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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囚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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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耗子,过来瞧瞧,猜猜本宫给你送来了什么!”

见太子大驾光临,安安勉强打起精神从床上起身欲行大礼,被保成一把拦住,“你这是做什么?本宫说过多少次了,你我兄弟之间不要太生分了才好!”这些日子以来安安总是感到昏沉沉的,虽然一直有按时服药,可恢复得十分缓慢,看起来依旧病恹恹的,人也有些浮肿。保成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你怎么总在床上歪着呢?气色还这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请太医来瞧过没有?”

“多谢殿下关怀,我只是觉得有些头晕。不过已经请太医来瞧过了,并没有什么疾病。” 说完悄悄扯了扯右边的衣袖。

保成狐疑道:“真的?你没骗人?”

安安展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自然是真的了,臣弟怎么敢欺骗殿下呢?”

“那是不是着了暑气?你这里怎么这么热呀?到了夏天只会愈发闷热,要不要启禀皇父,送你去避暑山庄调养?”

安安摇摇头,虽说天气转暖,可他的一颗心只觉得冰冷,甚至阴暗的地方还有古墓的清凉。

保成的怀疑仍未消散,这孩子向来非比寻常,身上尽是些怪异之事。 “行吧,忘了说正事了,这是本宫赏给你的徽墨。”

“徽墨?殿下这是何意?”

保成觉得好笑,“本宫赏你的,你收下就是了,还非得有什么深意不可?”

“看来一定是别的兄弟们都有了。”

“说什么呢?这可是徽州巡抚进贡的上好的徽墨,一共只有六方。皇父自己留了一块,给了我两块,剩下三方分给了老大老三和老十三,连老四想要还没有呢!这块是本宫特地赏你的。”

“这……”安安不想过于出挑惹人注目,“无功不受禄。臣弟愧不敢受,殿下莫不如赏给别人吧……”

“不过一方墨而已,有什么好推辞的?!”

“臣弟又不像三哥和十三弟那样工于书法,实在配不上这样好的墨。”

“你不是爱画画吗?可以用来画画嘛。”

“其实我已经很久不画了……”

“为什么?下个月是我的生辰,还想让你为我画一幅祝寿图呢。”

安安虽然自幼习画,也临摹过一些《芥子园画谱》,可他一直认为作画中随意高于刻意,朴实高于华美,真实高于矫饰,顺势而为高于人工斧凿,抒发性情高于精雕细琢。可太子的贺寿图非比寻常,更何况君臣有别,过于随性不事雕琢恐于太子不敬。何况他还特地送来了上好的纸和墨。

他思前想后,不知该如何权衡才好,决心找个时机去向三哥讨教。三哥在文渊阁编书,每日格外繁忙劳碌,他总觉不便去叨扰他。

这一日的午后日光明媚,三哥正在指挥手下人把一摞摞旧书搬到室外来。三三两两的人群出出进进,一派忙碌景象。旧书籍在抽屉里存放了多年,散发出沉闷内敛又微微泛苦的气息。老三手中还捧着一本《昭明文选》,忙里偷闲地颂读着,见安安来了顿时合上书,喜出望外,“十二弟,你怎么来了?”

“三哥当真勤勉,日日手不释卷。我没有打扰到三哥吧?”

“怎么会呢?快进来!”

“三哥可是在忙着晒书吗?”

老三拿起一块软布轻轻擦拭一本封面绘有古典纹样的旧书的封面,“书囊易蛀,月台易漏,菊叶多焦,桂荷易谢,不失为人生几大憾事也。”

安安上前帮忙将一本本旧书展平,笑道:“让我来为三哥调配一味芸香吧,放在书橱里,有驱虫防蛀之效。”

老三拍了拍安安的肩膀,“那便有劳十二弟了。”接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十二弟平日里深居简出的,今天特地来找我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个的吧?”

安安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述了太子的请托和他心中的矛盾。老三听后爽朗地笑了,“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上古之画作迹简意澹而雅正,而今每下愈况。画面越发满溢繁复,物象和形体巨细靡遗,贪多求全,求形似美丽终至专究细节,却忽视了布局构图的整体,看似所画繁多,却不知其主题要旨,意义几何,终究失去了意蕴。而古意既亏,百病横生,岂可观也?而画不过为义之载体,有效的画笔越是简要,意蕴便越是丰富。”

安安笑笑,颔首深表赞同。“譬如张泽端的《清明上河图》,笔触细腻繁复,栩栩如生,技巧高超自不在话下,过人的耐心也深堪钦佩。然其过于凸显技艺,实则落了下乘。”

老三赞许地点点头,“正是。去华方能取实,有时简单疏落的笔触反倒能创造独到的风景。”他顿了顿继续道,“明代以前,山水画派分为南北两宗,北宗风格豪迈雄浑,南宗相对清雅幽淡。北宗谨细繁琐,讲究精工,所以文人气不足;南宗以自娱自乐为念,为抒发本心而画,反而显现一种闲逸之气。”

安安心领神会,三哥的意思十分明了,画作当忠实于自己,只有摒除功利之心,将现实目的抛诸身外,方能彰显人之为人的独特价值。他不由得对三哥的为人越发敬佩。其实三哥和太子在容貌上有些肖似,只不过太子生性潇洒落拓,三哥则温文尔雅,但二者同样博古通今,无所不晓。他不由凑近三哥问道:“那三哥以为,古之山水画者,谁人可出其右?”

老三笑笑,温柔地牵起他的手,二人遍览馆藏名家手笔,游目骋怀,不觉光阴飞逝,天光渐暗。良久方才娓娓道来:“山水画者,摹景写生还在其次,至要紧的是一抒胸中万千沟壑。中国画讲究墨分五色、浓淡晕敷。单靠墨色浓淡,便能变化出万千气象,何其妙也。只需调整墨与水的配比变化,便能成就无穷意蕴:水多,则氤氲袅袅,可作云蒸雾霭,水少,则成枯笔,成就纤毫皴法。有了山形树木岩石的轮廓,再敷以毛笔中锋偏锋或淡或干之笔法,凡山川岩石、树木肌理皆成就于此。作画者的气度雅量、心绪情致乃至人生感怀,全在这纤毫毕现的笔触中一览无遗。”

“笔法中流露的是画家掩饰不住的心意呢!”

“所谓意在笔先,画之意境,全在自然与个人内心的对望与观照之间。” 他意犹未尽,继续品评道:“关仝的山画得较粗疏,峰峦缺乏秀气,但他河画得好,尤其是河的转曲之处;董源虽山顶画得不好,不过绝涧、危径、幽壑荒回,让人惊心动魄,那是他的专长。十二弟以为如何?”

安安点头,略一沉吟:“我最爱巨然的茂密丛林,有种既清爽又神秘的氛围。还有荆浩,他最会画云中的山顶,最能凸显山势高峻而厚重的感觉。” 他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三哥,时辰不早了,咱们该把书收进来了。”

二人将书安置回书橱,老三一边收拾念念不忘地叮嘱道:“前人之法,未尝不近取诸物,吾与其师于人者,未若师诸物也;吾与其师于物者,未若师诸心。你一向聪明颖悟,一定能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心法的……”

安安心中苦笑,他对自己向来没什么信心。离开文渊阁,二人携手沿着长长的甬道向东华门的方向走去。“真羡慕三哥可以随时出宫,我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皇宫,不知道宫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老三打趣道:“你急什么呢?以后等你成了亲,不就可以出宫建府了?”

“不,不要……我不会成亲的。”

“说什么傻话呢?那怎么能行呢?”

辞别了三哥,安安不知何故始终心绪纷乱。他迎头撞上向着地平线下西沉的夕阳,周遭万物渐渐在晦暗不明的暮光中淹没,如同画中的景致。云层时卷时开,岩石草木、亭台楼榭的脉络机理,皆宛如水墨皴擦出来的质地。他渐渐生出胸中次第,想起那天和太子的那番对话。

“殿下,蕙珠姐姐的事……我已经耽误她太久了,还是请殿下尽快接她回去为好,免得夜长梦多……”

“如今你我不在一处,我不能及时关照到你,如果她也不在你身边,让我怎么能放心得下呢?”

安安面露难色,“可如此延误她的终身大事,我怎么能过意得去呢?”

“你放心好了,等到你出宫开府,至少到你成亲之后,我一定派人去接她回来。”

拖着沉重的脚步踅回住所,远远听闻叽叽喳喳的鸟鸣。安安引颈而望,原来是十哥在向众人展示他新得的鸟儿。这清脆中带着凄凉的叫声扰得安安焦躁不安,心中十分憋闷。他感到呼吸困难,几乎喘不过气来,于是蓦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打开鸟笼——那是一只通体粉红的鹦鹉,有着小巧的橙色的足和喙,配上边缘泛黄的羽翼宛如蜜桃的精灵——鸟儿迟疑了片刻后扑扑翅膀,趁着围观众人回过神来之前,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老十见状愤怒地推了他一把,“干什么呀你?”

“对不起……我会赔给你的……”

“你赔?你拿什么赔?我这鸟儿可值十两银子!看你浑身上下这个穷酸样,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安安脸色苍白如纸,几乎失去血色的唇微微颤抖着,“我赔……我一定会赔的……”

老十见他这副模样,生怕惹上麻烦,挥挥手将众人驱散了。

安安仰望长天,试图追索鸟儿远去时在空中留下的痕迹,可它早已不见踪影,连一片羽毛也未曾留下。振翅高飞的鸟,会梦见曾经的笼子吗?

躲懒了半月的安安终于还是被十三拉去上学堂了。昏昏欲睡的午后,安安正用手肘撑住桌子托腮打着瞌睡。突然一本书从背后飞来,“啪”的一声径直落在他的面前。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什么东西?拿过来给我看看!”

他起身战战兢兢将书捧给教书先生,后者拿在手里随意翻了翻,将眉头拧成了个疙瘩:“这是你的吗?”

安安惊慌地摇摇头。

“那是谁的?”

安安嗫嚅着:“我也不知道。”

老夫子把手里那本《宜春香质》扬了扬,提高音量向众人怒吼:“到底是谁的?快点自己站出来!”

安安转头望向这本书飞来的方向,只见老九和老十躲在最后排窃笑成一团。见安安怒目圆瞪,老九抢先嚷道:“明明就是你的,你怎么还不承认呢?”

“本来就不是我的。是谁的,谁自己心里清楚!”

老夫子一气之下向安安怒斥道:“出去,去外面跪着去!”

安安的胸膛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着,泛红的鼻翼不住地颤动。

“还愣着做什么?连我的话也不听了?难不成要反了天?!”

安安无力反抗,只得顺从年老昏聩的老夫子在檐廊上跪下。他扬起手中的戒尺,“把手伸出来。”

安安战战兢兢伸出掌心,紧闭双目等待惩罚降落下来。

“这书是我的。”安安惊讶地睁开眼,老十三已经在他的身旁笔直地跪了下来。

“哦?那你倒说说,这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还能有什么,左不过是些才子佳人,男欢女爱罢了。”说完便将手掌举到老夫子的面前。

结结实实的几下戒尺狠狠落在了他的掌心。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动静。可戒尺划破空气落在血肉上发出的钝重声响让安安打了个寒颤,他忍不住啜泣了起来。

“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

安安牵起十三的手一边摩挲着他的掌心,一边朝着吹气,“疼吗?”

这番举止让十三颇难为情,不耐烦道:“这有什么呀?”

“那本书其实不是你的吧?”

十三不想被安安识破,他为他挺身而出不过是因为之前的事让他心怀愧疚,于是故作满不在乎道:“当然是了,不然还会是谁的?”

到了下学的时辰,人群三三两两地飞奔出教室,老夫子临走前还不忘补上一句:“你们两个就在这跪着,晚上不许吃饭!”

打打闹闹的身影里自然少不了老九和老十这两个捣蛋鬼。他们两个都已经成了亲,二人总爱凑在一处窃窃私语,老十四竖起耳朵偷听后忿忿不平道:“你们俩要是敢拿这话说老十三,我就服你们!”

老九满脸不屑,“他还用说么,瞧他装得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说不定就是好那一口呢。”边说边朝二人跪着的方向努了努嘴。

老十有些困惑,“那老十二呢?”

老九意味深长地讥笑,“他嘛,估计早就被人□□了。”

夜的帷幕缓缓降下,喧嚣的人群早已四散开去。安安悄悄扯了十三的扯袖子,“十三弟,你饿不饿,不如我们去偷点吃的吧。”

十三一听,果然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去哪偷?”

“走,跟我来。”

“梁九功,朕先前说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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