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一抹暗淡的白云浮在天边。戴里克一手一把躺椅地来到教堂后院,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放下,示意站着的少年坐着聊。
“所以,你在那之后又跟乔纳森吵了一架?”戴里克靠着椅背问。
克拉克满脸沮丧,一缕上翘的额发焉焉的:“嗯。他说我不应该冲进龙卷风里救他,他训我不应该在其他人面前暴露自己。可如果我不救他,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他被龙卷风……卷走吗?”
克拉克侧着头,看向戴里克。
“他说现在镇上的人都知道了——我没有被卷走的事情,几年前来过我们家的那一家人又来了一次,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少年忧郁地说。
戴里克知道克拉克说的是什么,几年前克拉克曾把一辆校车从落水的困境中解救出来,一整个校车的人都亲眼看见他一步步将校车推上岸边。
一些孩子视他为英雄,听到的家长却看到了他那不可控的能力。他们说他是怪物。
那时校长迫于恐慌的家长们的压力,只能选择让克拉克休学一年——乔纳森感激校长没有像那些家长要求的一样让克拉克转学,克拉克很失落。
“那是他们恐惧未知,排斥过于与众不同的人。”戴里克说,声音沉稳平和,“你做的很好,你救了你的爸爸,没有人有权利指责你的行为。我想乔纳森只是担心你会受到伤害,我们上次测试时乔纳森也看到了,那时你的能力还不稳定,他可能是怕你也被卷走。”
克拉克依旧闷闷不乐,但感觉好了许多。
“可他只对我说‘世界还没准备好迎接我’,类似的话。过去没有准备好,现在没有准备好,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普通人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他们怎么才能准备好?一定要等他们准备好我才能不提心吊胆地隐藏自己的能力吗?”克拉克抱怨道。
他想到十岁后自己再也没有生过病,一跳能冲上半空;他想到自己不能跟过去一样“脚踏实地”,上次这么干时把家里的木板踩穿了;不能随心所欲地叹气,一不小心就呼出来冰渣子;不敢太激动,不然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就连上厕所也……
自六岁以来的所有经历都在脑海里,每一缕风、每一丝情感都分毫不差,他知道这放在普通人身上是一种疾病,而他已经确定这纯粹是他的超能力之一。好处是无论看什么书他都可以一眼过,普通人读一行字的时间里他能理解并记忆两页多的内容,他没有考前综合征,成绩并不让他焦虑——自从听到了“戴里克式”的鼓励,他在学校就没下过年级第一;坏处是每一个痛苦的时刻都能随时随地击中他,哪怕没有人能察觉——他只用一瞬就能挣脱闪回,恐惧如影随形。
克拉克早已意识到,哪怕只有一瞬失控,他都可能毁掉所有。他的世界脆弱得像玻璃,指尖一用力就裂出无数朵冰花。可他又如此热爱阳光、野草、雀鸟,即便只能假装奔跑,他仍无比珍惜生命与自由。
曾经的卡尔·艾尔只有生命属于自己。
现在的克拉克·肯特拥有自由与世界。
“好羡慕万磁王,他可以想动用能力就用能力,不用能力就没有能力。”
“万磁王也经历过控制不住自己能力的时候,只是你看到的漫画没有呈现出来。”神父说。
戴里克忽然想起什么,离开了椅子,克拉克看着他站起来,从神父袍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他发现自己能透视的眼睛看不穿那个盒子。
“那是什么材料?”克拉克挺直了背,看着那个盒子,“我看不穿这个盒子。”
“这是铅盒。看来我们又有了跟你的能力相关的发现,铅能阻挡你的视线。”戴里克说,打开了那个盒子。
优秀的视力让克拉克看见了一点荧蓝倒映在神父的眼睛上。
当戴里克将盒子开口转向自己,克拉克看到了一条串着一颗蓝色小水晶的项链,一股微弱的虚弱在骨肉中蔓延。
“我的……同事送我的礼物,祂……他也有一些超能力,他告诉我这个是从一块降落到大都会的天外陨石上取下来的。我想或许能帮到你。”神父说,坐到椅子侧面,将项链盒递到克拉克抬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虚弱感随着那颗水晶的靠近加深,好像从骨髓深处渗出疲惫的酸软,有些难受,身体变得沉重,克拉克试着控制自己飘起来,但他没有。
克拉克眨了眨眼,无视了皮肤上传来的轻微刺痛,想要拎起那条项链——他没拿稳,细细的锁链从指腹之间滑回了原位。
神父静静地看着他。
他试着用了点力气,捏起了项链,低下头,双手穿过颈间,扣上接扣,冰冰凉凉的水晶隔着一层布料贴在胸前,短发从额角滑到眼前,有些扎眼。
少年揉着发红的眼睛,手用力撑在木椅上,第一缕朝阳跨越山海落在这座位于堪萨斯的教堂小院,照亮少年膝盖上一块浸湿的针织裤。
“你还好吗?”戴里克问。
少年用手背抹过眼睛,抬起头看向前方。太阳卡在群山之间,半边天染上金子般的光芒。
他踩上地面,压折稀疏的野草,鞋底平贴土壤。克拉克站了起来,感受着陌生又熟悉的力量支撑起比以往更沉重的身体。
“我很好。”克拉克说,声音透着说不出的轻松。
他们一同看向天际。
“我想考到加州大学伯利克分校。”克拉克说。
戴里克回忆起曾看过的地图:“去吧,正好可以看看伯利克市。”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吗?”克拉克又问,“学校老师劝我放弃,他们认为我考不上。”
“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如果你考不上,那我想不出世界上还有谁能考进加州大学。你可以去实现你做出的任何决定,你有条件去选择你的人生。”神父说。
克拉克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应。
他想了很多,最终决定回到刚才的问题——他本就打算跟神父分享他的想法,既然戴里克看出这一点却回避了这个问题,那他不介意主动说出来。
“据说这所大学的地理学专业最好,我想去学,拿到毕业证就去探索世界。”克拉克说,“我不知道我听到的那些杂乱的声音究竟来自哪里,声音太多,像耳边多了无数只蚊子或远或近地振动着翅膜……”
“你想要亲眼去确认那些声音吗?”戴里克问。
克拉克沉默几秒,说:“我害怕那是我的幻觉。”
玛莎在太阳完全升起时打通了教堂的座机,克拉克不得不与戴里克告别,用他那双比车轮子快得多的腿在早上九点前回去,否则他就会失去玛莎亲手做的苹果派和乔纳森下厨做的丰盛早餐。
送走了偷偷溜出来被抓包的少年,戴里克再次回到了他的躺椅,直视那轮太阳。
就如戴里克所说,克拉克顺利拿着全额奖学金和各种补贴进了加州大学伯利克分校。他几乎没有掩盖自己异于常人的学习能力,乔纳森又欣慰又忧心忡忡地跟戴里克抱怨克拉克在两年里修完了所有专业课和专业选修课,玛莎在信里让他压力别那么大、去学校外转转,克拉克回信里就写他只用了一年就自学完了所有专业课程,剩下的时间都花在了与隔壁新闻类专业的露易丝·莱恩*跑到城市各个角落的约会上。
这是克拉克第一次离开斯莫维尔,第一次离开家整整两年——除了路程太远、路费小贵的原因外,肯特夫妇希望他不被小镇束缚,希望他用观察花草动物一样的用心,去经营好自己的生活。
玛莎很开心。
那个肯特去上加州大学了。小镇人在第一年农闲时议论着。
不到半年,克拉克这个名字也离开了其他小镇人的讨论范围,偶尔再提起,也是父母口中的别人家的学霸,企图用这种方式刺激孩子重视学业。
小镇又回到了平静祥和的氛围,忙碌着生活的人们淡忘了那个力气很大的肯特家的孩子。
没有了那个经常来这里训练控制力的孩子,戴里克清理教堂的效率高上不少,每天都有大把时间花在发呆、雕刻、研究食谱上。戴里克并不觉得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枯燥乏味,能静静地坐在小院里看日升日落的时光是如此珍贵,是他曾经不曾梦到的美好。
肯特夫妇也会邀请回戴里克神父,通常在三个人都有空时。玛莎会拿出招牌苹果派,戴里克对克拉克大学生活的大部分了解都来自乔纳森与玛莎的口中——他也收到过克拉克的信,只是里面大段文字都与他的超能力有关,他对莱恩的了解倒比克拉克大学生活要多,毕竟男孩总在抱怨露易丝的敏锐,三番几次男孩都只能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玛莎在厨房忙碌着,乔纳森从厨房端出两杯现磨咖啡,将其中一杯递给戴里克。他们陷在舒适的布沙发里,通常对话从乔纳森开始,他们聊今年玉米地的情况,聊经济作物的市场形势,聊政府变化的策略,然后在厨房飘来的苹果派香中聊到食物。
乔纳森已经不再为戴里克知道那么多美食做法而感到惊讶,神父很多时候提到的菜肴他都闻所未闻。他曾怀疑戴里克口中“爆浆香菇”的真实性,只不过他没想到神父在美食方面是行动派的中坚,在戴里克借用肯特家厨房将爆浆香菇做出来后,乔纳森和玛莎都在那怪异又意外好吃的味道中心服口服。不过之后玛莎就以乔纳森为借口把两个人都拒绝在了厨房之外,毕竟没有让客人做饭给主人吃的道理。
玛莎戴着隔热手套端出苹果派时,他们正聊到西兰花苔的多种做法;玛莎回厨房放手套的功夫里,她在乔纳森旁坐下时,他们已经在香甜的苹果派前聊起了苹果的各种做法。
“听上去很不错。”玛莎跃跃欲试地说。
戴里克的笑容又骄傲又有点羞涩。
玛莎仍会为这种像极大男孩的笑容出现在神父脸上感到惊讶,不是说戴里克看上去仍像一个阳光大男孩,事实是任何一个比你高两个头的人往眼前一站你都不会注意到他的脸和表情,而是通过笑容传递给他人的那种真诚,能轻易发现他是真的感到喜悦。
苹果派剩下最后一块时,他们聊到了最新寄到的来自伯利克的信。
“他说他已经拿到学位证了,正在读群体心理学,露易丝顺利成为了一名战地记者,他写信时她已经出发了,他们只靠着三天一次的通话保持联系。”谈及儿子的异地恋,乔纳森显得有些担心。
“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戴里克问。
乔纳森愣了下:“没有。”
他本以为神父会表达出他对克拉克感情生活的担心,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说今年圣诞节不打算回了。”玛莎补充道。
之后的聊天依然愉快,只是乔纳森和玛莎都看出来戴里克有些分心。在玛莎委婉地表示想要送戴里克回教堂时,戴里克婉拒了,留下了一瓶戴里克亲手酿的葡萄酒后,肯特夫妇在门口目送戴里克缩进显得娇小的越野车,卷着阳光下的灰尘驶向远方。
克拉克忽然展现对心理学的兴趣,对于作家而言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比天空更高远的是宇宙,比深海更复杂的是心灵,她早就意识到真正的自由只存在于人的思想,克拉克能听到更遥远的声音、看到更细微的世界,但不经过学习、不踩在巨人的肩膀上,即使是克拉克也无法弄懂人的心理,他只能放任时间去治愈自己的心理创伤,却无法自救。那副血肉之躯上的枷锁只有时间与神秘,可思想上的枷锁却只有人本身。
或许是露易丝·莱恩让克拉克对心理学产生了兴趣,想要投入对一个全新领域的深耕,只可惜剧本接下来的安排过于紧凑,戴里克必须辅助作家推动下一幕舞台的准备工作。
“亲爱的克拉克,好久未见……我希望下一页信纸只会有你和我看到,我先为我过往的隐瞒表达诚挚地歉意,对不起,我向你和肯特夫妇隐瞒了你的真实身份,我将在下一页信纸告诉你真相。”戴里克放下笔,吹干了这一章信纸上的墨迹,放到一旁,拿出了下一页信纸。
露易丝曾怀疑那条项链是其他女孩送给克拉克的礼物——不要怪她误会,毕竟克拉克连跟她躺在同一张床上都不愿意摘下,也不愿意她触碰这条项链。任凭什么性格的人站在露易丝的立场,都会产生一些能够动摇恋人关系的猜想。
“这很危险。”克拉克含糊道,不愿意多说。
既然危险,那你为什么还贴身佩戴?露易丝哼了一声,但没继续追问。
她很在意,但她也很自信。她没有在克拉克身上观察到其他女性的痕迹,也相信着这个淳朴又聪明的天才,他们足够亲密,他们之间的爱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