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个房子。

第一层一厅四房，分别有两个房间分布在客厅两侧，第二层仅有一个庭室。

琼斯在左上房，爱丽丝在左下房，米勒在右上，马丁在右下，而布莉安娜既在客厅，也在第二层的庭室。

“琼斯最小，才八岁，他经常保护我，以前会代替我承受那些痛苦，会履行他的承诺，从不违背诺言，我可以和他分享秘密，他不会告诉其他人。爱丽丝十三岁，她很会照顾人，我搞不定那些蔬菜、锅灶时她会帮我，妈妈生病时也是她来照顾的，但妈妈不喜欢她，因为她会忍不住拿她的针线。米勒十六岁，高中肄业，很擅长打架，经常和马丁、爱丽丝打起来，有时候也会跑到上面来，会大清早吵着要出来运动、锻炼身体，会格斗技、拳击什么的，用脏话和爸爸对吵打架……”布莉安娜语速缓慢地说，她窝在舒适的懒人沙发上，怀里抱着有明显缝补痕迹的小熊玩偶。

金发女人坐在她的对面，明明两人之间距离不超过三米，却让她感觉到女人身处另一个世界，同时又贴近她的心灵。

“马丁是我们的大家长，很可靠，很沉稳，所以打架时他会故意让着米勒，他很博学，精通五种不同的语言——英语、拉丁语、波兰语、德语、意大利语，会使用很多电子仪器和app。他们都对我很好，会为我的安全和利益考虑。”布莉安娜把下巴贴上小熊的毛茸茸的两只耳朵之间，说。

“现在爱丽丝还会和米勒打架吗？”金发的心理医生问，宛如聊家常。

布莉安娜扬起轻松的笑容，说：“没啦，奥黛丽的方法非常好用，他们再生气也不会在有第二个人的时候动手啦。”

“在学校的生活、学业还顺利吗？”奥黛丽亲切地引导道。

“嗯……你可以不要告诉别人吗？”这是布莉安娜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当然，”奥黛丽说，从语气到肢体语言都诉说着肯定与倾听的意愿。

“阿卡修斯正在追我，但他是那种，”布莉安娜耸了耸肩，“大人眼中带坏别人家的孩子的那种男孩，自认为很酷的街头小子。”

“你似乎并不觉得他很酷。”奥黛丽说。

“我对他没有感觉，而且马丁还在分析我和阿卡修斯多么、多么的不合适，试图打消我不存在的接受追求的念头，何况我已经有米勒了，我没有和一个与家人相似的人谈恋爱的打算。”少女轻描淡写地说。

最后谈话结束，奥黛丽送走布莉安娜，在窗边望着直到少女钻进了路边停靠的车。

她坐回桌后，按铃，她的助手会把下一位咨询的人带来。

一身西装的少年进来，关上了门。

“请坐，”奥黛丽面带微笑，“韦恩先生，很高兴你记得来复诊。”

“霍尔女士，好久不见。”威尔说，坐在沙发旁的椅子上。

奥黛丽顺手从一列整齐摆放的椅子中挑了把乌黑纯木椅，放在威尔面前，坐下：“你上一次来是三年前，我想你不是复发。你看上去心事重重，先生。”

威尔看着她，像是在思考……或者说，在犹豫。

“我们之间的附属保密协议依旧有效，”奥黛丽说，“不会有第三人知道这个房间里的谈话。你知道的，这属于规则。”

“清洗开始了。”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清洗什么？”奥黛丽问，语气恰到好处。

“如果你翻到哥谭公报第四版，你会知道哥谭的凯瑟琳失踪了，凯恩家族权力交接，雅各布连夜离开了哥谭……哥谭大大小小的本土家族都受到牵连。”威尔说。他的西装搭在椅子扶手上，他的双臂放在两侧扶手，双膝自然地分开，日光灯下漆亮的黑皮鞋踩在光滑瓷砖上，放松地像君王坐在王座上，“我希望法庭点到为止，这毕竟是韦恩的城市。”

奥黛丽自始至终都神情自若，从容刻在她的骨上，表现在外是优雅。

“韦恩先生，你有见过清洗到一半的宠物吗？”奥黛丽问。

“你的比喻并不恰当。”威尔说。

“道理是相通的。清洗不会中断，但我们争取提前结束。”奥黛丽答道，就像负责接咨询电话的售后部人员。

威尔深深地看着奥黛丽。

心理医生穿着白大褂，容貌平平，明亮的绿眼是令人难忘的记忆点。她整个人不带任何攻击性，像隔着钢化玻璃向外看的路人，也像让人忍不住倾诉的树洞。

“我准备收养一个孩子，比我小七岁，但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威尔说，认真地表达疑惑，“他把我当兄长。”

“或许你可以询问他的意见，家庭关系中沟通很重要。”奥黛丽说。

五分钟后，奥黛丽温和地开口：“韦恩先生，我想你来到这里应该不只是为了像这样看着我。”

“你是哥谭和大都会两座城加起来最贵的心理医生，但通知法庭的机会值得一小时六百美元的价格。”威尔说。

奥黛丽没有否认：“那我们来聊聊你带走了一位利爪的事情？”

“利爪？”威尔重复道。

“你知道格雷森这个姓氏意味着什么。”她说。

“我不太清楚，你愿意告诉我吗？”威尔问。

奥黛丽语气平静：“你好像抢了我的台词，韦恩先生。”

威尔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边站起穿上西装边说：“我要去赶场会议，霍尔女士，今天就到这里。”

“慢走，希望你保持心理健康。”奥黛丽说。

-

威尔扯开领带，凭手感解开扣子，扫了一眼大厅。

“迪克呢？”他把外套递给站在旁边的管家。

随着两人同居时间变长，不知什么时候起迪克会在威尔回来时出来迎接他，当着他的面坐在楼梯扶手上滑下来，像鸟一样飞到他身旁，分享一些有趣的事。也有例外，比如今天。

“你提前了二十分钟回来，迪克少爷应该正在岛上的游乐场。”阿尔弗雷德说道，手里整理着衣服。

“那我去找……”

“威尔！”迪克的声音从后门传来。威尔转过去，先看到了男孩大汗淋漓的脸，然后被他身上花哨的紧身衣吸引注意。

迪克走近了，他看出男孩正努力地调整呼吸，几步之后男孩的呼吸恢复平稳。

他看得更仔细了，一个个小亮片贴在腰部的紧身衣上，肩膀与上臂连接处墨绿的流苏垂下，连体衣通体鹅黄，裤脚处渐变成淡绿的鳞片，勾勒出少年抽条的身体线条。

他的黑发汗涔涔，他在发光，比阳光更耀眼的光采。

“你现在有点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你。”威尔直白地说，带着赞美的感叹。

迪克脸上的躲闪淡了几分，笑了出来：“谢谢。”

“威尔，我……”迪克犹豫了下，“我刚才在游乐园。”

“阿福刚才告诉我了，我正准备去找你呢，”威尔说，把迪克从头打量到脚，目光停在迪克脚边的一小滩水上，那是汗水，“你不会是一听到我在大门按的门铃声就自己从游乐场跑回大宅的吧？”

韦恩岛与陆地有唯一的连接处，狭长的路在正式登岛的一侧建有高大的墙和门，门禁无密码，无论谁通过都会有铃声在岛上每个装了扬声器的建筑里响起。

大门离韦恩宅不远，但岛内的游乐园离韦恩宅也不算近。若不是迪克出现在韦恩宅后门，威尔就会让阿尔弗雷德开着观光车带他去游乐场。

迪克的反应是再明显不过的回答。

“好吧，韦恩的黄金男孩，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小心感冒。”威尔拍了拍迪克的肩膀，手弄乱了那里的流苏，但迪克不介意，流苏本来就是乱的。

迪克已经转向了楼梯，但他又停了下来。

“阿福有跟你说吗？”迪克问着他，却看向了一旁的管家。

“说什么？”他问，却没有看向阿尔弗雷德。

“收到了一封信，威尔少爷，放在了您的书房书桌上。”阿尔弗雷德说。

迪克看着阿尔弗雷德，脸色绷着，又看向他。

他能看出迪克听到管家的回答时的疑惑，那种疑惑就像路过鳄鱼出没的河时看到水面上飘着一块形状怪异的浮木，让人疑惑下面是不是一条鳄鱼。

“呃，就是一封信。我去换衣服。”迪克说完，匆匆上楼。

迪克背过身的那一刻，威尔看向了管家。

他没想着从管家身上看出什么端倪，毕竟经验告诉他，这位看着他长大的管家不会亲自告诉他谜底。

“我去书房。”他说。

时间倒回到几个小时前。

潘尼沃斯推开房门。所有第一次进入这间屋子的人都会被一面墙吸引目光，有一整面墙那么大的哥谭地图贴在那里，不同颜色的笔在上面留下密密麻麻又排列有序的记号，上面的信息会让哥谭所有帮派疯狂。如果让任何一个准备在哥谭定居的外来人看到，那他一定会放弃定居，或者连夜离开这座夜晚的纽约城。

地图没有吸引潘尼沃斯的注意，管家来到桌前，在桌面放下一封信。

为韦恩服务大半辈子的老管家抚平信封的褶皱，最后凝视着上面的署名几秒，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