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一轮残月垂挂洒下苍白而幽冷的清光,照亮了空旷的巷道。两旁摇曳的是扭曲变形的树影,仿佛要一口吞噬那惨白的光。安安步履轻盈信步其间,眼神空洞迷离。不知何处传来了钟罄敲击的声音,他寻声而去,仿佛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所吸引,一步步踏向未知的深渊。周遭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感。空气中弥漫着的压抑感令人窒息,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紧紧地扼住他的咽喉。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滞重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是从粘稠的黑暗中用力汲取氧气。
不知不觉中他穿过了一片仿若废墟的所在。漆黑一片的天地间只有光亮点点,鬼火扰扰。这是什么地方?墓地吗?他不期然间撞上了一处冰冷坚硬的石板。这是墓碑吗?高大的碑刻如同沉默的巨人在黑暗中巍峨伫立,模糊的文字在岁月的刻痕和风雨的侵蚀下变得面目全非,只剩一些依稀轮廓,几乎不可辨识。耳畔传来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似是在窃窃私语着什么,像是逝者沉重的叹息,又似幽灵空寂的低语。
四周鬼气森森,猛然转头间他瞥见了几个身形怪异的黑影。他们围绕在一堆篝火旁跳着诡谲的舞蹈,口中念念有词,像是神秘的祝祷的咒语,不过这声响未及抵达他的耳畔便被黑暗吞噬殆尽。这是什么诡异的仪式吗?他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让石碑掩护起自己的身影。突然间其中一个黑影转过头来,他清楚地看见,那“人”的脸上分明长着尖尖长长的鸟喙,目光炯炯,锐利又空洞的目光在黑夜中如炬火闪烁。一、二、三、四……他数了数,这样的生物一共竟有九只之多。只见它们时而高举双臂,时而匍匐在地,身体绝望地扭曲变形,不时探出头来,龇牙咧嘴露出惨白的牙齿和森然的笑容。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这来自异世界的邀请,他的双腿仿佛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它们发现我这个闯入者了吗?
突然一阵阴风刮过,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仿佛有什么未知正在逼近。一股寒意从背后袭来,他忍不住回过头,却只看见一片漆黑暗影在风中摇曳,一定有什么未知之物潜伏其中。奇怪的是他并未感到害怕。他知道是冥冥之中某种莫可名状的力量召唤他来到这里,让他游走在人间和鬼魅世界的边缘。万物都在溶解、沸腾,他置身其中的世界和他与之的关联在不可逆转地扭曲,颠倒,分裂,瓦解。他的步履越发沉重,一定有某种事物拖拽着他,让他无法逃脱这无尽的夜色。
这是死后的世界吗?
他回望来路,只见遥远的屋舍渐渐变成怪物的巢穴,黑洞洞的窗户一个一个幻化成那鸟人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窥视着他。他就这样被无数双眼睛凝视着,无可藏身,无处遁逃。
“之前不是已经好转了吗?怎么又发热了呢?”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可如今却还没到供碳的日子,潮湿阴冷的天气让人十分难捱。
“温先生,十二阿哥近来夜里时常咳嗽,盖两床被子也睡不安稳,” 气温骤降,让人难以将息。
“温先生,十二阿哥的病情复发是心神不宁所致,恐怕是夜间一直休息不好,夜梦频发才致如此。”
“你每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若朗抚着安安毛绒绒的圆脑袋,不无担忧地问道。
安安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他不知该如何告诉若朗自己夜里梦游的事,只是紧紧抱住他的手臂作为回应。他是此岸的一根丝线,牢牢拴住他以免他滑向另一个世界。(手部挂件get√)
风催霜逼的难捱辰光里安安的身子却奇迹般地渐渐好转。虽然康复缓慢且依旧十分虚弱需要静养,但至少有了好转的迹象。他逐渐生发出了精力趁着天光正好的光景读书作画、焚香抚琴。这是他生命中足以万分珍视的难得的恬淡时光。卧床养病的日子过得飞快,入冬时内务府那些拜高踩低的奴才送来的炭缺斤短两不说,还都是些最劣等的黑炭,熏得满室烟雾缭绕,害得安安气喘咳嗽不住。好在蕙珠仗着自己太子亲信的身份去闹了好几场,才换来了细腻如雪的银炭。进入腊月的时候保成遣人送来了一盆白山茶花,白色的花瓣如片片雪花层层叠叠,众星拱月般托举着淡黄色的花蕊,身姿曼妙优雅。还附带了一张诗笺,上书:“唯有山茶殊耐久,独能深月占春风”之句,他知道这是在安慰他捱过隆冬的严寒,就会迎来和煦的春光。他将它养在暖阁里,微风拂过时如白蝴蝶扇动起翩翩翅膀,弥散满室馨香。
转眼间岁暮小年便是安安的生日。是日照旧天寒地冻,大雪弥天弥地下得如同一场冤案。安安想要去探望自己的额娘。为了让他能安心养病,若朗隐瞒了钟粹宫的那场风波,以至于他无从得知她这些时日如何饱受禁足苦楚,承受多少来自荣妃和钟粹宫上下爪牙的责难。只知自己自打迁居至此就未曾见过她。于是他不顾蕙珠阻拦偷偷溜出禁宫。
“你怎么出来了?谁放你出来的?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众人皆视他如瘟神一般,沿途遇见的侍卫奴仆皆对他侧目而视,甚至向他砸来了愤怒的雪块,“真晦气!丧门星!”
凛冽的寒风给了他迎头重击,他像是人人喊打的老鼠,慌不择路地四下闪躲时却脚下一滑摔倒在冰冷湿滑的路面上,纷纷扬扬的大雪模糊了他的视线,迷蒙中他隐约看见似乎是皇帝盛大的仪仗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