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黎颂年的出现,带来了好多不属于她这个世界的东西,像是做了一场短暂的梦,盖住了那些真正的烦恼。
而张婶这么一闹,又把她拉回了现实。
桥塌了,断了路,也断了生计。
谷半半这间美甲店虽然和隔壁早餐店不一样,平时大多在线上卖手工穿戴甲,不靠桥对岸的学校支撑。
但这座桥是快递的必经之路。
犄角旮旯的地方,不像大城市路线可以灵活调整,办事不够专业效率也不高。
昨天负责这个片区的小哥发来消息,说正在协调从隔壁县中转,流程繁琐,工作量增大,人手不够正在招收,恢复运输保守计算要十天。
十天。
哪个买家愿意多等十天。
她不想骗人,所以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在买家群里更新了通知,结果就是——
收到退款。
虽然这一单的甲片不是根据模具定制的,损失没那么大。
可是其他的呢?
谷半半看着墙角越堆越多的打包盒,脸上写满担忧。
还有这么多……
李盼嗦嗦手上的红油,消息来时,手机就摆在桌子上,大家都看见了。
“哎呀,挣那仨瓜俩枣的,有什么用?还不如干脆趁这个时候歇几天。人呐,不能钻进钱眼儿里,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没,哥?”
谷半半看了她半晌,一口气提着,最后又原封不动地叹了出去。
算了,说不明白。
她现在拼命赚的钱都是脚下能离开这里的路,少一分,她就要慢一步。
可她一秒都不想多待。
等到明年夏天结束,她就会彻底摆脱这里,再也不会回来了。
再也不会。
“好了,跑操结束,回去上课吧。”黎颂年没有附和,随手拿起一个小刷子,用刷柄戳了戳李盼的胳膊,“快去。”
李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嫌我碍事儿了?”
“快去吧快去吧。”
黎颂年又催了两句,李盼才终于不情不愿地离开。
房间再次只剩下两个人,只是氛围完全不一样了。
谷半半把头发挽起来,绕过黎颂年走到墙边,翻找退单的盒子,刚拿起一个,手机又连续响了两声。
又有退单了。
她听得脸色越来越沉,可她没得吐苦水,只能抓紧时间重新上架链接。
黎颂年抿着唇在旁边看,思索一番,悄悄凑了过来。
感受到身后笼罩的温热,谷半半动作顿了顿,抬眼瞥了他一下,那表情在说:没空搭理你,自己一边儿玩去。
黎颂年耸耸肩,动作间看到了桌子上的牌子……
门外不知哪棵树先摇晃起来,惊起一群遮阳的麻雀。
谷半半编辑完信息上传,正准备回去收拾拆下来的包装,屏幕跃出好几条弹窗来。
低头一看,竟然是自己刚刚上架的链接被秒拍下。
她愣愣,点开后台自动生成的聊天框,怕耽误人家时间,再次主动说明发货时效问题,谁知发送键刚按下去,身后就传来两声震动,再看地址,是小店的位置。
黎颂年买的。
她转过头,目光严肃。
他抿着唇,有点心虚。
“咳,我说我真的需要,你,信么?”
谷半半看着他,眉心蹙蹙再松开,最后又紧紧皱在一起。
“……退掉。”
“我不。”
黎颂年把手机藏到身后,怕她上来抢似的,“我买给我小姨的,她下个月生日,我觉得这个礼物不错。”
谷半半一言不发。
“真的!”
黎颂年想表现得坦然,但言语已经变得慌乱。
“我刚刚看到你主页标注的尺码推荐,上面写一般适用s码,刚好你上的那几个链接就是s码,所以……我,我先问过我小姨了,她说她喜欢,我才……”
“黎颂年。”
谷半半打断他,表情比平时还要冷一些。
黎颂年咽了口口水,心很慌。
他打开微信,把聊天记录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给她,“就在这儿!你看,我说……”
他努力在证明自己,可是说得越多越笨拙,直到发现她根本没有看屏幕,而是一直盯着他的眼睛……
他终于垂下挣扎的手,自嘲地笑了。
“对不起。”
谷半半唇瓣动动,看他这个样子,心里的滋味怪怪的。
其实她知道他是在帮她。
虽然不明白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是相处下来,她知道他是善意的。
可她不要这种善意。
尤其是而且来自于一个在她的过去出现过,还半生不熟的人。
“我不想和这里的人有任何的牵连。”
“也,包括我?”
谷半半的话被堵住,想回答一个“嗯”字,可声音却卡在嗓子里怎么也放不出来。
而她静得越久,他的表情就越落寞,她就更说不出口了。
“如果可以,我能不能争取一下,别包括我。”黎颂年挤出一个笑来,“我应该不完全算是这里的人吧?”
谷半半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确实不是。
他从一开始就不是。
他们甚至都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气氛变得沉默,谁也没再说话,隔壁吵架的流程进行到砸东西那一步,桌椅铁盆撞着地面和墙壁,像是新年的炮仗“乒乓”作响。
只是这种热闹里找不到瓷碗电器碎裂的声音。
因为发泄要选择摔不坏的,毕竟生活还要过下去。
黎颂年站在原地,看着女孩再次化身面无表情的干活机器,调整好情绪去帮忙。
谷半半看到他过来,或许是出于愧疚,没有赶他。
“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
“不过……我小姨真的很喜欢,能不退么? ”
“……”
“她已经发朋友圈‘预告’了,如果退掉,我会挨打。”
“……”
“很疼。”
谷半半莫名笑了一下。
黎颂年松了口气,跟着笑起来,接过她手上要扔掉的东西,“谷老板人美心善。”
谷半半白向他的殷勤,起身回到小桌。
黎颂年跟在后面,“那就麻烦谷老板帮忙打包漂亮一点,免费提供一张手写的生日小卡片。”
他想通过一些附加条件来减轻她的心理负担。
谷半半攥着小刀,指腹抵住按钮,把刀片推出去又拉回来,就这么“咯咯”响了几声。
“黎颂年,欠你的这种,我没法还。”
“哪种?”
“不止涉及到金钱,没有办法等价交换。”
“可我从来都没要你还呀。”
黎颂年顿了顿,注视着她的眼睛,在那一阵阵波澜中,读出了她的迷茫。
“谷半半,其实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分这么清晰的,也不需要什么回报,看着你好,就够了。”
谷半半目光晃了晃,在她的生活环境和认知里,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她好。
他们一定是有所企图,或者是心情好随意赏给流浪狗一根骨头。
她觉得恶意是常态,冷漠是应该的。
她从不奢求能得到任何人的理解和包容。
她没被爱过,她很久也学不会爱是什么。
黎颂年心疼地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可是悬到半空又仿若被一道无形的结界隔开,最后只能将指尖在掌心捻捻,不舍地收了回来。
“不说这个了,那天看到你桌上的书,高中的,你,要参加高考?”
谷半半眼眸微垂,拢拢宽松的裤腿坐下,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去开证明了么?”
“嗯。”
“这边高考报名,要求学业水平考试合格?”
“嗯。”
“我……”
“嗡嗡”
正问着,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一阵震动。
是学校活动那边开了腾讯会议。
黎颂年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一旁兴致不高的谷半半,想想还是把说到一半的话咽了回去。
算了,今天也没那么合适,以后再说吧。
视频接通。
“干什么去了!等你这么久,小安姐又要骂了。”
问候来自于那个心大的学长。
“有点事儿。”黎颂年没过多解释,转身找合适的地方,镜头扫到谷半半的时候,他用手挡了挡,“我随时OK。”
“个人只有五分钟,我记得你说过准备了道具,放在哪里了?”
“背包隔层里。”视频那边人很多,传过来的声音很吵,他默默把音量调低。
“找到了,这个怎么用?”
“一会儿需要发给大家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行吧……诶!等一下,你就穿这个?”
对面质疑了一句,黎颂年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老头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不可以么?”
“这代表学校形象。”
“衣服还没干。”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不能找个好点儿的?”
“穿着没有高低贵贱。”
“你最好跟小安姐也这么说。”
“当然。”
扬声器传来一阵“小蜜蜂”的啸叫声,昨日略显跋扈的女声换了一副幼儿园老师的强调,缓缓道出开场白。
“同学们,大家早上好,我是A大商学院的投资学专业的老师,我叫安乐知,很高兴见到你们!”
A大注重公益,一直有扎根深山的“学子培养”的策划。
不同于传统的支教,除了带队导师之外,他们选出了不同专业的七个优秀学生代表,不但要传授知识,还要传播新思想,让孩子们看到未来的多样。
同时,校方协同顶尖教授以及优秀校友还成立了基金会,一条龙式地助这些孩子们走出大山。
每年的暑假活动结束后,他们还会把这些孩子带到自己的附小或者附中试读一个月,如果孩子和父母同意,可以直接留下就读,若是成绩优异,甚至可以获得保送A大的机会。
谷半半听着那些话,手上的动作停了又停,最后干脆放下一切直接看了过去。
小小的屏幕装满了欢声笑语,时不时还发出惊呼的声音,或许是看到了什么神奇的实验吧。
黎颂年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侧头,用口型询问:“吵到你了么?”
谷半半摇摇头。
她只是好向往。
如果她小时候能遇见这样的事情该有多好啊。
“下面我们有请最后一位哥哥来给大家做自我介绍,这位哥哥今天没能来到我们的现场,但是会以线上的方式和我们见面,我们一起欢迎他,好不好?”
手机传来一阵欢呼声,腾讯会议投在白板上,黎颂年正了正身子,视线从谷半半身上移开,看回摄像头时刚好和安乐知对上,被剜了一眼。
他笑笑,朝一排排的小朋友挥挥手,“大家好,我是A大投资学专业的大二在读生,我叫黎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