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玄门到,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一声高呼如平地惊雷,瞬间令在场所有人噤声。
阙扇默默收回攥紧过周白鉴手腕的左手,扼腕止住于指尖迅速蔓延的毒素,垂眸与温清珩对视一眼,又双双面无表情地撇开视线。
周白鉴的注意力则与周围其他人一样,落在了极乐楼破门而入的几人身上,为首一人气派不凡,被极乐楼明面上的楼主迎接入内,“付堂主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快请进快请进。”
陈生低声对周白鉴道:“太乙玄门堂主的左膀右臂之一,付钰付堂主。”
只听那头管事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付钰颔首,三两句安抚了人心,遣人配合一同而来的衙役带走死者,处理现场。
太乙玄门在场不过五人,却展现出了名副其实的执行力和威慑力,在场的大小势力均默契地选择了收兵不语,于是一声惊呼便显得格外突兀又引人注意——
“是你!?”
衡官这一声瞬间引来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
周白鉴眉心一扬。
不巧,冤家路窄,遇不逢时。
更不巧,付堂主本是漫不经心扫来的目光经过周白鉴后,便像是定格了一般,微微停滞后神色一变。
不妙。
温清珩几乎是下意识挡在了周白鉴身前,察觉不对的山述川和陈生也提高了警戒。
却听那付堂主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抖,难以置信却又笃定地唤了声:“……诡扇?”
不待周白鉴细品这非同寻常的反应,付堂主身边一魁梧青年怒斥:“谁?!诡扇!?”
是憎恶。
又一人道:“那魔头竟没死?!”
是恐惧。
皆与付钰声音中非恨非惧的隐忍压抑不同,让周白鉴不禁在残破的记忆中反复翻找后确认并没有这号人物。
失控只是一时,付钰很快恢复平静,目光沉沉发现猎物般盯紧周白鉴。
尚未散尽的赌客中似乎有人认出了周白鉴,诧异道:“真的假的!我还买过他家的香料,犬子还玩过千机组装战车……”
“对啊……周老板不是生意人么……”
先前如临大敌的魁梧青年一怔,与那几个赌客诡异地对视一眼,咬牙道:“你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以为摘了面具就可以改头换面,高枕无忧了?世人如何能容你妄想残害无辜人命后逍遥自在!简直是危言耸听!天理难容!”
身旁的观者闻言皆是一惊,再看言者目眦欲裂,言之凿凿,又是太乙玄门的人,不由得信服,纷纷后退,远离周白鉴一行人。
“刽子手的东西碰不得啊……要短命的!”
“退钱!谋财害命!丐帮滚出黎州!”
“先前我表舅家孩童误食果壳香粉丢了半条命,分明是丐帮香中掺杂毒物,如若不是被发现后心虚畏惧流言,何故为其医治,先前那迷魂草依我看也是丐帮所为,仗着帮派人多势众嫁祸他人,欺瞒百姓,逃脱责任。”
“贱内妇人之仁,竟还觉得丐帮无辜,共情那只顾揽钱食人血的富商,果不出我所料,今日这厮便露了真面目。”
周白鉴沉沉目光一扫,激愤人群一哑,再次退避。
“钱?钱啊,哈哈,钱可是个好东西!”喝大的赌徒兀自叫嚷,栽下高台,长醉不醒。
“付堂主!”有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踉跄着爬伏在高位者脚下,苦苦哀求,“太乙玄门可要替我们做主啊!让他,让他们偿命!”
“杀人偿命!”
魁梧青年拔剑直指仇人:“三年前你害我至亲,不管你为何死而复生,今日,我都要将你千刀万剐,血债血偿!”
正处矛盾中心的周白鉴面上毫无波澜,看不出喜怒,只道:“证据何在?”
青年气得快要拿不稳剑,厉声道:“大家有目共睹,那一家老少惨死于你手下,人证物证皆在,除了你,还能有何人?!”
“我是指,”周白鉴冷声道,“你有何证据我就是你口中的那个诡扇。”
“你不是?”
“我自然不是,”周白鉴气定神闲,“太乙玄门若是杀个人都杀不彻底,这镇山盟盟主之位,也该拱手让人了。”
山述川听得紧张,冷汗涔涔,忍不住悄声道:“帮主,现在不是挑衅的时候吧?”
虽说诡扇长年面具示人,几乎无人见过其真面目,他死后模仿其行径造物的人也层出不穷,但如此发言未免也狂了些,令人咋舌。
“怎么可……”青年话出一半不知如何继续,回头看向付钰,试图求证,后者却在思考些什么,一时间未做回应。
直到青年再次不甘心地望向对方,付钰方才回神,眸色深深看着周白鉴,拱手道:“还请周帮主跟我们走一趟。”
周白鉴:“我若不呢?”
“今日你必须和我们回太乙玄门受审!”
付钰未发话,他身边的人倒是率先按捺不住,那青年不愧为付钰门下承袭太乙八卦掌的翘楚,出手间天地之炁以掌为中心层层外扩,控炁之玄妙尽在一掌之间,如落水涟漪,连绵不断,出掌人身捷步灵,起伏如鹞子钻林般行云流水,沾粘随化绵里藏针径直攻向周白鉴。
只可惜……周白鉴暗叹,发丝随迎面而来的气后扬,身形却未动分毫。
终究是年轻气盛差了些火候,盛怒之下气息不稳,绵而不实,虽仍有取人性命之力,却还是被影子一般窜出的阙扇运气轻松化解。
周白鉴暗自估摸,若是此掌出自付钰之手,大概要阙扇调动十分内力才能挡下。
太乙玄门素来奉行保守、秩序和平衡,新培养的核心弟子却是激进耿直之流,可见此人倒也许有些身份倚仗,即便周白鉴赞成以绝后患,但眼下他还是不动声色替那青年化解了最为致命的一道剑气。
再看付堂主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只呵斥道:“莽撞!回去领罚。”
“是。”那青年仍有不甘之色,却骇于其怒意,不敢不从,终是没再轻举妄动。
付钰目光落在周白鉴身后暗处,冷声道:“堂堂杀人鬼竟沦落为看门狗,周帮主好手段。”
如其更多的门下弟子在场,定会感到费解,付堂主言谈举止一向儒雅沉稳,只每每和丐帮打交道话里却似含了千把刀——若是周白鉴记性好,也许会感叹这小子真是和初出茅庐时一样蛮横不饶人。
但他早已不记得,只能将此笼统归为不友好的敌意。
周白鉴依旧淡定,只在身旁温清珩气息紊乱地闷咳时倏地垂眸。
几声干咳后,温清珩猛地捂嘴,呕出一口血,虽瞧不见却嗅到了指尖血腥,他顿了顿藏于袖中,另一只手安抚地摸了下周白鉴轻拍他肩膀的手。
付钰微微眯了下眼,方才他想也许真是自己认错了人,如果是那个人,一定不会任其他人如此奚落,可温清珩与周白鉴的亲昵举止,又让他生出了怀疑和隐晦的怒意。
或许是看出了周白鉴不出手似乎在刻意隐藏功力,猜出其实力有损,于是他出手了。
付钰道:“阙扇,不要忘了你想要的东西还在太乙玄门。”
轻飘飘一句话便让周白鉴身前没了阻拦,太乙玄门付堂主年纪轻轻便领悟了太乙剑意,在剑术上可谓是天赋奇才,虽一手独创的太乙八卦掌也是出神入化,却不如他在玄门存亡之际,单枪匹马赴宴,在敌对门派“鸿门宴”上的斩月一剑庇玄门出名。
见过其拔剑的文人惊叹:一剑斩月坠楼台,退敌千里酒未寒。
可不知他是轻敌还是另有他因,此时竟选择以掌制敌。
周围无人出声阻拦,有些熟面孔,是丐帮交好的合作商贾和熟客,也有落魄时被周白鉴接济过的屠户,此刻都成了事不关己的观者,默许这这一场看似正义的审判。
周白鉴堪堪躲过一掌,突然停了身形,恹恹自嘲:“看来我被关押,是众心所向。”
付钰心中猜测被证实,改掌为爪,稳住因为靠近那人愈发躁动的心跳,袭向放弃抵抗的周白鉴,势在必得,“那就跟我走吧——”
突然,周白鉴心跳毫无征兆地漏了半拍,在思绪放空的半秒间,面前的付钰仿佛被按了暂停,僵直在了原处!
准确说,陷入停滞状态的不止付钰一人。
不同于太乙玄门抵达那刻的安静,太静了,闭上眼甚至听不到一屋活人该有的呼吸声。
“你们又想带走他……凭什么?”一道喃喃自语的声音突兀响起。
极短的时间里,甚至是一瞬间,无数个无表情的面孔齐齐看向周白鉴。
周白鉴一怔,回头望去,只见温清珩脖子上架着利刃,他没有躲闪,亦没有看向持剑者,扯下绸带后露出的那双眸色漆黑的眼,只安静地看向周白鉴,神色中带着一股死寂的,令周白鉴难以招架的复杂情绪。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周白鉴心里好似空了一块,茫然不知为何,他沉声道:“阙扇,收剑。”
阙扇未动,周白鉴这才发现,也许他是在察觉危险的刹那作出了最快的反应,却还是没能制止变故的源头,成了与其他人别无二致的“活死人”。
细微的动静将周白鉴的注意引到眼前的付钰身上,袭向周白鉴的臂弯处有什么东西在衣服下蠕动膨胀,直到某一刻,仿佛有了自主意识的红线撑破布衫,轻而易举如切割豆腐般将骨肉一分为二。
平整的断面鲜血喷涌而出,温热溅落在周白鉴脸上,烫得他后退一步。
付钰却像是感觉不到痛般一动不动,眼神缓慢地在眼眶内移走,不含任何情绪地,呆呆地落在断臂处,看着红线迅速收缩吸饱血扎根断臂。
诡异得令人心悸。
意识到温清珩在做什么,周白鉴心口一闷,猛地冲向对方。
控制所有人的代价渐渐浮现,温清珩皮肤像突然血色尽褪般雪白,浸血般爬满红线的眼中神色空落,连那点死寂的情绪都化开,仿佛灵魂抽离,只剩躯壳孤零零站在原地,透过层层爆开快将他湮灭的红线,望着虚无之处,任由回忆中的不甘遗憾和刀光剑影将瞳孔扯得扭曲怔忪。
“子澜……”周白鉴有些不忍地看着他,想要触碰安抚,却记起偃师身上红线如血管神经,痛感是寻常的数十倍,哪怕是碰到都是钻心剜骨的折磨。
伸出的手堪堪停滞,终是收回。
却见眼前之人看向他的眼里血色更浓,蒙上层痛苦酸涩的雾气,哑着声音轻轻道:“你怕我……连你也厌恶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是不是?”
脑中警钟大作,周白鉴再顾不得其他,上前按住温清珩肩膀,迅速道:“没什么好怕的,子澜,冷静。”
被他触碰之处,血线受惊般纷纷退散,却又在下一秒犹豫着缓缓地,重新涌过来,似是迫不及待地将脆弱的自己袒露在他面前,接受一切安抚亦是摧残,通通接纳。
暧昧流连的红线化作流火,在周白鉴眼中起燎起之势,却在不管不顾的蔓延中再次被他轻易制止。
是骨和血最坦诚的回应。
“谁都不能带走你,”温清珩嗓音和往日一般低哑轻柔,“除非……是你自己不愿留下……”
红线不知不觉间缠上周白鉴的脖子,一点点收紧,鲜血顺着青筋和喉结淌进他的锁骨,染红衣襟,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觉到了避无可避、令人窒息的杀意。
这股杀意勾出了周白鉴的杀心,不过很快他压下还手的冲动,说服自己忍耐这种命悬一线带来的不适。
细细密密的伤口布满裸露的皮肤,施虐者仿佛在通过这些过分深刻的痕迹诉说自己是个怪物。
“很疼吧,”周白鉴无视脖颈间的阻力,一步步上前,叹息一声,“我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也未曾打算离开,更没有怕过你,你……可愿信我?”
“我不敢。”温清珩沉默片刻,缓慢吐出几个字。
周白鉴长睫颤了一下,倏地从心里升起一股躁意,那段死里逃生的回忆被他忘了个干净,却成了温清珩心里的难以拔除的一根刺,药石难医,旁人哪怕靠近都会被刺伤。
疼痛之下几个陌生片段在周白鉴脑中闪过,让他忍不住皱眉。
被温清珩深深看进眼里,又成了其他意味,他垂下眼,刚出现的一点亮光湮灭,语气带着些自暴自弃的自毁倾向,“你现在离开吧,我会处理好一切,所有人都会认为我一厢情愿地疯了,没关系,我本就声名狼藉,没必要再将你牵扯进来……”
牵扯?谁牵扯谁?
温清珩是否可以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