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你去哪了?安安?”若朗步履匆促,却不见安安人影,但见香炉里飘散的几缕残烟,桌上书页散乱,一柄琵琶随意地丢在琴案上。他跑去哪了呢?今天早晨慌张推开他的神色或许伤透了他的心。
安安亦不知事情是从何时开始起了变化。那日若朗刚刚下朝回来,他便从房里迎了出来抱住他。
“你白天都做什么呢?”
安安引他至书案前,递给他看一张诗笺,上书“晓看天色暮看云”,旁边还有他亲手绘制的云纹和百合花图案。若朗好奇又不解其意。安安却心生羞怯,一把将其夺过珍重收好。
夜里就寝时若朗见他抱膝蜷缩在床上,发现他用丹蔻将脚趾甲涂成了红色。若是涂在手上过于惹人注目,他自己也觉得难为情。若朗知道那是涂给自己看的,心中竟暗自窃喜,可他并未察觉对方心中暗自萌动的春意。
暮春黄昏后,安安一边往香炉中添香一边聆听若朗演奏的从那他没见过的四弦乐器中流淌出来的美妙小夜曲,音色中荡漾着清澈的绿意。那是一只他在造办处制作的西洋小提琴。他收集四时花气,将牡丹、玫瑰、素馨、茉莉、莲花、辛夷、桂花、木香、梅花、兰花轻轻碾碎,用苏合油揉合压成香饼。春深日暖,香饼在炉上小火煎着,芬息幽韵。
“你要试试吗?”
安安接过,只试探着拉了几下便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为何他能拉得那样悦耳,可自己却像是在拉锯一般?
若朗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别着急,要想拉好它可不是一时半刻的功夫。你还是初学者呢,就已经能拉得像模像样了。”
(我们来跳舞吧。)
安安对那“狐狸的舞步”渐渐谙熟于心。若朗拉过他的手。他的唇间流溢出一抹浅浅的笑意,那动作一如既往的充满了力量与激情。每一个舞步都像鼓点般击中安安的心脏。出乎他意料的是从这具平素里十分温文尔雅的躯体里竟会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那是一种奋勇不屈的斗志。安安的舞步也越发轻盈灵动,更让人无法忽视他眉眼间的顾盼含情。他感到自己渐渐变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儿,又像是翩翩起舞的蝴蝶。他同样未意识到自己的体内竟会爆发出如此旺盛的生命力,宛如一朵盛开的火焰。他的裙裾在空中上下翻飞,二人的肢体不断地碰触着,每一次转身似乎都宛如一个美丽又忧伤的故事。他就这样在夜幕下与舞蹈融为一体。
安安精疲力竭地躺在地上,试图让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若朗就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他看不清他脸上复杂的神色。他悄悄伸出手去勾住他的手指。不远处飘来的桃花的幽香乘虚而入,悄悄钻进二人的肌肤,随着慌乱粗重的呼吸在血液中流窜,浸染五脏六腑。大地在他的背下十分轻微地起伏。在这样晦暗静谧的时刻,他似乎能听见周遭万物有力的心跳。
那天夜里,借着夜半斜斜照进来的幽暗月光,他偷偷亲吻了他。
之后的日子里他仿佛浸没在一种微微发热的飘飘欲仙感之中,他会在镜前试穿他送给他的西洋少女的蓬蓬裙,在桌前为他写下动人的情诗。他会在如水般宁静冰凉的夜色里对着夜空许下心愿,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那日若朗提早回来想给他一个惊喜,却见他紧紧抱着他的衬衫睡着了,那是一件他贴身穿着的带有精致蕾丝花边的衬衫。他就这样被包裹在他的气息和体温中安然如梦。待他醒来时天已向晚,在暮春黄昏暧昧缠绵的光晕中那张神情专注的脸映入他的眼帘,但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什么,那是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嫌恶吗?还是难以宣之于口的愤怒?
翌日一早他临行前,像是要再□□复确认似的,在他们彼此拥抱亲吻脸颊之后,安安不死心地又一次吻上了他的唇。或许他本想礼貌地婉然拒绝,可那眼神中无从掩饰的慌乱闪躲不留情面地出卖了他。他不会忽略他脸上受伤的落寞神情。但他落荒而逃,在整日的心神不宁心绪烦乱之下,他一路疾行,只为给自己内心的隐忧一个明白无误的确证。可他当真看见他于自己面前消失时,一种莫名的重击仿佛要抽离掉他的三魂七魄,让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
安安慵懒无力地挂在秋千架上随风摆荡着,他并未梳妆,发髻偏斜,衣带散乱。昏暗中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而来。“安安!”他跳下秋千一头扑进他的怀抱。若朗见他的眼眶发红,脸上泪痕未干。想必他孤身一人在花前垂泪多时。他到底还是离不开自己。他想。自己怎能就这样绝情地推开他。可他尚未意识到他同样离不开他。愁入春风,远处飘荡来几缕弦歌,撩人心弦。在葳蕤缠绕恣意生长的藤蔓掩映下,二人相拥着沉醉在熏风里久久忘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