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被发现,杜昭直接从树后面走了出来。
“杜昭?”钟幻惊讶,快步走到他身边,拉着书生手问道:“你怎么跑这来了?”
才几日不见,称呼就变回去了,小书生抽回手有些不高兴道:“应该我问你,跑到崇山派来,你不怕被人发现吗?”
“我来崇山是要寻人,放心吧,不会出差错的。”钟幻帮小书生摘下头顶一片绿叶,摸了摸他的脸,“你是不是来观会的?你先回去继续看,等我忙完就回家找你。”
杜昭抬眼看向钟幻,许是几日未见,又或是钟幻语气里让他离开的意味太明显。小书生这次反常的没有听从,“我要跟你一起去。”
“嗯?为什么?”狐狸面露不解。
小书生直视他的眼睛,眼神坚定,强调道:“我想要跟你一起去。”
两人对峙半晌,最后钟幻落了下风,狐狸精捏了捏眉心,啧。
转脸问向一直呆在远处的白衣弟子,“喂,我能多带一个人吗?”
“能,要加钱。”
“行行行,走吧!”钟幻握上杜昭的手,十指相扣,拉着他往林外走,头也不回问道:“是不是几天不见想我了?舍不得我离开?不对啊,我明明每天都联系你啊。”
小书生手握的紧紧的,褪去前几日的羞涩,弯着眼大方回复道:“我们刚在一起,你就这么久见不到人,好不容易撞见,肯定要把你看紧了。”
钟幻闻言,站住脚转头挑眉,看向面带笑意的杜昭。几日不见,这小书生嘴怎么越来越厉害了。
他也笑了,“你说得对。”
两人手拉着手走到白衣弟子面前,弟子那双没有高光的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个来回,没甚表情,呆的像一棵树。
杜昭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时,钟幻抢先举起他们紧握的手,晃了晃,开口介绍,“这是我相公。”
杜昭听他这样说,脸不禁一红,偷偷打量弟子的反应。
结果白衣弟子张唇,半晌憋出个,“哦。”
杜、钟:“......”
钟幻放弃跟这人沟通了,摆摆手,“走吧走吧,快点带路,早点找到祁渊你也能早点回去。”
白衣弟子在前头专挑人烟稀少的地走,外加大家都聚在峰顶,所以一路上很顺利没遇见任何人。
乘着这空闲,钟幻从祁肃失踪他回家,到钟玄恼羞成怒,再到服侍他爹的病。包括......他看着前面像木头般的人,“祁肃说给我留了帮手,结果就把这呆子塞给我,要不是我掩息术学的好,估计刚进山就被抓住了。”
小书生思索片刻,抿唇反驳,“你也不能这样说人家吧,最起码,额,起码......人家把你带进山来了。”
走出密林三人踏上连接两峰的天桥,此刻阳光正好,金光普照下雾气消散,低头能从木板缝隙中明晃晃看见下面万丈深渊。
桥格外的长,好不容易走到头,又七拐八拐好一阵子,绕到杜钟二人脑袋发晕,白衣弟子才住脚。
他手指着前方缓坡,“这下面下去就是孟师兄他们住的地方,我就把你们送到这,回去了。”
这是他们今日里听到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钟幻点点头,让弟子先回去了。
两人肩并肩往下走,杜昭问道:“钟幻你说,孟兄知道他道侣的身份吗?”
狐狸精思索,说出自己的想法,“祁渊在崇山伪造了正经身份,估计就是这姓孟的帮他弄的。”
“小心点脚下。”
杜昭跨过树根,还想问些什么,只觉钟幻猛地拉住他胳膊。狐狸精神情凝重,眉头紧锁,望向前方树枝遮挡的小院。
小书生紧张的问:“怎么了?”
“有血腥味......”钟幻抽抽鼻子,“还有股恶心的臭味。”
“什么?”还没待杜昭反应过来,前面隐隐传来了撕打声,并着压抑的低嚎,他瞬间噤声。
两人迅速对视一眼,皆是眉毛紧皱满脸严肃。钟幻松开手,小书生默契后撤,霎时,巨大的白狐立在地上,原地扬起一片尘土。小书生跳上狐狸背,狐狸踏空飞速往小院赶。
距离不远,不过呼吸间白狐就跃上小院墙头。
只见雅致小院被毁的满目狼藉,石桌石凳被外力震碎,只留下残骸碎块供勉强辨认。庭中桂树干上巨大爪痕,入木三分。
废墟中间躺着站着,一共有四五个人。
小书生惊恐瞪圆了眼,一眼望去,好多熟悉的脸孔。
他孟兄还是刚刚那身流苏袍子,只是现在状态更差,撑着剑勉力站着,雪白外衣肩头泅开大片血迹。小道侣护在他身前,情况也不太好,发间血顺着脸颊往下滴,身形隐隐颤抖。
两人脚下不远处躺着个崇山内门弟子,其心窝处被鲜血透成黑色,了无生气。
而与他们对峙的两人中,竟有一熟人!
钟玄披散头发,穿着黑衣,脸上惨白一片,捂着胳膊似乎也受了很重的伤。
而他身边站着的人看起来伤的最轻,他甚至还有闲心笑着说话,“祁渊你乖乖跪在地上求我,说不定我能饶了你这小道侣一命。”
孟阳厉声替他回答:“你做梦!”
“真是感人至深。”钟玄声音阴柔。
祁渊昂着头,嫌恶道:“杂种,没资格在我面前说话。”
这句话激怒钟玄,他眼底猩红,并着身旁少年就要冲上来,直取祁渊命门!
一切不过片息间!钟幻在他们刚有动作时,仰天长啸,凌厉的狐嗥响彻云霄!此刻根本顾不上暴露不暴露了,钟玄这叛徒竟然还和萧千影联手攻上崇山来,祁渊他们根本不可能是对手!
钟幻跳下墙头,在落地前化为人形,只是左手仍是狐爪,巨型狐爪当空一抓,正好抓在了钟玄前胸!
钟玄吃痛闷哼,顿时鲜血飞溅,泼洒在草地上,巨大的冲击力把他狠狠摔到了院墙上,石墙轰然塌了小半。钟玄半天爬不起来,歪头喷出夹着碎肉的大滩血迹。
钟幻站在祁渊身旁,庭中众人目光齐聚在他身上。
祁渊嘴上不满道,“来的太慢了。”实则心下松气,赶紧后退一步搀扶孟阳躲避。
“知足吧,反正也还不算晚。”
钟幻皱眉看向对面萧千影,高声发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狼族的意思?”
萧千影勾唇笑了,额角的血蜿蜒而下,神情妖冶,“我的意思,就是狼族的意思。原本只想杀祁渊,没想到你也上来送死,那正好,都给我一起去死吧!”
说完,表情一变,脸色狰狞凶相毕露,直冲钟幻而来!
两人武力差不多,此刻采取最原始的斗法,化为原型。巨大的白狐和差不多大小的黑狼在院中厮杀,没有任何的技巧,只有想至对方于死地的恨意!
来回扑杀数十个回合。
黑狼钻到漏把白狐撞倒在地,咬上它脆弱脖颈,尖牙再往下一寸,就能咬的其颈椎迸裂而死!
但白狐掐准这一秒的空挡,利爪出鞘,狠狠一划!要不是萧千影躲得快,他就要被钟幻这一下给开膛破肚了!
两兽分开,都喘着粗气,毛发被血凝成绺。小书生既心疼又害怕,手指紧掐进手心肉里,祈祷着钟幻能赢。
白狐猝然发起攻势,将黑狼撞倒在桂树上,这一巨震,桂树叶子哗啦啦往下落。
黑狼倒在树下,伤到了脊柱浑身抽搐,白狐见此上前想要给它致命一击,虽不能杀但要废了这小子!
“萧千影,是你输了!”
狐爪破空而下,黑狼眼中精光一闪,杜昭心道不好。只见它后腿同时蹬起,蓄力朝着白狐最脆弱柔软的腹部袭去!
“钟幻——!”杜昭大喊。
钟幻失防被踹开,腹部被狼爪划得鲜血淋漓,伤及五脏六腑。他嘴角溢血,歪倒在一边。
“钟幻!”杜昭心急大喊,他甚至都想要从墙头跳下去了!
倏地眼前有黑影闪过,快如闪电,刚刚起身的黑狼被一条一人合抱粗的巨蟒缠住,死死箍着其四肢,挤压骨骼发出细微声响。
黑狼连哀鸣都发不出,只能吐出'嗬嗬'声,眼见就要被绞杀!
角落里的钟玄终于歇过一口气,同样巨型的黑耳白狐扑上来,咬住了巨蟒的身子,用力撕扯下块肉来。这一下疼的祁渊瞳孔骤缩,灿金竖瞳片刻失神,松开了缠绕。
萧千影本就受了伤,现下又被重创,再无多余的气力,狼影消散化回了人形。
黑耳白狐叼起昏迷的萧千影,迅速逃离院落,众人都无气力去追,只能眼睁睁看其逃跑。
小书生猛地跳下一人多高的院墙,落地时没选好角度,还崴伤了脚踝。一瘸一拐冲向钟幻,“钟幻!你没事吧?!”
狐狸精被那不留余力的一脚踹出内伤,此刻面若金纸,冷汗直流。
睁眼看向哭的满眼泪水的小书生,还能勉强笑笑,安慰道:“没事,你相公我死不了。”
“都这样了,你就省省气力别乱说了!”小书生扶着钟幻慢慢坐起来。
钟幻道:“这里不能久留,这么大动静,峰顶上那些人肯定会过来查看。祁渊,快随我下山!”
祁渊捂着腰侧,走到钟幻面前,俯视他道:“烂摊子怎么办,谁来处理?”
“你管他谁处理,这是你要想的问题吗?”钟幻气急,大声斥回。
祁渊转头,孟阳此刻正跪在地上搂抱着生死不明的徐长川,满脸痛苦。钟幻跟随他的视线望去,顿时知晓祁渊心中所想——妖族潜入崇山,不仅毁了仙门大会,还重伤了内门弟子。如果此刻怕怕屁股走了,身为当事人之一孟阳少不了被问责。
更何况祁渊与孟阳关系匪浅,孟阳还不知道要背上何等罪名。
虽能共情,但钟幻沉声道:“祁渊,你哥失踪快半个月了,比起情爱,我希望你能想起你自己的身份。”
“兄长失踪了?”祁渊那张冰山脸染上丝迷茫,“他去哪了?”
“不知。”钟幻摇摇头,“我只知道蛇族现在需要你。”
他们这群妖,别看平日里都是一副吊儿郎当游戏人间的模样,但毕竟贵为一族继承人。从小学习政术,早早便知晓肩上责任,明辨是非懂得轻重
祁渊猛地看向孟阳,孟阳心有灵犀抬头,温和疲倦的笑笑,“没事的,我来处理,你抓紧回去吧。我不会有事的,我等你处理完回来。”
祁渊闭着眼,握紧拳头,然后睁开眼坚定道:“走!”
他身上有崇山弟子令牌,能直接突破结界,于是三人决定原路返回,跳下天桥从谷底跑出去。
急行片刻,天桥就在眼前。
待到崖边,却见天桥桩旁躺着个手脚扭曲变形的人。此人身穿嫩黄外袍,胸前有野兽爪痕,皮开肉绽深可见骨,要不是最后连着些皮肉,尸体就被拦腰斩断了。
杜昭瞳孔震颤,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跳下狐背,跌跌撞撞跑上前,看清那人脸后,‘噗通’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只见那人脸上未曾沾染血迹,吊梢眼瞪的很大,瞳孔涣散失去往日灵动,面色灰败,不是宋谈风又能是谁?
巨大的悲恸来临时,人甚至哭不出来,杜昭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活灵活现的一个人,现在就能死不瞑目的躺在这。
他跪着手无力垂放,眼泪蓄满一滴滴砸在地上。
钟幻不明所以,只遥遥听见有大批人赶来,他上前拽起瘫软的杜昭,“走啊!”
“钟幻,这人刚刚还……好好的,为什么现在就……死了?”
人声越来越近,钟幻心焦冲杜昭怒吼,“低贱凡人而已,死了就死了!同你有什么关系?”
“我叫你走啊!”
小书生泪珠挂在睫毛上,望着暴躁的钟幻,愣住了。
“我也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