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型灌木丛充当最忠实的看客，墨绿色的叶片上沾着极度反差的鲜红血液，远看还有些瘆人。
“成溅射状，难道小巷还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不对。”
“有脚印。”钟见琛拧开红色油性笔的盖子，在极不显眼的右下角处打了个圈。“高跟鞋。”
“监控画面骗不了人，周婕的确是在巷子中遇害的……但不可否认，凶手在反复挪动尸体，令人费解。”
“电锯杀人，对尸体进行多次破坏。我推测是出于某种「恶趣味」，也不排除团伙作案因没有事先策划清楚而产生了分歧，从而挪动尸体并且留下太多破绽。”
“唔…你说的对。但监控中并没有拍到有其他人的存在，而且如果是多个人闹出动静附近不可能没有人看见。”顾星棠轻咬笔杆，翻开笔记本逐条记录下来。“团伙作案的概率很小。根据鞋码大小和监控画面目测，是年龄在26-31之间的高大女人。凶手动机目前未知，职业极大概率为技术工，电锯使用技术精湛……”
“啪”地一声，她合上笔记本，忽地看向钟见琛：“钟顾问，还有别的图文报告吗？”
“没有了。”钟见琛封上用来保存线索的牛皮袋。“你想到什么？”
“你看这儿，一共有几处脚印？”
她拿起照片仔细端详：“除了刚刚圈出来的，后几张没有。”
“那个脚印。在现场没有发现车轮印和别的脚印的情况下，要么他/她是提着鞋子走的，要么凶手压根就没穿鞋。”
“现场并没有发现作案工具，也就是说一个人要同时搬走尸体并且扛走电锯。”顾星棠别过耳后碎发。“没有留下脚印…那她/他该怎么做呢？”
“藏起来。”
“一个人拿这些东西可不容易，况且还要掐好点敢在我们前面转移。你说呢？”
钟见琛轻阖眼帘，眼中的绿潭冰冷而平静。“运气好的话，我们会找到它，说不定还有那把锯子。”
“我们有必要重返一趟。”
顾星棠缓缓喝下刚沏好的红茶，在回味后挤出一个极其苦涩的表情。
她后知后觉肚子有些不舒服。
…………
12月25日清晨，锦宫市公安二分局内。
年轻的高马尾女警察杵在办公室门前，打开包认真地翻找着什么东西。
一旁的中长发女警察叉着腰直勾勾盯着她的包里看，层次感分明的黑发如狼尾般杂乱地散在脑后。
“楚楠镜。”夏泠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去抛给她一个复杂又意味深长的眼神。
“你看见我钥匙了嘛？”
“啊？”楚楠镜挠头。“我怎么会看见你的钥匙？”
“你那儿有没有？”
“不在你那儿？”
“找不到了。”
“…………”
“你那把备用的呢？”
楚楠镜轻抚下颚，思索片刻后眼睛瞪得老圆：“…完蛋了！…我的也找不到啦！”
夏泠汗颜。
“怎么办！顾队肯定会弄死我们的！”楚楠镜揪起两边的头发鬼哭狼嚎。
“别叫啦！”夏泠捂住她的嘴：“你小声点！这是二分局……”
“我去问问其他人，你待在这里别动啊！”
她把包塞到楚楠镜怀中，留下她一人在原地不停抹鼻涕。
真是粗心……
时间还正早，坐在门口的两个警察还在悠哉悠哉聊着天。其中一个习惯性掏出烟就要点上，被另一个硬生生打掉了手。
“老烟鬼！”年轻一点的警察抢走他的烟支。“工作时间你还敢抽！”
年长一些的警察匪夷所思地看着他：“……现在不是还没到工作时间嘛！”
“没到也不许抽！全是你那个烟味！”
年长警察正要反驳他，一抬头却看见站在两人身后的夏泠。他扶上鼻梁处黑色的方框眼镜，仔细打量后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哟，这不是小夏嘛！”
“怎么想着回二分局啦？”
“来取点资料。”
“噢噢，你这是要走啦？”
“啊…不是。”她有些不好意思。“还没进去呢……钥匙忘带啦。”
“哈哈！”年轻警察笑的合不拢嘴。“还是那么粗心！”
他掏出一大串钥匙递给夏泠，后者接过后连忙道谢。
“唐哥，川子，有时间再聚！”
两人纷纷向她挥手道别。
“哎我说。”年长警察拿出打火机。“小夏去了一局感觉待得还不错。”
“那是。不过你听说没，那天小吴去一局调档，好像是听说什么前一阵子他们那边队长去商场抓到几个偷窃持械伤人的。”
“咔嗒”一声，橙色的火苗照亮了他的瞳孔。
“怎么了？”
“据说里面有个年轻小孩，未成年。好像还是什么…额…一个艺人的弟弟？”
“这种八卦你也听？”
“这倒是…不过……”
他话音未落，一阵高跟鞋摩擦地板的刺耳声打断了还未出口的话语。浓烈的女士香水味扑面而来，让年长警察捏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啊…啊…啊嚏！……”
打扮时髦的年轻女人紧锁着眉拉开玻璃门，被身后的男子一把拉住。
“别闹了！”男子脸上刻满了焦急与恐惧。“你来警局干什么啊！我们回家…！”
“放手！”女人使劲甩开他！“你还知道这是警局啊！”
“喂！你们两个干什么呢？”年轻警察见状起身去调解。
“放开我！”
“你别开玩笑！抓进去是要坐牢的……”
“外面什么声音？”扯下钥匙的楚楠镜伸长耳朵。“像是有人在吵架啊！”
“去看看。”夏泠拉开门。“正好把钥匙还回去。”
“谁要跟你回家？你这个神经病！”
“你走不走？你再不走我就…”
“够了！你们两个先冷静下来！你，先把手放开不要拉拉扯扯！”
男子极不情愿地松开手，被女子恶狠狠瞪了一眼。
“这是在干什么？”夏泠摸不着头脑。
“看上去像是小两口在吵架。”楚楠镜跟在她身后。
“警官！”
女子神色严肃，伸出五颜六色的指甲猛地指向身侧满头是汗的伴侣。
“他！我要报案！”
…………
桌上还有一小袋毛发，想必是在现场找到凶手遗留下的几根。
钟见琛还在钻研那几张照片，于是她观察起毛发来，旁边还有份检测报告。
八根都是发丝，六根长两根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三根红色长发，让顾星棠一瞬间就想起了它的主人。
林澈。
黑色的长发光凭肉眼不方便确认，看上去大抵是位女性留下的。
死者是短发啊，顾星棠心生诧异。
难道是……
“顾警官。”钟见琛挪动椅子坐到她身边。“鞋子旁和叶子上面还拍到了头发。”
她在内心“啊”了一声：“是的，袋子里就是。”
真叫人吃惊。
钟见琛看过几眼后同样抚了抚下颚。似在思索一番后，她把那份报告摆在了两人中间。
第一页记录了关于毛发的检测个人结果，第二页是针对后续在周婕衣物上提取上提取出的指纹信息比对。
“果真是林澈的。”顾星棠一行一行地浏览。
钟见琛也伸出头来看。两人的头几乎贴在了一起，甚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能够把对方的呼吸都听的一清二楚。
顾星棠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驻留在下半页的字上。
钟见琛看得要慢一些，她听见身旁人突然没了呼吸声。
钟见琛：“…………？”
“身体不舒服么？红茶没过期，只是杯子忘洗了而已。”
“我知道。”顾星棠扶额。
“那几根头发是你的。”
“噼啪！”
灯光刹那间全灭。
黑暗中看不见彼此的眼睛，只剩下气息在做着存在的证明。
“…………”
“是在哪里发现的？”
“巷子里，灌木丛中，都有。”
“…………”
她没有说话，身上的檀木香变得有些冷冽。
笃。
“这很明显不是你自己掉的，那个地方我们根本就没有去过。”
笃笃。
“凶手有你的发丝。”
笃笃笃。
钟见琛蜷起指节，看不清她翠绿色而冷漠的眼睛。
“啪。”
灯亮了。
她仍坐在那里，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我一直和你在一起，顾警官。”
“我知道，但……”
“噼啪！”
灯灭了。
“你在怀疑我吗？”
顾星棠深吸一口气：“不。”
“说不定我认识那个「凶手」？”
…………
脊背有些发凉。
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钟顾问。”
她伸出手，身边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钟顾问？”
有什么在暗处滋生，悚然和不安不断扩大着影子，从高处觊觎琥珀色的白花。
“你之前问过。我的记忆很零散，只有在梦中才能想起一点。”
吐息声从身后缭绕上她的脖颈，黑色的发丝化作一条条细蛇，贪婪地凝视着诱人的白苹果。
“……你想起了什么？”
她垂眸，翠绿色吞噬了一切的黑。
“什么都没有。”
“钟顾问！”
顾星棠站起身，身后空无一人。
一只手交叉进她的指间，冰凉的火点燃了如心脏般跳动的焰。
“门。一扇刷着红漆的木门，亭子，开满白花的梨树，还有一个破败的戏台。”
钟见琛俯在她的耳畔低语。锦宫的冬没有雪，只有淡淡的凉薄。
顾星棠想起了夏，几年前的那个夏天，翠绿色的夏天是有雪的。
不。
“看着我。无论以后我是否还会站在你身边，是否还会活着，是否还会记得你，那都无所谓。”
她转过头，红色的电源光照在她左耳耳垂处，恍惚中她仿佛又看见了那枚红色梅花耳钉。
“你……”
“跳闸啦！”门外传来工作人员焦急的叫声。“对对对！哎！就是那儿！好啦！”
灯亮了。
钟见琛仍坐在那里，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顾星棠看着她，汗水渗透了衣襟。
平静的湖面上掀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波澜，翠绿色的潭底中有什么正在悄然苏醒。
是一条琥珀色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