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除夕,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各家商铺也陆续关门,唯独超市还在坚持营业,为还没准备好年货的家庭付出最后一份力。
滨安向来看重春节,各行各业不到大年初十是不会开工的。
当然,特殊职业除外。
路上少有车辆,连经常被市民诟病道路太窄的人民路也显得格外宽阔,换作平时,这里早就被堵的水泄不通了。
清晨一大早,喻子念就出了门。
首先是去超市和大妈大爷抢新鲜的蔬菜,虽然家里一共就俩人,吃不了多少,但从今晚九点开始,超市就停止营业了,估计得到大年初十才全面开工,再怎么说也要准备这十几天的生活必需品。
昨晚陈婷婷口口声声说要一起来备年货,结果怎么叫都叫不醒。
还好没买很多东西,她一个人提上车不算太吃力。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去了一趟市局拿资料,离开的时候正巧遇到曹明,她礼貌地打招呼,两人难得没有争吵,寒暄几句后分别了。
回到家中,陈婷婷为了弥补过错,主动包揽下所有的清洁工作。
喻子念也没闲着,把买来的蔬菜水果分类放进冰箱后,也加入了大扫除的队伍。
她搬来人字梯,想在玄关的走廊挂上红灯笼,陈婷婷见了立马放下拖把,小跑过来扶住梯子。
“后天中午我们在家里吃,晚上再去叔叔阿姨那边可以吗?”
每年的除夕夜,喻子念都会带陈婷婷回父母家吃饭,父母早些年在大学任教,几年前刚退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陈婷婷就感受到两人亲切的关爱,他们什么也不问,只关心饭菜合不合她的口味。
“可以呀,但今年我不能拿红包了,我是大人了,你能不能和叔叔阿姨他们说一声?”
“成年就算大人了吗?”
“这怎么不算?”
按照滨安的礼俗,家里的小辈在没工作前都是要给红包的,喻子念表面上答应,实际私底下也给她准备了红包。
“对了,我把上次去咏涵山的照片订成了一个相册,李缘姐那边我打算年后寄过去,不疑哥和之夏姐姐这边什么时候方便呢?”
“不疑应该也要到年后才有时间吧,林老师那边我不清楚,你可以自己去问她。”
喻子念指了指茶几上的灯笼,陈婷婷立马递给她。
“哦,也行,那我待会发消息给她”
喻子念轻轻地嗯了一声,她刚挂上一个灯笼,准备换位置挂另一个,她走下人字梯,想了一会还是让陈婷婷过几天再发消息。
“为什么?”
“她最近没有时间。”
陈婷婷扶稳梯子,没有多疑:“也是,人家也要过年,那我年后再联系她吧。”
喻子念又嗯了一声,只是声音听起来比上一个小了很多。
她的道歉小作文发出去已经快半个月了,至今没有任何回复。
是没看见吗?
她竟然冒出这种天真的想法。
果然是已读不回吧。
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她宁愿接受谩骂和责怪,也不想面对两人之间的沉默。
是文字表达的不够清晰吗?
可她已经不想再看见她了啊。
一想到这,喻子念心里泛起苦楚。
手里的灯笼挂了几次都没挂进吊钩,要不是她浑身都在费尽地和吊钩作斗争,陈婷婷都要以为她在梯子上面睡着了。
挂完灯笼还要贴对联,按照现在这个效率,估计还要二十分钟。
“喂?你在干什么啊?”
“挂灯笼啊。”
“你是老花眼吗?那吊钩我站下面都看的一清二楚,你的手什么时候抖成这样了?”
像是为了反驳这句话,灯笼下一秒就被挂进了吊钩。
后面的对联,也在十分钟内贴好了。
陈婷婷自以为是激将法起了作用,在一旁沾沾自喜的时候却发现喻子念的神情不太对劲。
哟,有心事。
她压住了好奇心,本着关心家人的原则贴了过去:“怎么?说你几句不开心了?”
喻子念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啊,这好像不是她一个小辈该说的话。
喻子念刚要张嘴,她就抢先认错:“我懂我懂,我不该用这种语气和你说话,你才是我的监护人。”
没想到只听见淡淡一句:“我有表现出不开心的样子吗?”
“那倒没有,只是看起来心不在焉。”陈婷婷见她嘴里在嘀咕着什么,刚想凑近就被推开了。
哟,心情那么差。
“咳咳,有什么不愉快的就说出来嘛,你做咨询师的,还不懂这个道理吗?”
“和你这个小屁孩说吗?”
“喂,你什么意思啊?”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奈何陈婷婷没打算放过她,于是就简单敷衍一句:“和朋友吵架了。”
朋友。
这种私自强加的身份,如果被知道了,估计她又要生气了吧?
一旁的陈婷婷瞪大了眼睛。
和朋友吵架?
嘶,稀奇事啊。
“那你觉得,谁对谁错呢?”
“是我的错。”喻子念深深叹一口气。
“那你道歉了吗?”
喻子念点点头,接着说:“可她没回我消息,不知道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那肯定是你态度不够诚恳。”陈婷婷定下结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样,你去找你朋友,当面道歉。”
喻子念陷入了沉默,她十指交叠着,半响才冒出一句:
“我有这个打算。”
陈婷婷得意地挺起胸膛,像是一名老师遇到一点就通的天才学生一样。
喻子念摸摸她的脑袋,起身去准备午饭了。
下午,她约了严觉出来喝茶。
两人先后到了茶馆,严觉坐在她对面,感觉气氛莫名的严峻。
“说吧,叫我出来干什么?”
“那天严安借了你的车,她看见了。”
“所以呢?”严觉熟练地烫杯温壶,将茶叶放入壶中。
她知道喻子念嘴里的她是谁。
“我失去信任了。”
“可你确实骗了她,不是吗?”
水已沸腾,严觉将沸水倒入壶中,随后迅速倒出。
“是,这点我不可否认。”
“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严觉轻轻一笑,把沸水倒进洗好的茶壶里,“没有永远的秘密,当你开始编织谎言的时候,就要做好被发现的准备。”
时间差不多了,她倒出泡好的茶水,恭敬地端给喻子念。
“请。”
“谢谢。”
她沿着杯缘细细吮了一口,接着问:“她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什么意思?”
“不觉得你对她太上心了吗?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的身份,你的行为都超出了职能范围,这种情况要怎么解释呢?”
她没等喻子念回答,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
“你可以解释为人性的美好与善良,但作为一个陌生人,或者是初识的朋友,你已经在尽力帮助她了,至少救过她的命,不是吗?”
她顿了顿,说出了最后的结论。
“我觉得,你对她夹杂了其他复杂的感情,可能短时间内我们也无法定义,但这已经影响到你了,至少你会为此感到困惑。”
她喝了一口茶,想起了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正义感太强的人,不适合当警察。”
“所以我辞职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笑着又喝一口茶。
她看得出来,对面那人心里早有想法,叫她出来只不过是想换个角度思考问题,毕竟局外人看的可比局内人清楚得多。
“行了,晚上接婷婷过来一起吃晚饭吧,我都好久没见她了。”
“严院长日理万机,哪敢占用您宝贵的时间。”
“得了吧,还是喻医生您更忙一点,平时连人影都见不到。”
两人相互调侃着,一同出了茶馆。
饭桌上,严家两姐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陈婷婷礼貌接下,等到四人分别时才露出难为情的表情。
“好啦,严姐姐她们是喜欢你才给你红包的,如果你拒绝她们的好意,她们会伤心的。”
喻子念摸摸她的脑袋,想到一个好主意:“假如你克服不了这道心理障碍,我很乐意帮忙代收。”
“切,谁要给你啊。”陈婷婷小声嘟囔着。
夜晚寒风刺骨,空荡的街道偶尔出现几个行人,昏黄的路灯一闪一闪,衬得那轮明月更为皎洁了。
喻子念把陈婷婷送回家,随后就驶向了另一个方向。
车窗留了一条缝,这是她的驾驶习惯,冷风缕缕渗入车间,吹散思绪的同时也让她更加理智。
严觉说的对,这没什么可纠结的,但她心里还是有个结,打不开堵着难受,或许这就是那复杂的感情吧,既然它说不清也道不明,那何必去下定义呢?
她只是跟着心走。
黑色的越野车缓缓停在路边,她望向马路对面,而后看了一眼手表。
不对劲。
这个点应该早就打烊了,怎么店内还有光线?
来的路上耽搁了许久,主要是为了给出合适的理由,否则陈婷婷不会轻易放她出来。
赢下这场运气的赌局,她却高兴不起来。
她刻意在车上观察了一会,店内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安的预感让她毫不犹豫地冲下车。
“林老师!”
她推开大门,与店内的林之夏四目相对。
看见了本人,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可一时心急冲进来的后果就是面对那尴尬的处境。
“我路过。”
好拙劣的借口。
“新年好。”
今天才农历二十八吧。
“好久不见。”
这话倒不假,她们已经快半个月没联系了。
“还没打烊吧,我来搭把手。”
她主动拿来扫把和抹布,自顾自地开始打扫卫生。
说点什么吧。
无论什么都行。
可偏偏这个时候,两人都默契地选择接受沉默。
桌子已经擦了三遍,地也拖过两次了,她环顾四周,看还有没有需要打扫的地方,视线无意间扫过那人背影,嘴不自主地就张开了:
“我之前发的消息。”
那道背影明显顿了一下。
“嗯,我看到了。”
时隔半个月再次听见这个声音,她却听出了异常。
“身体不舒服?”
那人没有回答,她识趣地不再多问。
时针走过了数字十,寒冬的夜色越来越浓郁,孤独的街道只有影子陪伴,月色击穿薄薄的云层,水一般地泻向人间。
“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了。”
她轻声告别,连离开的脚步都很轻,纵使心里有再多话语,此时也说不出口。
叮铃——
她定在原地,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怎么了?”
那人勾住了她的手指。
“已经很晚了,回去吧。”
冷冽的寒风在两人之间呼啸,填补了空白。
“是不想回去吗?”
月光静静地落在她们脚边,似乎也在等待下文。
“那你,想和我一起回去吗?”
她在说什么啊……
“抱歉,我,我没有,”她简直不敢转过身面对林之夏,“我没有想打扰你生活的意思。”
这算什么啊……
她无地自容,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那个,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我看你,”她思考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我看你气色不是很好的样子,是生病了吗?这几日气温很低,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她轻轻叹口气,抬腿准备离开,却发现那人始终勾着她的手指。
“不要回去。”
什么?
是她不想回去,还是不让她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