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舞弊大案热热闹闹地散场了,最终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过了几天,就又换成花灯宴了。
万柳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连外衣都没套上,大摇大摆地就从正屋走出来。
“今日休沐,将军怎么起得那么早?”
“自然是要准备一下今晚花灯赴宴!”
“这是要花枝招展地去见太子殿下?”
“人生头等大事,又怎么能随意敷衍了事?”
他摇头晃脑的,绕了一圈院子,目光最后落在了柳二手里的柴刀上,“腿伤好了?怎么只你一人劈柴,柳三呢?”
“他又牵着狗上山去了,说是要先探探路。”柳二放下柴刀,拄着一根长木棍挪到万柳身边。
“今晚只将军一人,还需多加留意小心,可别再让伤口裂开了。”
柳二提醒了他,虽然那晚与太子互通姓名,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至少不会受到来自太子一方的冷箭,可也保不准这位储君,哪日心疼起了西边的江山,反手一刀,送了他的性命。
今晚的花灯宴上,人多手杂,耐不住包括但不限于京都官员的各方势力都想掺和上一脚。
“放心,你今晚好好看住庄子,我把柳三带上。”他拍拍柳二肩膀,想让他放下心来,转身就要回屋,突然被他一把拉住。
“将军,太子真的可信?”
柳二怀疑也是正常,若不是从小与林十七一同长大,知晓林家教子有方,否则也并不会很信任纯粹皇家教养的子弟。
而得知太子掺和进了对他的截杀中后,万柳也已经不能完全将他与小时候无所不能的“十七哥哥”等同起来了,他展现了作为一国储君的被动。
“信与不信,我们都已经来了京都由,筹谋了多年的事,只不过砍去了细枝末节,加快了进度而已。”他安慰忧心忡忡的柳二。
“如今,皇帝才是最不可信的人。太子已做好准备,我们与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起事如此匆忙,那北边魏不闲……将军舍得北边?”
北边有天险,北狄硬攻是攻不进来的,万柳担心真正的威胁,是魏勤通敌卖国,引虎入室,京都离北边那么近,到那个时候,大耀也不再是大耀了。
“还需再等等,北边部族的头领如今都在京都,魏不闲应当会消停几月,不会轻举妄动。”
万柳穿着粗布麻衣,又剃了胡子,把自己抹黑了不少,就跟着小庄山的山民低调地入城。
因为是花灯宴,京城的守备力量一夜之间全冒了出来,守城门的士兵多了不少。
进了城门,街道两旁多了不少小摊子,禁卫营守备骑着高头大马,领着几十禁卫四处巡逻,万柳一眼就从队伍里找出不少,曾经是自己两千精兵里的人,可惜不能当面打招呼,那也太不把皇帝放眼里了。
万柳隐藏在人群中,又随着人流往城里里走。
柳三作为暗卫不方便出面,柳二又伤了腿,本该早早完成的采买,因此也耽搁下来,直到花灯宴当天,他才一人轻装上阵。
先是一路吃吃逛逛,挥挥手买了不少小物件。
又一路逛着成衣殿店,最终选了一件金丝明纹的长袍,配了一顶新发冠,活像个土财主。
最后,溜达到了禁卫营,在外头转了一圈又一圈,才找着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做了一个自己人才懂得标记,挖了个坑,把装有指令的竹筒埋了下去。
干完正事,他兴起从马舍挑拣了一匹全黑,只鬃毛飘白的马,骑着马招摇过市。
回到小庄山,就碰见了太子的人。
那人看着他的一身新衣,微微有些诧异,嘴角极为克制地下拉,明摆地在脑门上写着“憋笑”两个字。
“柳将军,这是殿下给您的衣服,说是让将军今晚花灯宴时穿上,好能认得。”
万柳顿时明白了,这是笑他衣服“小气”,上不得台面。
他无奈换上新衣,心里隐隐有些欣喜。
“将军若是觉得不合身,还可以立刻给您改出来。”那个小公公指了指自己身后带来的小裁缝。
“就不麻烦公公了,衣服正合适,替我回去谢谢殿下的衣服。”
万柳带着一脸笑意送走了东宫的人,回身就站在水池边欣赏太子给他送的衣服。
月白色的长袍,领口和袖口用金线绣出雀鸟的图样,又在胸口绣了璎珞纹样,陪着玉冠,贵气逼人。
“柳二,你说说,同样是金丝的衣服,怎么就不同了呢?”
他“啧啧”两声,迎来了柳二毫不客气的嘲笑。
前脚东宫的人刚从皇宫出去,后脚皇帝就接到了密告。
空旷的御书房里,阴凉昏暗,掌灯的宫女侍从都被差遣走了,只留下皇帝和大太监福生。
“福生,你说他们两人走得有多近?”
桌案上铺着两幅画像,一副“长公主”,另一副是个书生模样的人,乍看和万柳有些相像。
若是眼神能化作利刃,画中人早该是千穿百孔。
久远的恨意终于穿过时间,嫁接在了后代的身上。
“你瞧瞧,长公主和他留下来的孽种,兜兜转转,又苟合在一起了。”他扯开嘴角,龇牙大笑,偏偏又不发出声音,像是被掐住了喉咙,涨红了脸,目眦欲裂,游走在癫狂的边缘。
“刘家的人……都该死!背叛的人……也该死!”他突然将桌案拍的“砰砰”作响,“这皇位,这储君,朕想让谁当,谁都不能越过朕去!”
他抓起两幅画,狠狠投入火中,一瞬间,火焰就吞噬了画中人的脸,烧出了一个窟窿来,渐渐烧灭了整张画像,只留下几节断掉的白玉画轴。
福生已经对皇帝时不时的发疯见怪不怪,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皇帝发泄。
十几年前太子送了一副长公主的画像,那时西疆还是战乱四起,处理文书的皇帝总是日夜颠倒。
终于有一天,西疆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将领,平定了战乱,陛下又叫人又添了一幅画,画上的人是死去多年的刘驸马,和长公主的画并排放在一起,时时现在两幅画像前,常常失神地望着画喃喃自语。
却没有想到,最后常常妄言谵语,总是说见到了一些不存在的事情,有时是在画室,有时书房,有时是在太子面前,近几年幻觉少见了,但常常一发作,就是这样一个令人恐惧的状态。
福生一生侍奉皇帝,也希望“太子殿下能早些登基,好让皇帝陛下脱离朝堂,云游四海”的遐想能早日成真。
也会偶尔在心底生出,“让皇帝意外遇险,就这样解脱吧”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
他瞟了一眼火堆里的灰烬,长舒一口气。
他觉得,起因是这两幅画,皇帝在发病时将画烧了,那就是天意要让皇帝清醒过来。
火焰渐渐熄灭,老皇帝也慢慢冷静下来。
“福生,把陈望叫来。”
“回陛下,陈统领前几日递了简讯后,再次入山林去追匪寇了,这几日都没有消息。”
“那日的简讯呢?”他伸手要简讯,福生就从侧殿书架上找了简讯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