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哭一场挺有效的。
程澈哭着哭着就没声音了,陷入了一种脑袋放空却又像是沉思的混沌中,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地面。
呼——
再做一次吧。
在地上坐的有点久,站起来才发现腿麻了,呲牙咧嘴地撑着实验台。
视线远处,实验室半开放隔间外面闪过一个人影,程澈猛地转头,“周意衡!”
远处那人停住脚步,原地僵持几秒,转身走了过来。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程澈边动动腿边问。
这一动不要紧,腿上跟有小电流似的,程澈忍不住“嘶”了一声。
“把重心放在另一条腿上,”周意衡看着他,“等一会就好了,或者咬牙使劲动几下,搓一搓,好得快。”
“别,”程澈伸手阻止,“叫它自己恢复就行。”
周意衡“嗯”了一声,站在对面看着他。
程澈有点尴尬。
“问你呢,什么时候过来的。”程澈又问。
“在程澈同学...隆重出场的时候,”周意衡笑笑,一脸无辜,“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一开始是怕打扰你实验,后来是看你那么...激动,怕你有事。”
“你,”程澈指了指他,想想又放下了,“看见就看见吧,要是敢说出去,你死定了。”
“不说。”周意衡在嘴边做了个拉链的动作。
腿已经不麻了,程澈靠到实验台上,眼睛还是热乎乎的。
肯定已经肿了,程澈抬手揉了揉,“很丑吧,别看我。”
“不丑,”周意衡抽了几张纸巾,拧开水龙头慢慢打湿,递给程澈,“别揉,用这个敷一下,一会就好了。”
“这么麻烦。”程澈接过叠成方块的湿纸巾,敷在了眼睛上。
想着面前还有个周意衡,又把一边眼睛露了出来。
“你不是周末才回来?”程澈换了只眼睛敷。
“嗯,”周意衡说,“结束得早,就改签了,想早点回来做实验。”
“哦,”程澈又把湿纸巾移动到另一只眼睛上。
“要说说吗?”周意衡指了指废物箱,“怎么了这是?”
“没怎么,”程澈干脆把两只眼睛都敷起来,“实验太感人了不行吗?”
周意衡笑笑,“行,那以后做实验悠着点,做我们这行,也忌讳爱上客人。”
他曲起指节,敲了敲废物箱盖子,“尤其是这种带编号的生物切片。”
“周老师,”程澈差点把鼻涕笑出来,“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贫呐。”
“你没发现的多了,”周意衡脱掉外套,从衣帽钩上拿了自己的实验服,“过来,教你几招独家秘方,你那比赛能用。”
程澈系好实验服扣子,到水池边洗手,“你怎么知道我比赛内容。”
“你们韩老师跟杨总一个办公室,”周意衡转头,突然往下看了一眼,“你脚怎么了?”
“没事,”程澈呲了呲牙,可能是走路磨到伤口了,现在有点疼,“一点擦伤。”
“骨头没事吧,”周意衡走过去,在程澈面前蹲下,“我看看。”
“不用。”程澈往后退了半步。
周意衡突然一伸手,掀开程澈裤腿看了一眼,“您这是搁哪摔下来了,伤这么一大片。”
“先坐下,”他指着旁边的高脚凳,“我去拿药箱。”
实验室常备着几个药箱,基础的碘伏、纱布什么的都有,周意衡按着程澈坐下,打开药箱拿出了消毒水。
“裤腿卷上去。”他看着程澈。
“真不用。”程澈一边说着,一边乖乖把裤腿向上卷了一点。
“这么大一片,”周意衡放下消毒水,弯腰把程澈裤腿卷到了膝盖,看见脚踝上的伤,突然眉头一皱,“你干脆把鞋也脱了吧。”
“我处理过了,”程澈耳朵有点发热,“要不你把药箱给我,我自己弄一下。”
周意衡弯腰看着他。
程澈怕他再上手帮自己脱鞋,低头解开鞋带,轻轻把鞋脱了下来。
白袜子上渗了不少血。
程澈忍不住皱起眉头,不敢看周意衡眼睛。
“本来不严重的,”他咬咬嘴唇,“可能是穿鞋走这一天,又给磨破了。”
“你怎么处理的?”周意衡蹲到程澈面前,轻轻卷起袜子边,一点点帮他把袜子卷下来。
“就...冲了冲水,然后上点碘伏消消毒啊。”程澈低头看着周意衡。
周意衡动作很轻,一手捏着程澈脚踝,一手慢慢往下卷袜子,卷到伤口的地方,又轻轻握住了他的脚弓。
程澈忍不住弯了弯脚趾,小腿紧紧绷着,“有点...痒。”
“怕痒?”周意衡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卷袜子,“不是上了碘伏么,怎么没有颜色?”
“啊,”程澈挠挠后脑勺,“我忘记碘伏有颜色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声嘟囔:“早知道编个消毒水了。”
周意衡皱着眉把袜子放到一边,从药箱里拿了消毒水,“知道消毒水很疼吗?”
“啊?”程澈张张嘴,“很疼吗?”
周意衡“嗯”了一声,握住程澈的脚掌,“忍一下。”
脚侧面的伤口比较多,周意衡为了看清楚,大拇指握住了程澈脚心,程澈感觉一股麻意从脚心一直传到头顶,忍不住抓紧了凳子边。
“你别抓我脚心,很...”消毒水朝伤口上一淋,麻痒的感觉瞬间没有了,疼痛从伤口处传来,程澈忍不住“啊”了一声,“疼!”
想起来面前是周意衡,这样叫疼太没面子,又赶紧闭嘴,牙关紧咬,抓凳子抓得指尖都发白了。
“好了。”周意衡拧好消毒水盖子,拿出了药粉。
“这东西这么疼啊,”程澈感觉自己汗都下来了,“比我跳下来的时候还疼呢。”
“跳哪?”周意衡边上药粉边问。
“跳楼,”程澈笑着打哈哈,“实验太难了。”
伤口倒是不深,周意衡在程澈脚上缠了薄薄一层纱布,省得穿鞋磨脚。
收拾好药箱,周意衡可是准备实验,程澈搬了个高凳子,坐在旁边翘着脚看。
周意衡不愧是比他多做几年实验,处理起来熟练得很,程澈看着一身白色实验服,低头忙碌着的周意衡,忍不住感叹,“老男人就是有经验。”
周意衡擦着操作台,扑哧笑出来,“什么老男人有经验,我现在进校都得算青年教师,小朋友别瞎说。”
“反正比我老,”程澈心情不错,看什么都顺眼,“周老师,你当初干嘛不留校当老师呢,杨总说你不用进流动站也能留下。”
“没想好。”周意衡摘下手上的橡胶手套。
“没想好要不要当老师?”程澈目光忍不住朝周意衡手指上瞥。
“嗯,”周意衡拿了副新的戴上,“我爸以前是农院的,植物院院长,小时候我不理解他为什么喜欢跟土地打交道,所以就算进农院学习,都刻意选了动物生物,不过现在,好像慢慢有点理解了。”
“我爸也不理解,”程澈笑笑,有点惆怅,“一般人都很难理解吧。”
“会想通的,”周意衡也不知道说自己还是程澈老爸,调整好显微镜,朝程澈招手,“过来看。”
程澈单腿蹦过去,显微镜里面是清晰的画面,“可以啊。”
他对着大屏幕拍了几张细胞照片,今天的实验任务算是完成了。
收拾好实验台,程澈又想起一件事,拧开自己小抽屉的锁,拿出了周意衡送到那个礼物。
“看看这个吧,”他把礼物切片放上去,“我猜是一种花药,不过还没观测过。”
他拧了几下显微镜螺旋,对焦到切片中心,红红的染色很显眼。
画面里是一朵玫瑰花,形状很完整,很漂亮。
程澈倒是在教科书上看过类似的插图,不过都没有这个完整,也没有这个漂亮。
荠菜花花药切片在特殊角度下呈现玫瑰花状,旁边插图是奇形怪状的红色一团,程澈一直没形成概念,这会才有了直观的感受。
“还真是玫瑰花状。”他看着旁边的大屏幕,那里有显微镜下的放大影像。
“实验室师弟在搞这个,我就顺手切了一下。”周意衡说。
“真好看。”程澈感叹。
植物的美总是能给人惊喜,就在某个地方静静等着。
程澈有时候也在想关于这些的意义,地球上到处都是植物,村里的农民很轻松就能种出来比实验室丰硕很多倍的作物,花可以在河边或者悬崖上开放,那自己存在其中,坚持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好看,好吃,还有别的吗?”程澈问。
“什么?”周意衡看着他。
“意义,”程澈也看向他,“我爸总说我给他丢人,说我喜欢的一切毫无意义,有时候我也想不通,可能植物生物什么的很有意义,可是我自己呢,有没有意义。”
“你在这里就是意义,”周意衡手撑着桌边,“或者说有时候不一定要有别的意义,你的喜欢就是意义。”
程澈盯着放大屏幕上的“玫瑰花”出神。
“程澈,”周意衡叫他,“你有时候挺像玫瑰花的。”
“带刺儿?”程澈挑眉。
“嗯,”周意衡笑笑,看着屏幕上的画面,“漂亮,又有锋芒。”
“哦,”程澈垂着眼皮笑笑,“没少扎你吧。”
周意衡笑笑,转头看他,突然说:“程澈,你很厉害。”
“真的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