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结社内部主张开的一次小宴会,选址在一个岩壁十分陡峭,旁人上不来的山顶。
四根柱子拔地而起,勾勒出一间独栋大致的轮廓,顺带着也撑起了一层至少能容纳五十人的飞檐的蓝色屋顶。
穿过高挑的,圆弧形的门厅,便能进入一个明亮的玫瑰色空间,两扇落地窗在两边轻巧地把空间嵌在屋?。
紫色轻纱的窗帘被海风吹动,让出窗外随意生长的丛丛野橄榄和它们身下的土壤化的片岩和花岗岩,以及更远处,在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大海。
“这里的风景,如果野草长得茂盛些,再把橄榄换成柑橘,就像我的西西里了。
想象一下美丽的海洋与整片的橙树和柠檬树林,遍地都是橘子和柠檬;木犀草和紫罗兰像杂草一样茂盛……
只可惜那里不适合养人,作物没有下地就已经拥有了自己的主人。**养的那群披着羊皮的狼都缩进了罗马城里,老手段却被原本反抗他们的人给保存了下来。”
“咳咳”
芬咳嗽了几下,边朝坐在离她们不远的姗汉特露出了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听说你在撒丁岛重新买了个橘园?”
斯奈德的红发连带着她的面庞在盛满果汁的高脚杯水面的倒影中上下点了点。
“他们‘家族的事业’还没插手到那片土地。
我和当地人商讨,用了个‘好价钱’买下了那处半撂荒的橘园,然后又用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从当地的帮派手里,取得了那个小镇的保护权。
……他们甚至还给了我一个荣誉镇民的身份。只可惜,那个铜徽甚至都没有我的头饰漂亮。”
芬眼前这个只比她大不了不少的西西里女孩扬了扬头发,这是美国酒馆里“飞女郎”们愿意做的动作。
大概在斯奈德小的时候,格雷克一家的住处还是芝加哥的一栋摩天大楼,那里总会挤进一些受“黄金年代”浮华思想影响的独居住客。
她见得多了,便不自主的模仿起来。
她的母亲格雷克夫人是个守旧,看顾家庭,笃信基督的老实人。可是格雷克一家的人口实在是太多了,而斯奈德的排行又几乎在末尾。
等到这位可敬的妇人发现她的小女儿在做这种新奇而俏皮的小动作时,已经为时已晚,它已经成为了习惯。
而且那双因为采摘蔬果,而让柑橘香味渗入肌肤,不再细嫩的手又比她的哥哥姐姐们更早的拿起了枪,承担起了家族的事务。
格雷克夫人不方便再说什么。
…………
芬也知道这些,她作为斯奈德的合伙人的枕边人当然知道这些。
女孩不能说是她的朋友,但看见一个人在自己的眼前发生些许的改变,芬还是觉得由衷的开心。
最起码在美国她们初见的那段时间,斯奈德可说不出这种略微带点炫耀性质的话语。
十六口人的生计压在她的身上,除了希望自己能安稳的活到明天,她没有,也不可能有别的心思去思考这些装饰性的东西。
芬低头尝了一口斯奈德从家乡带过来的柑橘果酱,微苦,但更多的是甘甜。
就像停在港口,明天就要启航的那艘船。它不是属于别人,而是属于她们自己的。之前是家族的事业,现在是她们自己的事业。为了希望,也为了更好的活着,让这艘船扬帆起航吧。
“芬姐姐——!”
一个身后摇曳着尾巴的身影扑进女孩的怀里。
女孩保持着笑容,胸腔却因为突然受到挤压而发出了一声悲鸣。
“胖了啊。”
芬揉了揉让人感觉不到心跳的胸膛,边伸出手使劲掐了掐露辛娜多肉的脸颊。
“我去厨房点橱柜里的甜点,每天都能发现少了几个,你说酒馆里是不是有什么老鼠啊,露辛娜。”
小猫女的眼神闪躲,翘起了猫猫嘴。
“怎么可能啊,芬姐姐……厨房里有老鼠,我第一时间就会察觉到的。”
“那这么说,是有人监守自盗喽?”
看着端起一杯茶水遮住下半边脸,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芬,露辛娜在气势上就弱了一步,猫耳软趴趴的塌下来。
接着,女孩的手刀就落下来,轻轻地在小猫女的头上敲了一下。
“你熟人?”
斯奈德给芬递了个眼神。
“朋友收养的孩子。”
女孩眨眨眼睛。
小猫女在芬的怀里拱来拱去的道歉,转到一个角落时正好和观察着她的斯奈德的眼睛对上。
有着柑橘香味的女孩朝小猫女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
露辛娜很喜欢坐在芬姐姐旁边陌生人身上的味道,但隐隐约约不同于平常人的直觉,让她察觉到了一丝纠缠在斯奈德身上的怨气。
犹豫了一会儿,露辛娜还是牵上了对方的手。
“你和我的几个妹妹很像,被保护的很好。”
芬不知道在斯奈德的眼中倒映出了她熟悉的谁。
“我没什么好给你的,只能给你一片枫叶。
它能随着四季变化而变色,也算蛮有意思。”
一片叶子被放在小猫女的手掌上,叶脉分明。
“那……”
露辛娜怯生生的把枫叶收起来。
希腊炎热,常年都算夏季,因而它一直也保持着亮眼的新绿。
“……它能一直保持这种颜色吗?”
“一直?”
斯奈德摸了摸自己头上,又长出一枚仿佛凝固的血浆一样的叶子的头饰。
她看了看脚下的岛屿,又看了看那边虽然忙碌,但依旧时不时留意往这边看的结社众人。
“你停留在这里,它就会保持这种颜色。”
站在名为“成长”的门扉的另一端,斯奈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留恋,嫉妒,却又哀伤的表情。
“至于我,跟随我的叶子已经成了变色龙。”
她转过头看向窗边,太阳从窗户的斜上方落下,直直的打在餐桌上,却没有一点儿照在她外披,敞开的西服上。
——你知道躺在阳光下的感觉吗?
——那时候你可能会说:‘Che sciallo!
——多么像披肩啊……
她把手掌比作手枪的形状,伴随着一道poom的拟声,一颗橄榄树上的烂球果应声而落。
“享受宴会吧,乖孩子。”
斯奈德起身理了理领袖。
算算时间,她还要和当地人谈一谈这一批的私酒生意。
美国是个泡在酒里的国家,不管是法国,德国的,墨西哥的,还是希腊的,多种口味,总会有人喜欢。
毕竟每有一支新的移民来到这片热土,他们就能多给黑暗里的家伙,多开拓一片蓝海。
“回神了。”
芬拍拍露辛娜的肩膀。
小猫女似乎有点怅然若失的望着斯奈德离开的方向。
其实按照女孩的视角来看,结社里的大家都是罕见的奇人。但露辛娜和她们呆的久了,似乎觉得刚刚离开的“陌生人”才算是个有趣的灵魂。
“一个奇怪的姐姐,有股杀气,但依旧是个好人。”
露辛娜头枕着柔软的垫子,在心里给斯奈德下了定论。
芬读到一点怀中人的想法,心中不由得连连叫苦。
维诺卡溺爱露辛娜是不假,但要是让学者知道是斯奈德给让小猫女走上了歧路……
呵呵,信箱遭到轰炸都是最小的代价了。
女孩望了一圈大厅,决定先用吃来转移露辛娜的注意力,便自作主张,把自己做的几道菜肴端到面前,美其名曰,是烹饪的最后一课,锻炼味蕾。
小猫女闻着眼前柑橘盐渍鲑鱼和意式培根蛋披萨的香味咽了下口水,脑海里刚刚冒出的想要求维诺卡也买一件黑西装外披,抽女士水烟的念头顿时被丢在了天宵云外。
“芬姐姐……这样不好吧?”
露辛娜缩了缩脖子。
“没事,我作为烹饪这两道菜的厨师的权利是无限的。现在我全权授予你作为全埃拉芙尼索斯岛,限定这两道菜的专属试吃员。”
芬一挥手,挥斥方琼,直接夹起一块鱼肉塞进小猫女的嘴里。
灵敏的猫舌头顿时开始发挥效力,不由分说的解剖起食物的层次。
“橘皮末,西柚皮末,和青柠皮末……
噫!好麻……芬姐姐不用加这么多调味吧?”
“你还没到需要搭积木的程度。”
芬好笑的揉了揉露辛娜皱巴巴的小脸。
“让鲑鱼带上清新的柑橘香味是属于我个人的喜好。只是维诺卡貌似有点吃腻了姗汉特做的干烧鱼,你把这道菜学会了说不定到时候就能让她就着多下点饭。”
“原来如此。”
小猫女重重的点下头,双眼冒出热情的火光,看起来是准备要死磕这道菜,不学会就决不罢休。
“那家伙又在忽悠小孩子。”
姗汉特见状摇了摇头。
“是芬肯正话反说罢了。”
伊莎贝拉略微探探头,望了一眼芬和露辛娜的互动,便重新聚精会神的拿匕首割起了牛肉。
只是牛和人的肌肉纹理不大相同,切着切着用力过度,匕首就从肉团里穿了过去,在菜板上戳出一个划痕。
再接着略微用力,这张全新的厨具就断成了光滑的两半,不得不投身瓦罐身下的火堆,和已经开始碳化的斧头把,敲肉锤凑在一起燃烧,为已经开始咕咚咕咚冒泡的海鲜粥提供新的热力。
“第十一个。”
由于厨力不佳最后只落得个看汤锅工作的维诺卡端着只有她自己喜欢喝的“炭烧”咖啡,尽职尽责的数着报废在伊莎贝拉手底下的厨具个数。
她还顺便拿出了账本,在这个月骑士的支出上,多加了一笔。
这种羞耻让姗汉特不得不给伊莎贝拉下达了驱逐令:
“啊……真的,伊莎贝拉,你还是离开厨房吧。”
骑士无奈的从后厨里走出来,却碰巧看见露辛娜在吞下一块盐渍鲑鱼后突然激动的一拍桌子。
“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伊莎贝拉摇摇头,只觉得会做饭和不会做饭的人之间,他们的悲喜并不相通。
而且烹饪的出力和挥剑的力度在骑士看来也不大相同。
在骑士团还没解散之前,他们实际上一直都是拿磨刀石做菜板。拿石头垫着,足够坚硬,当然也不怎么需要收手。
所以骑士会的刀法,与其说是切,倒不如说是在戗。
料理食材也简单。肉,打成肉糊,菜,碾成菜汁,再加点盐巴和泡软的法式长棍,带着一点老锅锅底特有的受热不均造成的焦味,很有行军野食的风范。
伊莎贝拉吧唧吧唧嘴,觉得当时吃到的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没有之一。
………………
…………
离别宴进行时
盛着汤饭的碗被骑士重重的拍在她削好的大理石圆桌上。
“再来一碗!”
姗汉特悄悄在桌下狠狠的掐了一把伊莎贝拉,让她收敛点,但还是给她盛了一碗按照芬所给的食谱烹饪出的海鲜粥。
维诺卡则是如同女孩所言,对用过西西里的柑橘进行调味的盐渍鲑鱼很感兴趣。
“虽然不够繁华,但就凭这个滋味,我也可以认为我是在卢库鲁斯家享受宴席了。”
学者夹起一片鲑鱼肉,端详了一会儿,才把它送到嘴边。
由于盐粒抹的均匀,在头顶荧光灯的照耀下,它就如同沙滩和海水相接最边缘,时不时被海浪扰动的沙砾,细腻,且半透明。
——没想到筷子推进到一半,一对猫耳突然好巧不巧的从旁边冒出来。
“哈姆”一声,鲑鱼片就被露辛娜吃掉了。
“大姐头,大姐头,我可是已经学会了。”
“好好,那我三餐的小菜可就指望你了。”
学者宠溺的揉了揉猫头,看见坐在宴席中央正在和姗汉特喝着果酒,交流彼此的恋情进展的芬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这么上心啊。”
祭司拿手拄着下巴,嘴里的东西还没吞咽完。
“只是把她们的关系,弥补到本来应该有的样子罢了。”
女孩摇了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