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帐中传出异响,松萝和郁雾对视一眼,焦急万分却又进入不得,只好悄悄掀开营帐门帘的缝隙向内张望。
梅香也在不远处踮脚窥探着。
“离了宫越发没了规矩,皇上宠幸蕙妃娘娘,岂是你等小蹄子可以窥视的?”
卓公公突然出现在梅香身旁,手中端着一碗醒酒汤。
方才小太监来报,营帐后的树林中发现了蒙面黑衣人的尸首,似是被武功极高之人从背后一剑割喉,表情没有痛苦。
尸首的身份原是盘踞在附近村庄的山匪头子,想来便是今夜徘徊在蕙妃帐外图谋不轨的黑影无疑,这样死了反倒便宜了他。
梅香早已不见了踪影,松萝和郁雾在卓公公的示意下为他拉开了营帐。
感受到颈间若有似无的吻试探着向下,从清晰的锁骨向更诱人之处游移,云柔哲不禁浑身颤抖。
身上的人迟疑着停了下来。
微微睁开眼,帐内烛火已尽熄。
耳畔传来因极度克制产生的喘息。
“等外面彻底静了,你便赶快离开。”
强忍着浴火,君珩的声音很轻。
让所有人以为皇上宠幸了她,是为了放她离开吗?
悲喜交杂着涌上心头,云柔哲心乱如麻,只觉眼眶一热,泪水止不住地淌,渗入床上的金丝玉芯枕中。
“……好。”
胸口起伏的痛楚无法平复,半晌挤出一个字还带了哽咽。
双手和腰身被松开,轻柔的吻点水般落在眉眼侧额处,仿佛在安慰她。
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君珩随即倒在她身侧沉沉睡去。
恐怕泉浴中为了让云柔哲失节所投下的迷药与那暖身酒一起影响了他。
借着月光最后望了又望那张英俊高贵的帝王侧颜,云柔哲心中做了诀别。
她换好进宫前的普通衣装背着行囊走出营帐,松萝和郁雾担心地围了上来。
“松萝,郁雾,皇上还在里面,当下无法带你们一起走了,日后秋将军会请求接你们回云府,皇上定会准允。”
云柔哲紧紧挽着她们的手。
“此去一别,你们好好珍重,我们定有再见面的一天。”
“小姐……这就要去找秋将军会和?”郁雾面露难色,甚少这般犹豫吞吐。
“可是有何变故?”云柔哲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
“方才梅香说……秋将军召了舞姬入帐侍奉……”松萝急得略带些哭腔。
“你们守在这里,我去看看。”
虽犹晴天霹雳当头斩下,但一直隐约悬在云柔哲心头的疑虑好似终于落了地。
秋将军的营帐不似后妃那般帐幔遍布、繁复华丽,反能清晰映出帐内人的影子,隔着一段距离也能听到从中传出的欢乐声。
待云柔哲立于帐前,歌舞已停。
只见一身着舞裙的婀娜倩影施施然步入泉池,而已在池中的纤瘦挺拔浅影显然是秋清晏穿着寝衣的身姿。
见到他们共浴,云柔哲恍然失神,脑中空白一片,却格外清醒。
秋清晏并非沉迷女色之人,此中必有误会。
既然梅香刻意留下信息,也许是故意引她寻来。
再抬眼时,帐中的灯已熄了。
那帐中共浴的一幕也随之在头脑中渐渐模糊,令人越发难以置信。
但联想到君珩与自己方才在帐中熄灯时的情景,云柔哲不禁快步逃开那里,在四周漫无目的地探寻。
无论如何,她与君珩尚能止步于一发不可收拾之前,且她也得以顺利离开。
这或许也是秋清晏的权宜之计,他不久便会出现在她面前。
不知不觉,云柔哲走到山崖边。深夜的寒风从崖底吹来,令她不住地打着冷颤。
按照约定,秋清晏会带她跳下山崖前往城外躲避,明日蕙妃坠崖身亡的消息便会传遍皇城。待丧期一过,无人记起宫中曾有位蕙妃娘娘时,她便可以暗中与父母团聚。
不知此时秋清晏安排的接应将士是否还等在山崖之下。
深渊在前,她的脚步不自主地向崖边探去。
“你在做什么?!”
一双有力的手环住了她的臂肘,脚边未能踩实之处的碎石落下深崖,不闻回声。
若非被及时拉住,她只怕已葬身崖下,粉身碎骨。
正欲回头道谢,却被那张美艳无暇的脸惊住了。
“乐姑娘?”
不知为何,云柔哲从未见过她不戴面纱的模样,却立刻猜出那张面孔便是乐杳杳——秋清晏从北疆救回的江南舞姬。
“将军没来,蕙妃娘娘也不必寻此短见。”
似乎以为云柔哲要轻生,乐杳杳紧紧拽住她的手臂。
“多谢乐姑娘相救,可是秋将军有话要……”
月光照下,云柔哲忽然发现拽住自己的胳膊穿着百花舞的轻薄舞服,甚至仍有湿水痕迹。
而那双舞袖,正是从秋清晏的黑绒斗篷中伸出来。
注意到对面已明白一切,乐杳杳收回了手。
“将军喝了不少酒,似是你们那位瑞妃娘娘特意准备的,此刻已经歇下了。”
提到秋将军,乐杳杳虽带着对瑞妃的不满,却变得轻声细语起来,全无方才的凌厉英气。
怪不得君珩今夜不似寻常,看来秋清晏与他同样。
可如此,便不再赴约了吗?
“方才……我都看到了。”云柔哲的声音黯然无力,“秋将军他……可有其他安排?”
她早知乐杳杳对秋清晏的心意,此刻虽这般镇定地问着,实则自知最后的希望已一点点湮灭殆尽。
“将军回帐时,剑尖上滴着血,似乎心情极差。”
看出云柔哲在寻求解释,乐杳杳拉着她坐在崖边的山石上。
如果猜得没错,应是秋清晏帮她解决了帐外的黑影。
可这也意味着,秋将军目睹了君珩进入她的帐中,或许还有更多。
难怪他心绪不佳,以为皇上真宠幸了蕙妃也未可知。
若因此而取消约定,虽然未免看低了她要出宫的决心,但也在情理之中。
“娘娘莫不是以为,秋将军方才是把奴当成娘娘的影子?”
被乐杳杳如此直接地问,云柔哲顿然一怔。
虽还未想到这层,但她的潜意识里也许是这样深以为然。
毕竟君珩在暖情酒和池中迷药的作用下,都不曾想过他人。
“奴虽倾慕于将军,但并非风尘瘦马,必不甘为她人替身。”
乐杳杳唇边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孤傲,使云柔哲心中对秋清晏的信念分崩离析。
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乐杳杳没有看向她,却仿佛猜透了她想问的一切。
“娘娘有所不知,将军每每上战场时都将那只定亲步摇揣在胸口前的位置,那是他的母亲,和你。”
声音中带着心疼,揪扯得云柔哲也痛楚起来。
“回京前一战,将军几乎报了必死的决心,却还嘱咐我若有不测,不要让你知晓,这样娘娘的记忆里就一直还有那个明亮纯净的少将军。”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秋清晏竟从未在信中提起半句。
听她絮絮说着,云柔哲想起了在东宫那年,她也经常这样听君珩提起与秋清晏的种种过往。可那时他们已是即将成婚的太子与太子妃,秋清晏该是以何种姿态将这些说与乐杳杳听呢?
“虽已退婚,可就是靠着与你相处那半年多的回忆,将军才能在苦寒的北疆边境坚持下来。”
云柔哲何尝不明,所以她虽曾埋怨君珩不假思索地将她还于秋清晏,却从来没动摇过与秋将军一起出宫的选择。
如今功败垂成,比君珩的若即若离更让她失望得彻底。
“将军如此爱慕于你,可娘娘却屡次与皇上纠缠不清。所以那日奴知道将军与娘娘约在御花园相见,便扮成花妖作祟。”
原来那次秋清晏也不知计划的御花园花妖起舞,是出于乐杳杳的一时妒忌。
好在后来瑞妃前来“捉奸”时,她与秋清晏默契配合以花妖现身圆了过去。
“就因惊扰了娘娘,将军回府后很生气地训斥了奴。”乐杳杳的语气虽有不甘,却已无嫉妒。
“但这次奴实在不放心将军,于是悄悄跟来了营帐,谁料又看到他因娘娘伤心自弃……奴别无用意,只是想让将军展颜……”
“乐姑娘回京之后一直安置在秋府里?”
云柔哲终于插话,关心的方向却出乎乐杳杳的预料。
“正是,其他舞姬安置在京城的客栈中。因为奴略会些技艺,一直跟在将军身边。”
那么秋府的人,是如何看待这位貌美如花,舞技绝艳,自由出入府上,与将军形影不离的姑娘呢?
想必是特殊之人吧。
事到如今,秋将军帐中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多谢乐姑娘告诉我这些,不过夜深风凉,衣衫还湿着,快些回去吧。”
云柔哲的声音无比清晰,显得十分冷静。
“可娘娘你……”
乐杳杳本想着若云柔哲真有不测,秋清晏醒来后一定会追悔莫及,才起身出来找她。
“放心,我只是想再独自坐一会儿,不会再靠近悬崖。”
见云柔哲挤出了一点笑容,乐杳杳也笑着回应。
“没想到娘娘看似柔弱,实则坚韧清醒,奴终于明白将军何以深情至此。”
是啊,用情至深,却为何偏偏在此关键时节召他人入帐呢?
君珩明明也喝了同样的酒,却只念着她。
也许秋清晏自小并不似君珩那般万花丛中过,而乐杳杳这等美艳动人的女子任天下哪个男人都无法坐怀不乱。
“乐姑娘聪伶爽利,不该自贬为奴。若秋将军问起,请转告他不必再为出宫之事费心。”
云柔哲释然,也许依靠秋清晏逃出宫去这条路,原本就是错的。
乐杳杳不解地瞪大了一双明眸,却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起身离开。
云柔哲枯坐在山崖旁,直到东方微亮。
风冷得彻骨,引得身心混沌晕沉,阵阵僵麻。
但不曾流下一滴泪。
此刻她去也不是,留也不能,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君珩与秋清晏。
好希望就这样留在无人之地。
黎明即将来临,可她却像被日光驱赶的月亮,无处遁形。
原是她忘了月亮再美,也不该仰仗太阳的光辉。
一切仿佛再次回到了原点。然而这次她已一无所有。
失去的尽是曾经以为紧握在手的。
偌大的世界看不到前路,犹如这断头深崖。
柔和的晨曦光晕将她笼罩包围,也许是时候开辟自己的路了。
然而体力实在不支,她的眼前渐渐模糊,晕倒在荒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