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皇家营帐中,御用泉水自郊野深地的温泉引入浴池,水雾腾腾升起。
浮于水面的花瓣已在氤氲水汽中融为五彩斑斓一片,更衬得帐中温暖如春。
云柔哲穿着轻薄的泉浴纱衣将自己缩入池中,欲让中毒初愈的身体放松下来,却忍不住频频张望藏于殿柱背后的轻便包裹。
一切已准备妥当,只待夜深人静时与秋清晏会和。
虽然筹谋已久,真到了行动的时刻依然紧张得全身发抖,任再奢靡的温泉水浴也不能平缓丝毫。
不知道离开前能否再见君珩一面。
一直瞒着他,越到临走时歉疚感就越强烈。
虽然他从来不缺一位与后宫格格不入的蕙妃。
其实六宫粉黛千姿百态,花开花落如流水,又有谁是缺之不可呢?
想得入神,云柔哲感觉眼皮和四肢越发沉重,视线边缘的角落里映出了帐外的黑影。
她强打着精神,从松松拢起的发鬓上取下一枚素簪,尖头锋利如刃,是秋清晏送给她防身所用。
似乎有人进入帐中,她握紧簪子举于头侧,屏息悄悄退到池边。
对面的水雾中渐渐现出一男子的身影。
“方才皇上和秋将军对饮了不少暖身酒,真是天助娘娘~”
梅香和凌霄搀着半醉的瑞妃回去营帐的路上,争相奉承着。
“是呢,良嫔陪太后娘娘留在宫里,容妃正被内务府的年关杂务牢牢拖住,娘娘今夜定能与皇上重修旧好~”
瑞妃听得舒畅,两颊的醉晕愈发明显。
手握协理六宫之权,如今在后宫里确属她风头最盛。
虽然银霜炭一事失了内务府的爪牙,但皇上明面上也未责怪她,只要尽快找机会向皇上低头讨好,有表兄妹的情分在,君珩就会像之前几次一样原谅她。
但蕙妃是最大的阻碍。
前面几番折腾也只让蕙妃禁了足,反而惹得皇上分外怜惜。目前尚未侍寝已是如此,若日后宠冠六宫,恐怕会威胁自己与冬家在前朝后宫的权势。
只有借此机会让蕙妃趁早失了清白,便再无承宠之可能。
“可别高兴得太早,咱们这不是还有一位蕙妃娘娘吗?”
停在云柔哲的营帐前,正如梅香所说,不见黑衣男子的踪迹,便意味着帐内已然得手。
瑞妃粲然一笑,向左右使了眼色。
“瑞妃娘娘,我们娘娘正在沐浴,您不便进去……”
松萝和郁雾在门口慌张拦着,却被凌霄和梅香带着一众太监强行抓住,动弹不得。
“听闻有可疑男子进了蕙妃营帐,本宫协理六宫,自然要入帐查探,万一蕙妃被歹人羞辱了可如何是好……”
凌霄和梅香拉开帐帘,瑞妃抚了抚鬓额的红宝石金簪,快意笑着走了进去。
绕过门前的屏风,泉池内果然有一男子,仅穿着白色里衣背对帐门。
意识到有人闯入,那男子还着意用身体将蕙妃挡住。
只不过见那男子身姿健瘦挺拔,发髻高束,并不像梅香所言收买的贪色山匪,反而更似秋将军的模样。
若是秋清晏在暖身酒的影响下来寻蕙妃,亦在她的计划之中,甚至能将恩宠断绝得更加彻底。
她见蕙妃并未挣扎反抗,也不算是冤了她。于是站在屏风前故作夸张地厉声道:
“蕙妃,你好大的胆子!”
不见蕙妃回应,反倒是那名男子出了声。
“朕看瑞妃才是大胆放肆,擅闯私帐,粗鲁无礼!”
男子回过头,分明是君珩恼怒的侧颜。
“皇、皇上,臣妾是因为看到……”
本应出现在她营帐中的皇上竟然在此,瑞妃的脸色由红转白,一时言语错乱着说不出所以然。
“朕不想听借口,滚出去。”
冷若冰霜的言辞掷地有声,瑞妃顿觉耻辱,噙着泪跑了出去。
“梅香,你守在附近瞧着,那山匪不会无故失踪,此事定有蹊跷。”
瑞妃咬牙切齿,带着其他人回了自己的营帐。
云柔哲松了口气,险些又被瑞妃算计,但方才君珩的震怒也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半晌前,当她终于看清雾气中的明黄色龙袍时,那人已走至她近前。
未等她出声,门外便闹嚷起来。
君珩一边将她握着簪子的手按入水下,一边单手解着外衣。
他被宫人刻意引去瑞妃营帐的路上,见蕙妃帐外有黑影伺机而动,担心不已。
为保蕙妃清誉,他屏退左右独自进去,想着即便有人图谋不轨也不敢冒犯皇帝。
果然他前脚走下浴池,后脚瑞妃便闯了进来。
“蕙妃这是打算刺杀朕,还是以死守节呢?”
握簪的右手被捏着手腕拿出水面,丝毫未减的莫名怒气迎面而来,让云柔哲不明所以。
“只是用来防身罢了……”
云柔哲不敢抬眼,微微扭动想抽出手腕,却被捏得更紧。
“是为了逃出宫去吧,打算骗朕到什么时候?”
进入营帐时,君珩四下观察着黑衣人的踪影,恰巧在殿柱后面发现了藏好的包袱,一切便已了然。
被说中了心事,面前娇柔的肩头隐约打了个寒战,抬起的双眸满是惊异。
素簪掉落水中,细小的血珠从指腹上慢慢渗出。
君珩紧蹙的眉间忽因刹那慌神产生了松动。
紧握云柔哲手腕的修长手指转而轻捏住她的掌心,将那冒血的指尖送含于双唇中。
比亲吻更亲密的接触,让云柔哲满面羞红,低下头心一横,迅速将手抽了回来。
“皇上,其实……”
感觉到眼前的身躯逼近,手指轻轻掠过脸颊,下巴便被略带强硬地勾住抬起。
眼神不自主地闪躲,她想解释些什么,却发现在帝王威严的注视下都苍白无力。
“柔儿,朕对你不好吗?”
那双桃花眼此刻因愠怒而密布阴云,再不见往日柔情。
“不是……”
“那是什么,莫非清晏对朕有何不满?”
话声未落便被打断,看来君珩听不进任何辩白。
虽然料到此事一旦被发现,必触怒龙颜。可眼前皇帝出离愤怒的样子似乎比她想象得还要严重。
“皇上恕罪,原是臣妾一人之责,愿听凭皇上处置,但请莫要连累了秋将军与云家。”
事已至此,好在是被君珩直接发现,她索性诚恳认罚,也许尚有转环余地。
“为何要离开朕?”
所料未及,君珩仿佛只想发泄情绪。
云柔哲不再回答,只是轻轻将头扭向一侧。
“朕真心待你们,为什么你们一个一个地都要费尽心思地离开朕?”
勾住下巴的手随着怒火转移到肩膀,隔着轻纱浴衣传来炙热的温度。
云柔哲下意识将手抵在胸前,在君珩有力的双臂前却是杯水车薪。
“只有臣妾而已,秋将军仍会留在皇上身边。”
考虑到皇上在朝中仍需助力,云柔哲与秋清晏商量着先将她送出京城躲避,待风头过了再寻个地方安置下来。
为防万一,也许永远不会再回京城。
稍稍放松了肩膀的力度,君珩垂下头去。
“待在朕身边这些日子,就这样令你难以忍受吗?……即便不能与清晏长相厮守,也要逃出宫去?”
声音低沉而略带凄凉,听得出强压着怒火。
“朕知你本无意入宫,也明白后宫险恶,所以朕处处护着你、由着你,生怕冤了你、伤了你……就算如此,也换不到一点真心吗?”
君珩毫不间断地倾吐着,句句敲打在云柔哲的心头。
“后宫佳丽三千,总有容颜老去的一日。君恩难求更难守,臣妾只是不愿一辈子在这四角天空下,与其他女子日日争着、盼着帝心度过一生罢了。”
这是唯一的机会,哪怕她知道自己如此行事在君珩眼中未免自私残忍,也从不曾动摇过。
“柔儿从来都没想过依靠朕,是么?”君珩缓缓抬头,剑眉星目又紧蹙成结,声音微微颤抖着。
她并非没有尝试过,可次次都以失望告终,便不再寄望于人。
君珩亦明白,若他不为了秋清晏的缘故对云柔哲克制己心,一开始便毫无保留地对待她,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柔儿焉知,你期待的生活何尝不是朕之所愿?就因朕是天子,须顾着前朝后宫、江山社稷,不能仅与一人相守白头,便这样不值得信任?”
那双天生帝王的明眸溢满了忧伤,令云柔哲不忍再与他争辩。
衣带飘逸的细腰忽然被用力环住,在水波的惯性推力下涌向君珩怀中。
“柔儿,朕要怎样,你才肯心甘情愿地留下。”
气息落于颈间,那样深深的拥抱本就让云柔哲束手无法动弹,感受到此刻只有轻纱薄衣相隔,更令她满面绯红,心跳不已。
当年他为太子,也曾这样卑微地请求秋清晏留在京城,却因要娶眼前之人为太子妃不欢而散;今时他为至尊天子,眼前人已悄然转变成令他不惜挽留之人,却深知自己仍然留不住她。
“……皇上醉了。”
本想稍稍安抚皇上的怒火,却好似更激怒了他。
“你知道的,朕不会醉。”
他自然知道今夜喝下的酒,暖身亦暖情。即便不致使他迷醉,却足以令他周身燥热、浴火焚身。
四眼再次相对时,桃花眼周弥漫微微猩红。
云柔哲身后是泉池边沿,已退无可退,全身在水浴升腾的热气中越发酥软无力。
忽而双脚离了水底,不听使唤的身躯被托出水面,君珩抱着她一步步走上池岸。
许是从热泉中乍然出浴,空气微冷,水从衣襟上滴落如连珠。云柔哲不停颤抖着,双手交错挡于胸前,半缩在君珩的臂弯里。
“不,皇上……不可……”
眼看着君珩向床榻走去,她的双腿和腰枝无论如何用力也产生不了丝毫挣扎。
“有何不可?就许你计划着离开朕,不许朕惩罚你?”
如果这时被君珩宠幸,那她无论从心从身,都可能逃不出去了。
从泉池到床塌的几步路仿佛格外漫长。
被轻轻放于枕上时,云柔哲害怕直视他,将脸偏向床的内侧去。
湿水的轻衣贴于肌肤,更衬出曼妙身姿。
君珩刻意收着目光,挥手扯来一条薄毯盖于她身上。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双手紧紧抓住毯子提到胸前,恨不得将它盖上头顶。
但君珩很快欺身压上来,还抓住她下意识推阻的手腕放于枕侧。
压低身体,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君珩忽然如往日温柔地拨开她额前的湿发。
一颗滚烫的泪珠自眼角滑落。
伸手轻轻擦去,却看到身下的人儿闭了眼,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情。
“柔儿落泪,是因为害怕朕,还是舍不得朕?”
仿若被他的问题惊醒,云柔哲睁开眼睛,唇齿轻启,不令人察觉地叹了口气。
她发现自己好像从来就没真正抗拒过君珩的宠幸。
尤其是此刻他的气息近在眼前,甚至连同她一样急促而强烈的心跳声都如此清晰。
一想到也许未来再不得相见,她似乎也愿意接受这最后的沉沦。
另一只手不知何时也被握住,但动作轻柔了许多。
感受到抗拒在减弱,君珩小心试探着与她的手十指相扣。
那张认真而英俊的脸庞终于缓缓埋入她的颈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