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血色
“037呼叫028,037呼叫028,本岗哨又有两人发病,执勤人员严重不足,包括我在内,目前只有两个人没有明显症状,请指示后续行动。”
防化值班室内,一个剃了平头的男子手持步话机,正焦急呼叫,身上的迷彩服已经污渍斑斑,然后无论他怎样呼唤,通讯器的另一端却毫无反应。
室内需要穿保暖衣裤,男子的额头却渗出汗珠,他压低嗓音又呼叫了几十秒钟,声音戛然而止,脖颈猛然扭向后面,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吁了一口气:“原来是你。”
进来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白大褂上溅了点点红色液体:“傅下士,上级有指示吗!”
下士官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外面一阵狂乱的叫喊,他面色一紧,从墙壁上摘下自动步枪,转身奔了出去:“保护好自己。”
女子的瞳孔也猛然一缩,值班室的金属门“砰”的一声重重关闭,她想了一想,打开抽屉,那里面躺着一只手枪。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出手握住了枪。
地铁站内满眼黑暗,原本稀少的灯光此时完全消失不见,漆黑的空间中,四面都是刺耳的尖叫,有的恐怖,有的狂暴,一片歇斯底里的海洋。
“手抱头蹲在地上!不然开枪了!”
混乱的叫声依然。
下一刻,枪声响起,高高的顶壁崩起一串火花,人群不但没有安静,反而更加狂躁,叫声愈加尖锐,杂沓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站台内。
几秒钟后,枪口的方向就从屋顶转向旁边:“抢夺军械是违法的!重罪!”
子弹打在瓷砖地面,弹壳向四处蹦跳,惨叫声四起,依稀听见一个老人的呼喊:“鬼子打过来了,大家快跑!”
骚动如同电波,沿着通道,一直传向地铁深处。
忽然之间,一道光柱出现,虽然细,却将梦魇撕开一道裂口,一个女人的声音叫道:“大家安静,红十字会在这里。”
十几秒钟之后,又有几道光线亮起,光明重回人间,又有人不住地说着:“红十字会……大家不要慌……红十字会……”
人们渐渐从噩梦之中爬了出来,场面稍稍平息。
有人围拢上来:
“到底要怎样办?这三四天都没有广播,在这里已经一周了啊,谁也不会带这么多食物,现在连水也没有了,是不是不管我们了?”
“每天都有人生病,流鼻血,呕吐,是辐射病吗?红十字会有药吗?”
更激烈的是哭喊声:
“我女儿给枪打到了。”
“爸爸,你醒一醒。”
“姐姐,你睁开眼睛啊!”
“儿子,我的儿子,我只有这一个儿子!”
佘凌拿着手电筒,茫然向四周扫着,光线笼罩之中,伍白雁一边把纱布胡乱往母亲身上裹,一边哭喊着“妈妈”,洪欣面色惨白,躺在那里,胸前染红一片,口中吐出血沫。
龙柏真伸出手来:“大夫,帮一下忙,有人受伤了。”
看着满地伤者,那女子狠闭了一下眼,睁开眼睛刚想说话,角落里一个男人跳起来:“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
他的目光狠狠钉在医生身上,两手紧握成拳,慢慢地走近了她:“我要你赔,我要你赔。”
男人从喉咙里低吼出来,佘凌跪坐在地上,望见他的侧脸,男人两眼幽幽放着绿光,仿佛地狱的恶犬。
“我的儿子,你要赔出来。”
男人越来越逼近,医生后退一步,微一转头,叫道:“傅下士!”
身后无人回应。
她又退了两步,目光紧张地四处扫着:“下士官,你在哪里?”
佘凌勉强站起来,鼓起勇气,说道:“喂,你要做什么?”
男人头也不回:“不关你的事,闭上你的嘴,否则我连你也收拾。”
佘凌只觉得一股热血上涌,脸上滚烫,一瞬间两手颤抖。
龙柏真站在她的身边:“违反法律是要付出代价的。”
男人终于转过脸来,冷笑道:“已经没有法律了,现在是乱世,谁最强,就是王。”
他转身正要扑上去,发现自己面前赫然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退后,不然我开枪了。”
男人脸上皮肉抽搐两下,眼睛如同抽筋般地猛眨,慢慢退后,两眼睛盯着对方手中的枪:“枪,枪!谁有枪,谁就是神。”
医生转过头来:“把受伤的人抬到急救站。”
佘凌把手电筒交到母亲手里,和伍白雁、伍国成还有丁兆伦一起,用毛毯抬起洪欣,紧紧跟随向急救站走去。
伍白雁临去时还叮嘱丈夫:“你照顾好孩子。”
钱衡面色苍白,点了点头。
一群人涌向急救站,一块宽敞的空地里,搭建的大型军用帐篷,联排三间。
进入帐篷,佘凌双臂肌肉绷紧,和伍白雁等人一起,奋力将洪欣举到病床上,赶忙招呼:“大夫,拜托急救。”
面色严肃的医生站在一个金属柜前:“没有麻醉剂了。”
伍白雁惊叫一声:“所以不能做手术吗?”
“小手术可以做。”
“那为什么让我们到这里来?临终关怀吗?”
对方动了一动嘴唇,终于说:“稳定一下其她人的情绪。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事发时我正在上班,现在不知道亲人怎样了,这一次大灾变,死了许多的人,幸存的人要坚强。”
佘凌举起右手:“我想……我应该有麻醉剂。”
医生看了看她:“利多卡因气雾剂吗?那只能用于小创伤手术。”
伍白雁紧紧抓住医生的手:“无论如何,拜托试一试吧。凌姐,麻烦你拿来麻醉剂。”
另一张床上,一个肥胖的男人大声嚎叫:“疼,疼啊!快给我上止疼药,止疼药!”
一个中年女人焦急地招呼:“大夫,能赶快做手术吗?肠子掉出来了。”
佘凌转身飞跑出去:“我去拿药。”
龙柏真搂着山珊,正安慰她:“妈妈和姥姥很快就回来了。”
抬眼一望:“佘凌,怎么这么快?”
“拿一样东西,妈,药箱给我。”
龙柏真赶忙翻出医疗箱,佘凌抱着药箱,就钻进洗手间:“让我先上个厕所。”
不多时她便出来,抱着药箱飞奔而去,再次来到急救站,打开箱子,取出一个纸盒:“医生,给你,麻醉剂。”
医生接过来一看:“咪达唑仑,你怎么会有这个?”
一类精神药品。
佘凌面不变色:“我妈妈失眠很严重。”
医生点点头,而且是注射剂,情况确实不乐观。
隔壁床边的女人已经要流下泪来:“我老公要疼死了,有杜冷丁吗?”
两眼巴巴地望着佘凌。
佘凌摇摇头:“抱歉,没有。”
杜冷丁,倘若这种制剂自己手里也有,那还了得?虽然不是药学专业,佘凌也晓得,杜冷丁用来代替吗啡,类似毒品,自己要以什么理由,才能拿得出这种严格管制的药品?
医生的视线与佘凌碰在一起,她将目光向旁边一转,佘凌会意,随她走到一旁。
“我叫颜水晶,怎样称呼你?”
“我叫佘凌。”
“佘小姐,其实,即使有麻醉剂,也无法施行手术。”
“为什么?需要血浆吗?我们可以献血的。”
颜水晶摇了摇头:“事实上是因为,我没有做手术的资质。坦白说,我是护士,不是医生。”
佘凌的嘴半张开着,几秒钟才又动起来:“不管怎样,你总比我们懂得多,请想一想办法。”
望着帐篷内哀嚎的伤者,颜水晶默认片刻,走过来说道:“各位,我是护士,这里有且只有我这一个护士,没有医生,但我是手术室的护士,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你们可以考虑授权给我,进行手术。”
她这几句话说出,急救站内空气瞬间凝固,就连躺在病床上,疼痛难忍的人,表情都仿佛僵硬了。
伍白雁只考虑了两秒钟:“你毕竟受过医学训练,是专业的,就请你来做手术,现在的情况,我们也知道,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抱怨。麻醉剂是我们提供的,应该先给我妈妈手术。”
邻床的女人立刻着急起来:“我老公肚子给打破了,肠子拖出来,再拖延下去,他会疼死的。你们出了麻醉剂,我们也不能白用,回头有交换。”
床上男人大叫道:“我给钱,给你好多钱!”
太太皱眉:“我们给东西,就他手腕上这块表,江诗丹顿的。”
颜水晶走到洪欣床前:“按伤情排序,这位阿姨伤在胸部,需要马上手术,您丈夫伤在腹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转头招呼伍白雁和佘凌:“我需要助手,麻烦你们配合一下。”
用肥皂水洗手消毒之后,拉上帘子,开始了这一场简陋的手术,佘凌站在手术台边,一头是汗,不住地问:“弯血管钳是哪个?组织钳呢?”
过了好一阵,佘凌终于从手术室走出来,一下子就坐在地上,抬手臂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顺便看一眼手表,已经凌晨五点多,前后两场大手术,总共做了四个多小时。
那一边,一个男人捧着手臂,有些恐慌地问:“护士,我伤了胳膊,也要全麻吗?”
护士客串麻醉师,很怕就此长睡不起。
颜水晶道:“全麻确实太夸张,你忍耐一下。”
真可惜,只有咪达唑仑,没有浅表局麻。
男人大惊失色:“你要让我硬挨一刀吗?”
颜水晶望着他:“从现在起,必须适应灾变后的新生活。”
佘凌在一旁勉强抬起头来,说道:“想想那些大片,<战狼>,<让子弹飞>。”
男人哀嚎道:“你走火入魔!”
佘凌:其实我都没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