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幻脱口而出:“你跟他不一样!”
小书生握着宋谈风早就凉透的手,瘫跪在地上抬头仰望他,很想张嘴问问,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话还没出口。
悬崖对面涌现出大批白点,天上飞、地上赶全都是前来围剿的修士。
“来不及了!”祁渊现在心情坏到了极点,他没工夫听这两人吵架,直接拉起杜昭的手腕,强硬带着他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钟幻顺了把眼前碎发,脸色非常难看,也跟着跳了下去。
“啊——!”
崇山主峰称得上险峻,杜昭还是第一次经历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不同于之前跟着钟幻在天上飞,这现下浑身没半处着力点,下落的气流吹的袍子猎猎作响,连叫都是被打断的。
三人往下跳,除了杜昭被吓得大叫外,其他二人抿紧双唇一言不发,皆是各怀心事。
眼睁睁看着地面越来越近,他们也没有刹车的意思,杜昭心快要从胸膛蹦出来,他死死闭上眼,脑中闪现自己被摔成一滩肉糊糊的画面。
就在落地前一刻,他右手腕骤然一痛。
紧接着被拽入了熟悉的怀抱中,下一秒,灰狐踏空稳稳落在了地面上。杜昭趴在它背上死死拽着狐狸毛,刚坐起身还没坐稳,狐狸就带着他往外冲,差点掀的他又掉下去。
祁渊带着令牌,先踏出了淡蓝的结界。接着回身一抛,“接着!”令牌就被狐狸稳稳地衔在口中。
冲出结界,祁渊也坐到了钟幻背上,两人一狐片刻不停逃离了长宵山地界。
逃进妖族上空,望着云下漫漫山林,众人肉眼可见的放松不少。为了让两人不至于挤着坐,钟幻还特意贴心放大了身形,杜昭骑在脖颈处,祁渊与他拉开距离,仰躺着手遮着眼睛不知是睡了,还是在空想。
耳边风声呼啸,小书生心中思绪混乱,手上无意识地拽紧狐狸毛。只觉脸上发凉,发紧,他抬起手胡乱一抹,入手一片潮湿。
他怕被察觉异样,连忙松开紧握的手,用衣袖将脸擦干净。
沉默赶路的钟幻发现自己脖子上紧着的皮终于松了,也没多问什么,只问道:“你是回家,还是跟我一起回去?”
又是半天沉默,就这样简单的去和不去的问题,小书生内心十分纠结。理智上,他知道钟幻不认识宋谈风,也不怎么喜欢凡人,危急情况下口不择言也是正常的。
但出于情感,他好像察觉到了一直被自己刻意忽视的那条沟壑,人妖差别,身份差别,还有观念差别。
“回家,送我回去吧。”杜昭纠结出了答案。
“至于吗?就因为我刚刚说错了一句话,你就耍小性子?”钟幻不理解极了,那么危机的时刻,难不成还要他陪着一起给那个倒霉鬼哭丧?
杜昭能明白钟幻心里想什么,他没有回话,只等着回家。他们都需要一点时间来冷静,第一次看见朋友惨死,他更需要自己好好呆着。
经过蛇族,到了地方,祁渊自己就跳了下去,没有半丝多余的话语。
狐狸继续跑,只是这越跑好像越不对......?直到面前出现了万亩桃林,小书生才反应过来,钟幻根本没听他的要求。
他质问着,“我不是说了要回家!为什么还是把我带到这里来?”
钟幻声音带着冷意,“别闹了,现在你回去不一定安全,在我处理好这些破事之前,你就在这待着不行吗?”
“你根本不关心我心里在想什么!”
面对杜昭的控诉,钟幻一言不发,只朝着宫殿飞去。
到了宫殿,他降落在自己寝殿庭院中。拉着杜昭的手走进殿内,里面只有元宝在,不顾杜昭如何挣扎,如何生气,钟幻皱着眉毛强硬甩下句:“元宝,你把他看好了,不要让他乱跑。”
就走出了宫殿。
书生看着有过一面之缘的怯懦小孩,再看向远走的背影。庭中绿意盎然,花木茂盛,阳光照的一切都亮堂堂。暖风吹来,杜昭心中无尽愤怒,“这算什么?他想软禁我吗?”
元宝低着脑袋,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他知道自家殿下跟这个小书生关系匪浅。于是在脑中飞快思考,想着怎么给殿下开解,“殿下可能只是担心公子您乱跑有危险,毕竟狐族一般是没有凡人能进来的。”
杜昭不想迁怒这个孩子,但听这话又生气,嘴里不满道:“我说放我回家又不让。”
见他这样说,小孩立马就闭嘴了,低着头看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小书生在钟幻寝殿里站着,元宝亦步亦趋,生怕他跑了。
对钟幻这狐世子身份杜昭一直没什么实感,直到看见这屋子。虽然没有外面世俗话本里描写的宫殿那样,有着多少间偏殿,有几十上百的仆从供他使唤。
这就简简单单一间套屋,入门就是会客的小厅,左右两边分别是书房和卧房。但所用内饰,桌上用的,床上铺的,无一不是极致奢华之物。
杜昭拿起满墙书柜上随便一本书,打开翻翻,发现里面都是有些翻阅痕迹。虽然没批注,但光是钟幻看过这些书就已经让人够惊讶了。
“还以为他长这么大就没看过书呢。”
这偏屋采光非常好,从窗望去一片绿看的人心情舒畅,窗柩下种了不知什么花,隐隐有暗香浮动。杜昭选了本感兴趣的书,就坐在矮榻前看起来。他现在心里烦乱,非常适合看书。
他明明选的是不需要动脑的那种,但不知为何内容就是不往脑子里去。眼前渐渐发糊,然后砸落在书上,晕开墨迹。
杜昭连忙拭去眼泪,闭上眼想要将泪水逼回去。接着脑海中浮现出宋谈风那双灵动的吊梢眼,还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语气,“世上没有比江南风景更好的地方了,这什么山什么派,我看都不如我们那!”
“喂,说好了,待日后有空,一定要来江南玩!”宋谈风站在一颗树下,还是穿着那身嫩黄外袍,得意笑着:“报我的名字,在江南哪里都会有人接待你。”
眼皮颤动,泪水沾湿睫毛,两行清泪无声滑下。
宋谈风肯定是跟着他的踪迹寻过来的,结果在桥上碰到了逃跑的钟玄他们,就这样顺手被杀了。杜昭伏在案上无声恸哭,肩膀耸动,内心充满自责。
年少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些妖能都这么漠视凡人的生命,仿佛轻贱如蝼蚁。
哭了一阵,他知道元宝在旁边偷听,也不想抬头,就这样放任自己睡过去。从早到现在,经历爬山、观会、逃命,心情也跟着大起大落,他早就累了,这一觉自然睡的昏沉。
等到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肩上不知何时被盖了条薄毯。杜昭搓了搓眼,元宝适时迎上来,“钟幻还没回来吗?”
“殿下刚刚来过,给公子您盖了毯子后就又出去了。”
小书生点点头,半晌道:“我饿了。”
元宝拎着食盒回的很快,里面盛着四碟精美小菜,一个人吃刚刚好。
杜昭招呼道:“你不吃点吗?”
元宝摇摇手,推阻道:“我吃过了,公子您吃吧。”
杜昭也没再多说什么,自顾自将四碟菜扫了个精光。吃完天已经黑下来了,殿中有着夜明珠照亮,光线明亮又不刺眼。杜昭舒舒服服窝在厅中软垫上看书,书页哗啦哗啦翻过,就是不见该来的人回来。
元宝站在旁边,感觉浑身都不自在,心中默默期盼他的殿下抓紧回来。但,他又想到殿下下午那个难看的表情,爱操心的老妈子性格犯了,又不禁担心殿下心情不好迁怒他们。
就在杜昭一本书快要看完时,钟幻终于回来了。
他不知何时换了身袍子,抬眼望去,是杜昭从未见过的样式。玄黑华服上用金线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九尾狐,狐狸张牙舞爪,气势磅礴。
连带着人都跟着威严起来。
钟幻一进来就对上了杜昭的眼睛,但很快错开,只当他不存在,“元宝,过来给我换衣服。”
元宝上前帮钟幻脱下华服,伺候他穿上里衣,又解发带又梳头发。主仆二人忙的不亦乐乎,就是当没杜昭这个人。
小书生跟他同吃同住那么久,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个狐狸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觉得自己莫名给他脸色看,心中有气,现在强装看不见他,等着自己去主动跟他和好呢。
其实小书生只猜对了一半,杜昭不跟他讲话一部分是在闹脾气,另一部分是真的累的不想说话。
这趟回来,他爹的病还是那样子没个好转,族中事物堆积不少等着处理。蛇族那边也没什么好消息,听说蛇族长老们都觉出蛇王生死不明的味了。今天全都闹着上谏,要祁渊给出自己失踪和他哥失踪的说法来。
回来小书生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闹脾气闹个没完。钟幻一屁股坐到床上,看向仍坐在垫子上的杜昭,想着要是他不开口就算了,反正过两天总会好的。
杜昭听着帷幔里传出轻轻的呼吸声,心中有着莫大的失落,为什么两个人久违的重逢,确实这种局面。
“天不早了,公子......我带您去别处歇息吧。”
杜昭点点头,接下来的两天里,他们一直是这样的相处。他窝在寝殿里发呆看书,钟幻则每天早出晚归,脸色也是一天比一天难看,两个人较劲不开口。
最终杜昭败下阵来。
钟幻宽衣,杜昭在一旁开口问道:“你这几日在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