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奥利弗生死不明——罗塞尔公开表示拒绝承认奎恩身亡后,罗塞尔就搬离了奎恩宅,家具蒙上防尘布,门窗上锁,买下了之前在奎恩集团大厦周围租住的公寓,住了进去。
在替奎恩打理公司期间,他出了书,谈过几段恋爱,重新回到了现代生活的节奏里。
“昨晚梦见了奥林那孩子……”罗塞尔在日记新的一页写下做到的梦。
汲取了教训,他会将写完的日记撕下烧毁。在克莱恩的帮助下完成复活,现在又摆脱了污染和侵蚀,完全体的黑皇帝能够记住需要记住的事,而这个时代没有他需要提醒的后来人,在英语为主导的国度使用中文写日记只是出于习惯,一个苏醒前多年的习惯。
住在这街区的人通常在商业区有工作,休息时间较晚,直到此时罗塞尔依然能看见窗外的大片灯火,几乎掩盖所有星光,窗户形状的夜空里看不见闪烁的遥远恒星。
罗塞尔忽然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仰望过星空了。奥利弗中学时买了一台牛顿望远镜,他拒绝了和奥林一起看月亮的邀请,只是搬了一个摇椅坐在旁边,在奥利弗看月球上的环形山时看着镜筒前的奥利弗。他理智上知道这孩子什么不该看到的都不会看到,但仍然怀着隐秘的担忧。
等奥林回来,再看一次吧,趁着星空还只是星空的这几年。
罗塞尔丝毫没有考虑过奥利弗丧生的可能。
两年前左右威尔·韦恩曾打通了他的私人电话,这是他与这位韦恩唯一一次私下交谈,为这个将他们联系起来的唯一纽带。
“ 这已经是第四架在奥利弗出事的那片海域坠毁的直升机了,我说服不了董事会派出下一位搜救直升机,他们还要求我一个月后收回让搜救船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海上搜救的命令,我延长到了两个月,但我必须在他们面前承诺退出搜救。我很抱歉。”韦恩在通话另一头说。
那时罗塞尔还有工作要处理,没有过多言语便匆匆挂断。
他没有告诉韦恩,奎恩集团的搜救也并不顺利。
火舌一点点蚕食纸张,焦灰飞舞着散去。他把手机的通知音开到最大,安静地坐在台灯前。
安静地坐着,直到破晓。
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洗漱,做早餐,步行上班,踩点进办公室,男秘等候在往常的位置,汇报接下来的行程。
——秘书的汇报被突然响起的铃声中断。
罗塞尔放下手指间转动的钢笔,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秘书只见过一次的私人电话,向秘书比了个手势,接通电话。
秘书垂下拿着文件夹的双臂,安静等待。
“哪位?”他听见罗塞尔问。
似乎并不是代理总裁认识的号码。
可能是偶然拨通的房地产,可能是不知从哪里搞到号码的狗仔,也可能是误拨。他唯独没有想到正在发生的这种可能,没有任何模糊的声音传来,代理总裁也没有说话。整个办公室安静到能听到通风扇叶运作的嗡鸣,和两个人的呼吸。
六分钟后,他意识到代理总裁在等对方先开口。
罗塞尔再次向秘书打手势,秘书举了个躬,离开,合上了门。
“想让我等到什么时候?”罗塞尔问。
对方以清浅的呼吸为回应。
他几乎能想象出小崽子无声的笑容,小崽子喜欢等他先开口,像别扭的宠让、矜持与期待。
“你在哪里?”他站起身,空出的右手扣上最上方的扣子,“我想你需要我来接。”
那种罗塞尔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才从另一端响起来:“我在哥谭的罗宾逊公园,你怎么认出我的?”
“知道我私人号码还敢让我等着的只有一个人。”罗塞尔说,从抽屉里拿出了车钥匙。
“我很高兴我仍是唯一。”
“你一直是。别乱跑,在公园入口等我。”他听到了电话另一头传来的风声。
“我知道,我正在去入口的路上。”
“我现在去车库,先挂了。”
那个声音顿了几秒,才回复:“我在这等你。”
对面先挂断了。
罗塞尔看着通话记录第一行的陌生号码,有种叹气的冲动。
一路火花带闪电,哥谭难得晴天,急停留下的车辙都升腾起热气,他环视公园入口,一眼锁定一个外套带补丁的流浪汉,那个流浪汉正朝他走来。
从流浪汉方向吹来的风裹挟着海鱼的腥味,那件破旧大衣底部边角能看到盐渍,棕布缠绕的长条形物品从流浪汉的肩后探头。
意料之中的是失踪了很久的奥利弗闻上去和看上去都是一个流浪汉,长高了一截,比分别时更壮,黑了许多,意料之外的没有胡须,他还眼尖地瞟见奥利弗内层的衣物,布料和装备不是流浪了两年多的人能拥有的。
青年人外显的锐角磨去了,或是内敛。但仍然是那个他养到大的奥林。
罗塞尔张开双手,奥利弗反而停下,显得局促。
“奥林,你的头发怎么跟狗啃了一样?”他若无其事地放下手臂,挑眉。
“岛上又没有理发师给我理发。”奥利弗回呛道。
罗塞尔转而拉开后座的车门:“请上车。欢迎回来,奎恩少爷。”
看着奥利弗坐进去,解下背上的物品平放在大腿上,他才坐进驾驶座。
车缓缓向前。罗塞尔能感受到一束目光注视着内后视镜,他抽空看了眼,对上了奥利弗的视线。
“所以,”他打破车内的沉默,“那位不专业的理发师是?”
“一个混蛋。”奥利弗说。
“我以为会是你的朋友?”
罗塞尔在绿灯前转过方向盘,与前面的那辆车保持距离。
“他曾经是。”
“似乎是一个复杂的故事。”罗塞尔说。
奥利弗没再通过内后视镜看他——他能感觉到肩胛上多出的目光落点的重量,好像那里停着一只黑脉金斑的帝王蝶。
“他不过是从一伙人的武器下救了我,取代姚教我狩猎,训练我,把我丢下又在我快死掉时捡走我,等我能行动又把我丢下自己跑了,”奥利弗的口吻相当冷漠,“一个恶劣的混蛋。”
“所以他是混蛋。”罗塞尔一口咬定,这个时候显然不该继续这些话题,“如果不是在星城遇到的红灯太多,我本可以早点接到你的。”
“你让我等了好久。”冷漠融化,奥利弗的声音与过往撒娇时的声音重叠。
“我很抱歉,”罗塞尔尽量让自己听上去饱含歉意,“看在我连闯七个红灯的份上,原谅我吧。”
奥利弗问:“交警在哪里?”
“我想他们认识这辆车和车牌,把罚单记在了韦恩身上。”
“你开着威尔的奥迪闯红灯?”奥利弗笑了出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罗塞尔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停下车,“这曾经是布鲁斯·韦恩的车。”
“威尔不可能把他哥的车送你……布鲁斯回来了?”奥利弗双眼一亮。
“回来了,你失踪的那一年回来了。现在你也回来了。”
“他们还好吗?”奥利弗顿了顿,“布鲁斯,托尼,威尔,威尔想要收养的那个孩子……”
“迪克·格雷森被布鲁斯收养了,布鲁斯担任总裁,威尔回到了哥谭大学,托尼·斯塔克是智能工业领域炙手可热的发明家。”罗塞尔握着方向盘,说,“其他的我不怎么清楚,不会比你跟他们见一面了解的更多。”
奥利弗侧头,看向窗外。
哥谭高级法院退到车后,居民楼群逐渐变少,街道上渐渐形成人流,唐人街里倒是人山人海,热闹喜庆穿透车窗扑来,很快又被甩到脑后,他们来到沃克斯豪尔歌剧及室内音乐中心旁的车道,音乐喷泉之后,美丽花圃之间,一座艺术性的洁白建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绕过音乐厅,高大的悬索映入眼帘,哥谭河在文斯芬克尔大桥下流淌,波光粼粼。
“聊聊你遇上风暴之后的事?”车驶上大桥时,罗塞尔问。
他伸手,调整内后视镜,镜面里出现奥利弗的侧脸,阳光照进车窗,青年人长长的睫毛是羽绒般的灿金色。
“在救生筏里漂了几天,幸运地登上了一个海岛,姚飞在我被自己毒死前救了我,然后是那个混蛋。”奥利弗说,“姚死了,那个混蛋丢下我自己跑了。我的求救信号被路过的未来号发现,他们把我送到了哥谭的一个码头。我想着你应该睡了,就等到第二天才打给你。”
罗塞尔在后视镜中跟奥利弗对视,他撇开视线,看向前方。桥与岸的连接处快到了。
“在我说要挂电话时,你在想什么?”他问。
“我在想……”奥利弗仍然看着镜中罗塞尔的脸,“我不想让你挂电话。我想了一个晚上我们在电话里会聊什么,但我想的那些我们都没有在电话里聊到。”
他顿了下,说:“但是手机续航很差。我想好吧,现在告诉你是一样的。”
“公园的保安居然不让我躺在公园的长椅上睡觉,还威胁要把我赶出去,我在一棵树上将就了一夜。我以为你肯定不能一眼认出这副模样的我,我想告诉你我会向你走去,别因为我像一个流浪汉就赶走我。以及,”奥利弗声线平稳,“那年生日你送我的中文小册子,我贴身携带的,它救了我不止一次。我一直好好保存着它。当年你要我学的汉语,现在我也学会说了。”
“至少日常交流不成问题。”奥利弗用汉语说。
带着一些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口音,但确实是中文。
“我还记得你当初怎么都不愿意学的样子,”罗塞尔看了眼镜面,仿佛看到一只眼睛红红的兔子,“信誓旦旦地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学写起来跟画画一样’的语言。”
“人如果是为了活下去,什么都愿意做。姚飞是中国人,我想和他沟通必须学会中文,他收走了那本手册,还用英语告诉我只有我能看懂手册他才会教我射箭,和其他在炼狱岛生存的技能。”奥利弗说。
“既然姚飞会英语,为什么还要你学中文?”罗塞尔问。
“我不知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奥利弗深深吸气,吐气,“在一个人生活在岛上时,我想姚或许只是想给我找事情做。那个时候很我虚弱,只能接受姚扔到我面前的猎物,像我们以前去猎区打到的猎物那样。我很确信,当时的我如果不去研究钻木取火,不去自学汉语,我熬不过几乎无法移动的那段时间,我会被孤独逼疯。”
“姚飞不跟你住一起吗?”
“我只有一小段时间能看见他。他不跟我说话。后来他说我那时很可能死掉,他不愿意跟一个将死之人建立纽带。”奥利弗说,“只要交谈就会有了解,有了解就会有纽带。”
“他或许经历过失去同伴,才会那么谨慎。”罗塞尔说。
“或许。”奥利弗说。
他们从绿灯下经过,随着逐渐靠近星城,路边的建筑如此熟悉,奥利弗甚至能猜到下一个路口转弯后右手边第一个店铺是一家首饰店——
“这是姚送我的弓。”奥利弗解开了长条形物品上的棕布,抚摸着弓身说。
“古朴而天然,被保养得很好。”罗塞尔抽空回头,看着那把弓赞叹。
载着他们的奥迪驶过右边路口处的首饰店,路的尽头是与星城相连的郊区。
“神箭手的素养之一。”奥利弗笑着说。
“嗯哼,”罗塞尔把车速提上来,“看来奎恩家出了一个神箭手。”
奥迪飙过路边指示牌,将一众花草树木和住宅甩在尾气之后。
他们终于进入了星城。
奎恩宅前的喷泉已经干了,花园长着荒草,地面、石柱与门把上也积着薄薄一层灰尘,钥匙在门锁里顺滑地转动,倒没有许久未用的卡顿生锈。
“半年前我请人换了把新锁,只配了两把钥匙,这把是给你的。还有你房间的门窗钥匙。”罗塞尔从钥匙扣上取下几把,递给奥利弗。
门打开了。鞋跟踩在地面上,亮点在斜斜的光里跃动,罗塞尔打开了大厅的吊灯。
“水电没有停。衣服都在衣柜,年年更新,不合身时告诉我。还记得你的卧室在哪吧?”罗塞尔扯下衣帽架上的防尘布,问。
“当然。”奥利弗走向旋转楼梯。他要去洗漱,收拾干净自己,让最后一位奎恩正式回归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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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奥利弗在奎恩集团发布会上亮相,三天以来星城媒体都将镜头放在了他身上,连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