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姓喻？”白衬衣男子惊愕道，他再次看向喻子念的眼睛，心里打了个寒颤。
没错了，这双眼睛，错不了的。
几年前，他还在基层工作的时候，见过喻子念一面。
那时的喻子念来基层调研，查看执勤记录时却发现了端倪，一番审问后，值班警员才承认他们昨天把一个前来求救的“花女人”放了回去。
花女人，是当地人对江边涉黄小姐的称呼。
“为了那点贿赂，你们真是不干人事！她冒着生命危险逃出来，费尽心思求救报案，你们却把她送回地狱！”
喻子念的怒吼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他也记得喻子念疯了似的扑向受贿警员，要不是叶大队长及时赶到，那几个受贿警员估计会有性命危险。
至于后面的事，他也想不起了，只依稀记得喻子念离开的时候，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墙上的警徽，墨色的眸子像一潭深水，淹没了所有人。
杨林简单记录现场情况后，交代道：“小刘，你先带他回去。”
“好。”刘度收回打量喻子念的目光，押着啤酒肚男人离开。
“好什么好？他一个人能打架斗殴吗？”喻子念拦住刘度，快速瞄了眼他的警号，“我就不用带回去吗？再说了，地上这群家伙也要带回去，就算是保卫人员也不能对普通市民大打出手。”
杨林有些为难：“喻顾问，你——”
喻子念直接打断：“别一口一个顾问的，我现在涉及打架斗殴，凭什么不抓我？上梁不正就算了，别影响下梁。”
陈婷婷上前拽了拽喻子念的衣角，表情有点难看。
“小刘，把他们都带回去，该做笔录的做笔录，该审问的审问。”杨林头疼地开口。
局里对喻子念的评价褒贬不一，某些有心人的说辞更是让许多不了解她的人唯恐避之不及。
但这很快就引起了另一些人的不满，喻子念的业务能力在局里是数一数二的，早年间也为许多重大案件作出突出贡献，很多老民警自然接受不了那些极端的评论。
但无论风评朝向哪边，喻子念都从未表过态。
杨林回到派出所的时候，正巧碰到下巡检查的曹明，在简单交代事情经过后，曹明瞬间就变了脸色。
“为什么放我们出来？他那是骚扰！我这是打人！现在违法成本都这么低吗？”喻子念甩开陈婷婷的手，质问杨林。
“对方申请调解。”曹明从杨林身后走出，递上调解协议书。
“调解？调个屁的解！他自知理亏，当然愿意调解。”喻子念冷哼一声，“我不接受调解，我要诉讼。”
“不用你接受，我替你接受了。”曹明走到喻子念身边，再次开口。
“你替我接受了？”喻子念瞪大眼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玩笑一样。
下一秒，整个大厅回荡着她丧心病狂的笑声：“是了是了，这就是你们一贯的作风，凡事都可以调解，到最后受益的就只有你们和施害方！”
她笑得喘不过气，好一会才直起腰。
“不过还得感谢曹主任您让我大开眼界，不然我都不知道除了强制接受调解外，还可以代替一方接受调解，比起死板的走流程立案登记，这确实是提高办公效率的不二法宝。”
“好啊好啊，不愧是人民的好公仆。”喻子念顾不上升高的心率和呼吸，墙上的警徽太亮眼，她眯起了眼睛。
“你能不能别闹了。”
曹明露出不满的表情，他向来不喜欢喻子念的性格，说好听点是直言不讳，说难听点就是口无遮拦。
“闹？”喻子念止住了笑，她看向曹明，指着自己，说话的音调越来越高。
“好——好啊！原来一直在闹的是我！”
曹明轻咳两声，喻子念的反应似乎过于激烈了，他拿出休息室的钥匙，递给刘度：“小刘，带喻顾问去休息室。”
“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喻子念大喝一声，右脚后撤一步。
血丝爬上她的眼球，血液涌上她的大脑，往事拉扯她的神经，她就像一只失去理性的野兽，锋利的獠牙上下摩擦，随时会扑上去咬断敌人的脖子。
曹明暗叫不好：糟了！
他冲上去拉住刘度，脸上的担忧不显而露：“去叫叶队。”
“你叫谁也没用！”喻子念愤怒到极点，发狠的眼神像把所有人都看成猎物。
“快去！”
曹明此刻变了脸色，没控制住音量对着刘度大喊，他连退几步，拉开了与喻子念的距离，他原想叫几个人一起把喻子念制服在地，但局里人都知道喻子念的身手，愣是没人敢上去。
“之夏姐姐，要不你先回去吧。”陈婷婷扯了扯林之夏的袖子，勉强挤出一抹笑。
做完笔录后，陈婷婷不顾喻子念的反对，执意留下来，林之夏也觉得这件事因她而起，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所以最后只有季以三人不情愿地被喻子念请出了派出所。
林之夏不难看出陈婷婷的表情，让她疑惑的同样还有周围人的反应，为什么他们都用看怪物的眼光看喻子念，就连陈婷婷也怯怯的退后几步。
熟悉的人在这一刻变成可怕的陌生人，可林之夏望向喻子念，却觉得她的背影很孤独，就像现在一样，没人愿意靠近她。
“曹主任，叶队说她很快就过来。”
刘度小跑回来，现场的情况让他大为震撼，除了外出执勤的同事，今晚值班的人几乎都集中在大厅，围着喻子念但就是没人上去。
他不禁感慨：喻顾问真厉害啊。
“我说了叫谁都没用！我今天就要砸了这个东西！”喻子念跳上桌子，面向警徽。
“你给我下来！”曹明怒吼道，和喻子念扭打在一起。
一瞬间，派出所乱成一锅粥。
“快！快去拿防暴叉！”
“把她拉下来！”
“不行！抓不住她！”
“叶队呢？叶队来了没？”
“盾牌！拿盾牌！”
林之夏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人群冲上来将喻子念团团围住，她被迫挤在外面，垫着脚尖观察里面的情况。
一片混乱中，她隐约听见了电\击\枪，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她亲眼看到喻子念一人打翻啤酒肚男人和他的三个保镖，但人不敌众，纵使喻子念再厉害，同时对抗七八个人也不是件容易事，更何况对方要采用特殊手段。
“滚开！”喻子念的声音从人群中央传来。
这时一个人突然朝反方向跑去，林之夏下意识的以为他去拿电\击\枪了，焦急的来回踱步。
这件事怎么说都和她有关，但反观现在，受伤的是喻子念，被众人围困其中的也是喻子念，明明可以置身事外的她，非要只身一人闯进旋涡的中心，以血肉之躯对抗大自然的撕扯力。
林之夏努力踮起脚，但越来越多的人纠缠在一起，她已经看不见喻子念了。
“滚啊，你们滚！”
喻子念的声音再次传来。
曾经的同事远离她，最好的朋友劝告她，亲近的家人不解她。
在这条长长的路上，她独自一人前行着，影子为伴，信念为食。
杨林所在的派出所位于繁华的商业街道，白天主要任务是巡逻执勤，但临近夜晚，大量的人聚集在娱乐场所，喝酒闹事、打架纠纷的案件只多不少，而现在大厅被闹的人仰马翻，已经严重影响到派出所的正常功能了，如果有特殊情况需要紧急出动，人员流动方面恐怕会出大问题。
他拍拍衣服，扶起曹明，说出了顾虑。
“用吧，她现在也需要冷静。”杨林建议道。
之前离开的男人回到杨林身边，手里握着的正是局里刚下发的智能脉冲远距离电击防暴器。
“我说了我不同意。”曹明拒绝道。
“万一出事了呢？”杨林再次提醒。
曹明沉默了。
一旁的林之夏将对话听的清清楚楚。
很多年前，她尝过电棍的滋味，只要稍稍点在后腰，就会立刻倒地抽搐，大脑在那瞬间一片空白，被电处像火烧了一样痛，又像是被钝器击中一样。
哪怕电棍离开了身体，肌肉仍会不受控制地痉挛颤抖。
但警\用\电\击\器\作为非致命武器系统的防暴武器，只会让暴乱者暂时的抽搐倒地，失去行动能力，从而达到控制暴乱的效果，其原理是引起暴乱分子的神经肌肉组织麻痹，不会对人体造成永久性伤害，电压也远远小于那些非法用途的电棍。
可林之夏不懂这些，往日的经历在她身上烙下疤痕，她不敢想象喻子念中了电\击\枪后会怎么样，她看向曹林二人，不指望他们能商量出什么好计谋了。
恍然间，喻子念的话在脑海中响起：“林老师，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发生的话，首要任务是先抽离出来，明白了吗？”
对！
抽离！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喻子念抽离出来！
但要怎么做呢？
林之夏脑海里浮现出喻子念关切的脸庞和温柔的话语，可现在，她连靠近都做不到。
时间不等人，不能犹豫了，喻子念救过她的命，她不能坐以待毙。
按照喻子念说过的细节，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试着模仿喻子念的口吻，笨拙的开口：
“子念，你冷静一点。”
她的语速很慢，慢得像水滴石穿的故事。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手背上。
但偏偏就是这句轻飘飘的话，穿过神情各异的人群，越过没完没了的指责，钻进喻子念的耳朵。
喻子念愣了愣，解开曹明缠在她手腕上的绳子，不可思议的问：“你叫我什么？”
林之夏没好意思再说一遍，短短几个字像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喻子念又问一遍：“你叫我什么？”
林之夏刚想开口，一个身影快速闪过。
“念！”
“叶队！”
叶文新一来，众人脸上的阴霾瞬间不见踪影，他们纷纷散开，站在叶文新的后面。
不同于喻子念，叶文新作为刑侦大队大队长，对上尊重领导，对下\体恤下属，对内公私分明，对外尽职尽力，良好的职场关系和优秀的业务能力让她多次登榜本市的十佳警星。
在这种对比下，喻子念简直就是反面教材。
“走吧，念，我带你去休息一下。”叶文新从林之夏身前经过，接过刘度手里的钥匙。
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全局上下能治喻子念的只有叶文新了，如果连她都被拒绝，那么今晚必定会出大事。
喻子念没有回答，叶文新伸出手，耐心等待。
经过刚才的一番打斗，曹明早就没了以往端庄严肃的样子，皱皱巴巴的衣服，沾满灰尘的头发，用狼狈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他站在离喻子念一米远的位置，不露声色的按下一串数字，他做了最坏的打算，一旦喻子念拒绝叶文新，他就会按下拨通键。
时间一点点流逝，喻子念还是站在原地，整个大厅充斥着强烈的压迫感，没人敢轻举乱动。
他们害怕喻子念，害怕她匕首一般的目光，害怕她岩石一般的拳头。
曹明下意识想松领带，却发现领带早已没了踪影，多半是刚才落在哪了。
万众瞩目下，喻子念苦笑一声，妥协似的点点头，她跟在叶文新后面，对林之夏说：“你先回去吧，婷婷会留下的。”
“我留下陪你。”
“你回去吧。”这一次，哀求的似乎是喻子念，她不想让林之夏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林之夏摇头，眼神坚定：“我留下陪你。”
喻子念没说话了，跟着叶文新进了休息室。
关门前，叶文新叮嘱刘度：“小刘，照顾一下这位女士和孩子。”
“不麻烦你们了，文新姐，我就先回去吧。”陈婷婷没了平日里的的俏皮，语气很是低落。
叶文新不放心的问：“一个人可以吗？”
陈婷婷挤出一抹笑：“有什么不可以的，我不是小孩子了，我18了。”
“好，到家后发消息给我。”叶文新也不多问，陈婷婷强颜欢笑的模样实在让她心疼。
“之夏姐，你留下吗？”陈婷婷仰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林之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