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小小的纸盒叠在一起堆在玄关，一袋袋废弃塑料瓶靠着墙，留下一条一个人将将能过的通道。
头发花白的老人开着门，疲惫刻入这张沟壑纵横的脸，没有意外，没有犹豫，他往回走，让开了唯一一条通向客厅的路。
“打扰了。”威尔说。
他贴心地关上了门。
“请坐。”
老人指着客厅唯一一张小凳子说。
威尔从善如流。
“我这里没有什么可以招待韦恩先生的，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老人并不客气。
说这里是客厅并不准确，这里更像公寓，一张折叠床折起靠在角落，一扇门紧闭着——那应该是洗手间，捡来的废品大大小小的堆着，窗台上晾着一些老旧廉价的衣物，七彩的塑料球和一些工具收在角落的敞口箱子里，唯一象征这个场景属于现代的是一台老式电视机，不过也是好几年前的款了，工厂早已停产。
威尔没有遮掩自己观察屋内情形的动作，老人也没有阻止，站在旁边等着。
“听说您曾经拥有一个马戏团？”威尔问。
“是的。”老人说。
“您知道哈利马戏团吗？”
“我知道，他们过去很有名，只可惜我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他们的消息了。”
“在格雷森夫妇意外去世后，我邀请他们常驻飞天游乐园，他们基本上没有再安排过巡演，所以新闻媒体也就不怎么再报道他们了。”威尔说。
“马戏团早就落后于时代了。”老人摇了摇头，有些浑浊的眼里看不出情绪，“但我没有想到你愿意给他们一处容身之所。”
“他们的表演值得。也有许多怀旧的人为了看一场他们的演出专程到游乐园……他们一年前用上了一些偏现代的道具，吸引了很多年轻人来看，马戏团并非没有时代价值。”威尔说。
老人笑了下。
“盖勒先生……”
老人顺着威尔的实现看向电视机。威尔察觉到老人忽然变得悲伤，那双眼睛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忧郁。
“这台电视机本来是买给周的，”老人说，“这是我给他的承诺。他再也看不到了。”
遥远的记忆被触动，威尔换了个坐姿，盖勒没有注意。
“抱歉，‘周’？”威尔问。
“我见到的最优秀的小丑扮演者，他是一个天才。”盖勒很平静，“我们最后一次在哥谭演出时是他扮演的小丑，我记得当时你的父母带着年纪很小的你和你哥哥一起来看表演了，正好赶上他的演出。但在我们准备离开哥谭时，周永远离开了我们。我们给他办了葬礼。”
“抱歉。”
盖勒摇头：“亚瑟接过了周的工作，他很出色，做得很好……可是马戏团确实落魄了，我们无力坚持下去，只能解散。亚瑟，亚瑟，我始终觉得我愧对他，我答应了周要照顾他，我把他从哥谭带走了，可亚瑟却又不得不回到哥谭，他无处可去，他没有学历，很多地方不认可在马戏团的工作经历。比起哥谭出身的亚瑟，他们更愿意选择纽约本地人。他在哥谭失去了热恋的女朋友，失去了最好的老师和朋友，可他在那里仍有容身之处，他只能回到那个地方。我对不起他。”
“我总不能让那样的年轻人留下来，我不能让他跟我一样把余生浪费在捡垃圾上，他说不定能在哥谭找到工作，他值得更好的生活。”
“他的电话？我确实有，不过那是几年前的，我不清楚他有没有换，我们很久没有过联系了。”
威尔走下楼梯时，仍在想着盖勒说的话。
阳光穿过大气层落在街道上，他刚叹完气，一抬头，就看见一辆停在正前方的酒红色跑车，驾驶员穿着跟车的涂装一样骚包的衬衫，蜜糖色的眼睛在墨镜后盯着他。
他重重地二度叹气。
驾驶员狠狠按下喇叭，打断了某人想要绕开的步伐。
“你怎么来了？”威尔坐在副驾驶上大声问，他已经放弃自己的发型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头发在风中无力地凌乱。
“来看看某个有了哥哥忘了朋友的小混蛋为什么不接电话！”托尼在路口打了个漂亮的漂移，留下一屁股尾气给不得不避让的路怒症司机们。
威尔撑着上锁的车门维持身体平衡，让自己不至于东倒西歪，另一只手艰难地打开了刚才静音的手机。
哇呜，一连串未接来电。
“为什么是贾维斯的来电？”威尔问。
“那两天前你为什么挂我电话？”托尼反问。
当然是不想接啊！
不过威尔不会实话实说。
“有点私事。”威尔含糊道，风一吹，旁边的托尼什么也没听到。
“贾！威尔说什么？”托尼直问。
“‘有点私事’，先生。”人工智能管家的男声通过扬声器外放。
威尔看着亮起的车前导航屏幕，想起托尼为了让自己随身携带贾维斯，改造了他的宝贝跑车，斯塔克集团紧随其后，给每一辆新车都搭载上了语音智能，在智能汽车领域狠甩韦恩集团一大截的过往。
每四次韦恩总裁忙到加班，都有一次跟捣鼓出什么的托尼有关。
汽车终于在一路狂飙中开进斯塔克大厦的地下车库，托尼随手摘下墨镜扔进夹层，一个甩尾停进车位。威尔不去想交警会给这辆车开多少罚单，反正不是开给他的。
“你是第一个要我上门去请来集团的人。”托尼在总裁专用电梯里按下最顶层的按键，对面无表情的威尔说。
“那你以后还会遇到其他需要你上门请的人。我让你提前感受一下，不用谢。”威尔说。
托尼哼了一声，用肢体语言表示这绝不可能。
电梯以安全的速度向上爬升着，威尔开始观察这个看上去有点不一样的电梯，试探着出声：“贾？”
“我在，威尔先生。”
“别理这个混蛋——在他主动跟我说话之前。”托尼冲着收音器说。
“是，先生。”
“认真的？”威尔噎了下，没有试图问智能管家，他知道贾维斯不会回应，侧头看向托尼，“我只是想跟贾维斯说件事。”
“我的贾维斯，”托尼双手环在胸前，“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
“也行，那你下次不要让贾维斯替你打电话，你可以直接打给我。”威尔说，“我给贾维斯办专属电话号码是希望跟贾维斯打电话，不是跟你打电话。”
“你宁愿跟贾聊天，也不愿意接我电话。”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威尔说。
电梯到了，托尼按着开门键，让威尔先出去了。
“这两个月我们正好同岁。”威尔踏出电梯时说。
“显然。小白蛇。”
威尔回头：“什么？”
托尼抬起下巴，示意他看向一间玻璃小屋。一条白蛇懒洋洋地趴在树枝上，吐着鲜红的蛇信。是他今年送给托尼的礼物。
“你送我的白化症蟒蛇，我知道你养了很多蛇，这显然是其中最美丽的一只。”托尼说。
“你不讨厌蛇就好。”
“事实上，我很喜欢。”
威尔尽量让自己不要路过什么都瞄一眼，但他忍不住去看这个跟上次来大不一样的地方。
“我可以碰这个操作台吗？”他谨慎地问。
“当然，”托尼帮他打开了操作台，炫酷的光屏出现在空荡荡的操作台上方，他看着双眼放光的威尔，有些想笑，“你想要的话，我让佩珀准备份合同给你。”
“这不要紧吗？那些董事不会阻止你？”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用管那些古董。”托尼拿出了手机，等待电话被接通，“我迟早要研究下手机，把这玩意淘汰掉。”
威尔瞬间想到了加班的岁月，想想手机市场即将迎来的冲击，为将来很可能要通宵加班的韦恩总裁点蜡。
幸好他辞职了。
一句话通知完后托尼挂了电话，看向面带笑容的威尔：“布鲁斯那个家伙不是都把你从总裁位置上赶下来了吗，你还操心集团？”
是哦，他都辞职了。
威尔的笑容消失了。
“我那叫退位让贤！成天加班没意思，这韦恩总裁谁爱当谁当！”威尔没好气地反驳。
“你是总裁，那不是想下班就下班？”托尼说。
“我又没你那种变态的效率，”威尔翻了个白眼，心有戚戚道，“我要是按时下班，总有一天市场部、人事部和技术部的部长们会冲进总裁办公室押着我签字。”
斯塔克总裁哼哼两声，非常敷衍。
“昨天哥谭日报的头条又是怎么回事？”
威尔想了一下，昨天的日报头条——
《哥谭王子归来竟是在泳池派对》
威尔：“……我哪知道。”
托尼看着威尔，硬是把威尔看得在眼神交锋中败下阵，先撇开视线。
“啧。”
托尼只是对布鲁斯硬要给自己立脑袋空空的公众形象而感到不爽。不论那七年里布鲁斯经历了什么，性格和习惯改变了多少，他都不承认哥谭媒体里那个有钱无脑的家伙是真的布鲁斯，且不说都是富二代总裁谁能骗过谁，他就不信辛辛苦苦操心多年的威尔会放心把集团交到那样的人手上！
花花公子？电视上的韦恩永远虚扶女伴的腰，虚假的轻浮。跟各类女郎的约会明显是某人精心设计的鱼饵，在上钩的镜头前摆拍。
脑袋空空？怎么可能。昨天斯塔克集团董事会还在抱怨怎么韦恩集团的股票又涨了一截，某人手下的韦恩集团蒸蒸日上。
挥金如土？呵。不过是加深前两者印象的小把戏。
哥谭媒体敢这么报道，背后没有韦恩的指使？两个小骗子也就骗骗没精力深思的陌生人罢了，连愚蠢的卢瑟都不会信。
他看着还在尝试为他哥哥挽回形象的威尔，非常随意地应着声，表示自己在听。
威尔说不动了，托尼一副明摆着当耳旁风的表情，他感觉自己就像正在表演的小丑，只能无奈地闭上嘴。
“哥谭警局在楼顶装了盏灯，你知道吗？”威尔转移了话题。
“《号角日报》报道过，蝙蝠形状的灯？”托尼吹了个口哨，“酷。他们就不怕哥谭再多几个法外狂徒？”
威尔耸肩：“谁知道警察是怎么想的？我觉得那是一个明摆着的圈套，就等着蝙蝠侠咬钩。”
“你听上去很支持这个义务警察。”
“他很酷。”威尔说，“反正这个义警还没管到我头上。”
“他要是管到你头上，我就帮你抓到他。”
“真的？”
“当真。”
威尔跟托尼对视着，然后问：“你没想过给自己弄一盏玩玩？”
“我试过了，不行，望天空一打就是航空障碍灯，什么形状都看不见。纽约可没有哥谭那种密度的云。”托尼遗憾地说。
威尔离开了操作台，开始拖着托尼乱逛。
“你上次搬家搬过来时的那个大家伙呢？”威尔比划着问。
托尼看了会儿，反问：“我六岁做的v8发动机？”
“好像是。”威尔说。
托尼带着他走到其中一个房门前，识别指纹和眼膜，门向两侧打开，露出里面堆积起来的物品——一个杂物间。
威尔不知道怎么下脚，干脆就站在门口，看着托尼径直走进去一下子找到那个发动机。
“就是这个！”威尔踮着脚跟进去，托尼让了个身位，让他能摸到那个充满力量的机械装置。
“我改装了了下。那边实验室里有更好的。”
“呆呆呢？”
“我让它随意移动，”托尼顿住，“贾，呆呆在哪？”
“在一号实验室，它正试图将地上的盒子转移到垃圾桶。”
“托尼，我想看看贾维斯的核心。”临走前，威尔请求说。
托尼直接带着他往里面走，这没什么好拒绝的，毕竟威尔都已经看过几次了。
“你上次看过后给贾整了个电话号码，这次看完后不会又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了吧。”托尼靠着门框，看着围在橙黄核心旁的威尔。
悬空的核心跳动着绚烂的橙光，美丽得像艺术品。
威尔从幻视中挣脱，叹了口气。
“我也想要……”
“你不是有白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