我看到了!是你!”她贴满美甲的手指愤怒地戳向男人的鼻梁:“而你现在却想扔下她不管!”
“我没有撞到她!”
“…………”
女人不再与他争辩,用力挣脱开他的手愤愤离去。
“够了!”
“………你赢了!”男人咆哮。
“真是遇到鬼了!下次谁再这个点和你这个扫把星一起出来谁是……”
一颗冰凉的雨水猝不及防地打落在他的眼帘上,无礼地打断了他的发言。男人没好气地拭去雨滴,渐大的雨幕冲刷着红色的血液,掩盖住恶臭的血腥味。
“等等……她人呢?”
“她不见了!”
黑暗中,原本伫立在原地的红色身影刹然消失不见,只留下镀上红边的绿色叶片静静地注视着穹顶。
………………
“……我读过所有智者写的书籍…通晓所有哲学的奥秘~…”
澄澈的月紫色流进她轻阖的眼眸中。忧郁,悲伤,哀叹,一切都不可言说地编织成名为梦的咏叹调,恰似丝绸质的珠光纱,轻柔而细腻。
“……竟因无法采得一朵红玫瑰……而使我的人生如此可悲~……”
唐雪青注视着她,年轻的姑娘蹙紧柳叶般的细眉,乌黑柔软的长发低垂在胸口,掩盖住如玫瑰一样逐渐凋零、破碎的心。
“她说…我若为她摘得一朵红玫瑰……便与我共舞…~”
床头柜上的香氛瓶散发出淡雅的玫瑰香气,与悠扬的歌声一共糅进少女的心事中。
“…但我的花园里…何曾有一朵红玫瑰…?…”
或许褪色的红玫瑰不再热烈,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正如她的年纪一般,绽放的瓣是那么美好,绚烂。
可惜突如其来的灾难,它们折断了我的枝干。
“能为一朵玫瑰寻死觅活的人……必然也能冷淡地将玫瑰抛弃……~”
杨玉槐双手交叠在胸前,一滴晶莹的泪珠划过眼尾,沉重而有力地滴落在苍白发颤的指尖上。
“……抱歉。”悲伤的歌者低垂下头。
“…我还我还是……无法……”
“可惜夜莺不懂~如同她不懂复杂的人心~”
“这世上的悲哀太多了~不是一颗心可以承受的~”
唐雪青勾唇,平静的笑容在她脸颊上绘出一幅暖色的油画。
“这世界的担子太重了~不是一个人可以负担得起的~”
一只温暖的手轻拍她单薄的肩头,杨玉槐并没有抗拒,让微弱的温暖一点点渗入冰冷的身躯。
“…………”
“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
“……不。”杨玉槐缩了缩身子。“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可以帮你。”
她微微抬起眼帘,唐雪青侧过头,乌黑的眸子里映着的是她炙热坚毅的眼神。
她期待着能从她口中听到一丝真相或事实,但很可惜,里面只有一样东西。
猜忌。
冷冽的空气在香氛玫瑰上结成一层雾色的冰霜,香味变得刺骨,悲叹地划破脆弱的皮肤,露出没有温度的骨来。
“…你为什么总想知道?……”
“什么?”
有什么在拍打着唐雪青的心脏。她皱起眉头,手心的那团火愈加炽热:“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
“告诉我。”
“…你不太一样。”杨玉槐表情变得警惕,她抬起头,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你为什么总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不对…你和我们不一样…你从来没有……你的关心…为什么要突然接近?”
她的语调变得怪异,攻击性和重度怀疑无形中掺杂进单薄的言语,让唐雪青不由得心头一颤。
她突然在说什么?
“你是公司派来的,对不对?”
“啥?”唐雪青一头雾水。“什么公司?你不也是……”
杨玉槐一把打掉她放在她肩上的那只手,猝不及防地起身把她压在床上,一个翻身死死按住她的手。唐雪青第一反应想要挣脱,却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如此大的力气让她动弹不得。
“你干嘛!”她用力晃动着手臂,惊愕填满了瞳孔。“你是不是疯了!你干嘛突然动手!?”
“我早该想到的!”杨玉槐眼神病态,平日里的柔静和清冷消失殆尽。“你压根就没去过那个鬼地方!但你为什么能刚好知道我在哪里?你莫名其妙跑进来…看似在救我…其实只是你的伪装罢了!你想从我这里套话,从一进门就在不停问我!”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周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你害死了她?你与她有过节,公司早就想除掉她…而你!你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想要骗取我的同情!”
“你他妈是不是犯病了!”唐雪青咬牙切齿地盯着面前陌生的队员:“什么叫骗取你的同情?你真当世界上所有人都麻木不仁啊?你自己阴谋论能不能不要带入到我身上?撒手!”
“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杨玉槐死死按住她的手腕。“你真当在我身边安插过的人还少吗?别以为你们可以控制我!”
“够了!你这个神经病!”唐雪青一脚踹在她的左膝上!“你怎么突然变得不正常?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想从我这里夺取什么!!?”
她声嘶力竭。
月色下,几近崩溃的黑发艺人无力地掐住对方的颈部。
唐雪青没有反抗,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她悲愤的脸庞,满是绝望。
“…………”
几滴泪掉落在她的嘴角上,是咸的。
“…………”
她伸出被掐红的双手,无言地擦去她眼角的泪。
“你疯了,大家都疯了,感觉整个世界都疯了。”唐雪青语气平静。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