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希已经在计晖身边守了五日,虽然从上京城送来了解毒方子,可计晖用过后高热却迟迟不下。他们一行人用过新方子后早都没事了,为什么唯独此药对计晖无用?乔希心中不免起了疑:“季大夫,南中将军会不会不是得了瘟疫啊?”
其实季晓生此前也怀疑过,只是他为计晖搭脉除了有些气虚外,查不出她身体里有别的毛病:“不可能,她内脏完好脉象平稳,除了高热也没有受凉之症,没有中毒也没有先疾,除了疫病还能是什么?”
乔希急地直跺脚:“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怪事,当真怪事!”
“不然……”乔希顿了顿,声音小了许多:“换别的大夫为南中将军看看?”
季晓生一下急了:“岂有此理,你这是在质疑老夫的医术?”
“不不不不……”乔希疯狂的摇手,换了一个更能让季晓生接受的说法:“我的意思是南中将军毕竟是女子,换个女大夫为南中将军看病更方便些!”
突然,门外传来吵闹声,还有焦急的脚步声往他们这边靠近。不多时,房门被人用力推开,一青衫女子风一般掠了进来,乔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推开的,在去看时计晖的床边已经蹲着个人在抽泣。“将军,将军您醒醒啊,菱花来看您了!”
来人正是菱花,一月前她收到父亲病重的消息回到长京城驻扎边境的军营,昨夜突然收到白驹的来信才知计晖在长京城内病倒了,当夜便骑马赶了过来。白驹同菱花一起来的,他昨天跟灵均不欢而散后便想到了菱花,现下计晖病倒了,她是女子,身边正需要一个人贴身照顾。以往这事也就是菱花来做,叫她来正合适。
白驹对季晓生和乔希道:“你们先出去。”
乔希指着菱花问:“白驹先生,这……这女子是谁啊?”
白驹不耐道:“将军侍女。”
乔希一脸尴尬:“哦哦,原来如此。”白驹是计晖身边的左右手,他带什么人来本也轮不到乔希插嘴询问,乔希知道是自己情急之下越了界,赶忙拉着季晓生一起离开了。
见人都走了白驹对菱花急道:“你快给将军看看她到底怎么了,灵均说她在死牢受了鞭伤,会不会是因为这样才一直高热不退昏迷不醒的。”
菱花失声道:“将军还受了鞭伤?”
“此事说来话长!”白驹推了推菱花:“你先给将军看看她身上的伤如何了!”
菱花也急了,吼道:“那你还不快出去!”
白驹耳朵都快被她给吼聋了,反应过来自己也和计晖有男女之别后当即灰溜溜的出去了,还顺手关紧了房门,站在门口像尊门神似的守着。
房内,菱花将手伸到了计晖的衣襟前,她刚抓住衣物要往下脱,不了计晖突然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吓得菱花一个激灵,差点没喊出来。冷静下来后菱花深深的吐出了一口冷气,她见计晖的嘴巴嗡动,似乎在说话的样子,赶忙将耳朵凑了过去。计晖声音虚弱,菱花听了许久才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别走。”
“别走?”菱花听的一头雾水,随后自作多情的想,莫非将军知道我来了所以留我别走?看来许久不见将军还是很想我的。菱花一边美滋滋的想着,一边继续去脱计晖的衣服,一直到计晖的上身完全赤/裸在她眼前,菱花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僵住,震惊,恐惧,愤怒在她的眼睛里一一闪过,最后化成泪水,不可自控地滴落下来。
胸前纵横交错的鞭伤溃烂流脓,原本红色的血肉早已被汗液浸湿发白。身上的炎症如此之重,这怎么能不发烧?怎么可能不发烧!
这人到底是怎么忍得住不哼一句的?
不只是气的还是吓的,菱花整个人都在颤抖,她根本控制不住心里那股无名火,双手抖的药都拿不稳。菱花强忍住眼泪,打开门哑声道:“白驹,端水来。”
不用问白驹也从菱花的表情中察觉出了不同寻常,计晖身上本就有伤,赶来长京城这一路颠簸不停又不曾好好休息过,再加上几天前计晖不顾山洞内的高温冲进去救人,只怕此时她身上的伤已经不忍直视。可在倒下去之前计晖都未曾吭过一声,他们都习惯性的将她想的过于强大,却忘了她到底也只是□□凡身。若不是菱花替她查看伤势,只怕到现在他都被计晖坚强的外表蒙在鼓里。
光是洗去计晖身上的血就用了数十盆水,换好药时已是一个时辰后。
清洗过之后计晖的脸色都好了许多,白驹道:“今夜你辛苦了,我来值守吧。”
菱花摇了摇头:“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两个人都难得的沉默寡言,更没有了平时的针锋相对,白驹见菱花揽下这活也不再多说,又站了一会后转身离开了。在走廊上他遇到了一个浑身缠满纱布的人,白驹知道她,他听灵均说起过这人是个女人,在那夜的火海中为了保护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被烧得面目全非。
女人身上缠满了纱布,扶着走廊上的扶手缓慢的移动,她每走一步,身上的纱布便会被血液浸透一处,行走对她来说应该堪比酷刑,她走的很慢很慢可她却没有放弃,每移动一下,便会停下来休息一会,然后又继续往前走。
乔希不知何时来的,同白驹一起看着那女子,不同于白驹眼中的悲悯,他已经看惯了这个场景,此时再看时心中无比平静:“练习行走是为了不让双腿残废,用纱布将所有受伤的皮肤包起来,一是为了防止感染,二是防止皮肤间粘连对日后新生的皮肉不利。每日换药的时候就要将纱布拆开,这时刚刚长出来的皮肉便会被重新撕开,换好药后又要重新缠上纱布。这个过程中的痛苦绝不亚于用刀剜肉。刚开始这女子是想寻死,换做是我我也和她一样想寻死。”
白驹沉默许久,才问:“那她为何又坚持下来了?”
“因为她还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乔希道:“我跟她说如果她死了,她的孩子会生不如死。没娘的孩子没人疼,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白驹是战场上的遗孤,他的爹娘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无辜老百姓,却在无情的战火中双双被带走了生命。如果不是计远洋,他也会在那场战争中殒命,所以他厌恶战争,更厌恶战场上的敌人。每次上战场手刃敌军时都像是手刃了血海之仇,让他的心中无比痛快。
他很庆幸自己在战场上死里逃生,更庆幸他能留在计晖身边。计晖如今所行之事,何尝不是计远洋当年对他的旧举。这一瞬间,他的心中彻底释怀了。
上京城。
自解药研究出来后毋帝便下令在上京城各大药铺批量制作发放,感染与未感染者皆可每日去上京城任意一处的药铺内领一碗药,需得当场喝完不得带走。这其中当然就包括了济华堂。如此一来济华堂人手便不够用了,夏侯淳身为济华堂的幕后掌柜理所应当的应该去出一份力。
她虽并未易容,却是一副少年打扮,往那一站便引得许多女子脸红。“茯苓,你去休息会吧,这里我来。”自济华堂免费发放解药以来茯苓和陈伯便连夜熬了几个通宵,白日里发放解药,凌晨又要早起熬制,十分辛苦。
茯苓弯着腰忙的脚不沾地,抽着间隙对夏侯淳摆了摆手:“不用了少爷,我还不累。”
“姑娘,我这碗里的药有点少啊。”正排着队领药的是个大娘,她的胳膊越过摆药的桌子拉住了茯苓的胳膊,提高了声音嚷嚷道:“你这姑娘干活不能这样糊弄啊,咱们皇上仁慈出银子给你们药铺让我们普通老百姓免费喝药,你们药铺又不吃亏,为什么还要克扣我们老百姓的药?这药少了可就没效果了。”
她这一嚷嚷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盯到了茯苓的身上。茯苓脸皮薄,顶不住那些探究的视线面红耳赤的道歉:“对不起大娘,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给你倒满。”
“不是故意的就可以混过去了?”大娘觉得自己占了理,偏偏不依不挠,高高举起了端着药碗的手,提高了声音对着身后排队的人道:“大家快来看啊,这济华堂收了公家的银子还来敷衍我们老百姓,一碗药就给我打了半碗,这药效都没有了这是在坑害我们老百姓的性命啊,这济华堂就是在赚国难财,简直是丧尽天良啊!”大娘一声比一声亢奋,说到最后竟然激动的叫了起来,丝毫没有染病的样子。
围观群众的情绪立马被大娘煽动,纷纷指着茯苓窃窃私语。
陈伯见茯苓被人当中刁难,正要开口为她解围,却见自家掌柜率先对着闹事的大娘鼓掌叫好。
“大娘说得对,这克扣老百姓的药简直就是丧尽天良。”夏侯淳微微笑的看着那大娘:“只是我见大娘有些眼熟,不知我们可是在哪里见过?哦我想起来了,半个时辰之前大娘也来领过药吧?”
毋帝有令,上京城内百姓每人每日可去城内任意药铺领两次药,分别是中午和晚上,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定多领了会如何,可这事本也就是全凭自觉的,再说了,一碗药而已,也没人会多领。发药的前两日还算正常,到底三日不汁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留言,说是这药必须喝够一日三餐方能有效,于是便有许多人一大早赶来领药,过一个时辰又来领一次。这大娘便是多次领药的其中一人。
队伍中还有其他人也是早先领过一次药的,此时听见那少年的话都不自觉的低下了头。
大娘挺直了腰杆主打一个理不直气也壮,在气势上绝不认输:“你这小少年小小年纪怎么就学会了含血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一个时辰前我来过?”
她这话给了那些心虚的人一些底气,又纷纷将头扬了起来。
“证据自然没有。”夏侯淳从桌上端起一碗满满的药递到了大娘的面前:“这药大娘若喜欢可喝个够,只是我有一事须得言明在前,大家都知道是药三分毒,不管是进补的补药还是解毒的解药,但凡它叫药,就必定是食之有量,而吾皇昭告公文上之所以写上每人每日两碗,便是这个原因了。”
大娘听完吓得脸刷的白了,她一开始只是觉得有便宜不占白不占,也没有往其他方面去多想,再说了这明明是解瘟疫之毒的药,怎么还会对身体不好了?可告示上却实也写得很清楚,一人两碗,若不是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他们英明神武的皇上又怎么会这样写?
一阵静默的围观人群中,突然有人小心翼翼的举起了手:“那个……这个药喝多了会怎么样啊?”
此话一出,在场有一半的人心中都在为那人拍掌叫好,这也是他们很关心却又不好意思问出来的事。
“嗨,其实也没什么。”夏侯淳眼睛亮亮的,笑起来时两个小虎牙白的发光。
还不等那些喝多了药的人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只听少年继续道:
“男子喝多了么影响子嗣,女子喝多了影响容貌,孩子喝多了影响个子,老人喝多了……就早早准备棺木吧。”
人群中顿时一阵沸腾,大家我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慌。那大娘吓得连站都站不稳,此时他们已经完全被吓傻了,纷纷把求救的目光看向那长得人畜无害的小少年,脸上还带着一丝希冀:“那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啊?”
夏侯淳放下手中的药:“自然有。”
人群更加躁动了。
“大侠救命我还年轻不想变丑!”
“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快点说出来啊!”
“我是家里的独苗!”
“我孩子还小!”
“……”
陈伯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看着自己小掌柜,他没记错的话蛇尾草应该无毒啊?怎么从掌柜的嘴里说出来像是这蛇尾草有剧毒了?
夏侯淳继续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这药汁么既然是用水熬的,这水便是解药性的关键,多喝一碗药就要喝一桶水在体内稀释药性,如此三日便能将体内的余毒全数排出来了。还有啊这瘟疫解药喝过三日的人已经够了,无需再多喝,多则溢。”
看她说的煞有其事,围观的百姓心里虽然有些泛嘀咕,可到底是把命看的比较重要,反正比起喝药来喝水总不是坏事,于是三三两两的都跑回了家,尤其是那个带头闹事的大娘,腿脚飞快跑在了最前面。不一会刚才还大排长龙的队伍已经只剩下零星几个人还在排着队。
那些人这么一走发药的摊子瞬间冷清下来,茯苓也得了空闲被夏侯淳拉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休息。两人旁若无人地说起了悄悄话。
夏侯淳摸了摸茯苓的脸:“我也有些日子没有见你了,瞧着像是更瘦了一些,吃的不好吗?”
茯苓低下头,好一会才小声道:“小姐,我、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你我之间何时需要这般生疏了?有话直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