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的脾气倒似水火不容,孟成章未将她的孩子话放在心上,更加在意的只有孟居安,“安安如今,有多高了?”
“比我高些,一个脑袋吧。他每天只知道练功练功练功,其次就是长身高,时常到镇子上做小工混饭吃。他看上山下一把破刀,没事就去给人家砍柴挑水做苦力呢,生怕别人为难了他的宝贝刀。”
他每天练功就是在想着自己了,孟成章十分了然,一时间百感交集,默默无言。
“他还认了个弟弟,哭包一个,小姑娘似的,叫钱宝宝,跟小媳妇似的整天缠着他。山下人都说孟居安越发俊美少年郎了,人又能干嘴又甜,将来必定不愁媳妇,也不知他们怎么看出来,眼睛都瞎。我觉得他就是个小坏蛋,又自大又不知好歹,整天装得要死,谁看上他才是倒霉透顶。”
孟成章只凝神听着,听她讲事无巨细地讲孟居安这七年零六十五天的经历,仿佛参与了他的成长,又觉辛酸又感欣慰。孟成章无数次在睡梦中、在日思夜想里描摹他的形象,却不及眼下这般栩栩如生,鲜活可爱。
山路很长,孟成章却觉得不够,他总是贪婪,难舍骨肉亲情。但,长路终有尽。
“我说这么多干什么,你都要见到他了,”陶蓁蓁笑自己傻气,“他就在院里,很近了。”
孟成章放她下来,从地上捡根树枝充作拐杖递给她,“不了,我想知道的都已知晓。”
陶蓁蓁看着他眼睛,声音竟有些颤抖。她感受到他眼里的悲伤,清凌凌地破镜而出,把她的心都揪紧了。
陶蓁蓁抓住他手臂,“你真的不看看他?”
他一定很想看那小坏蛋,很想很想。
“有你们在,我很放心。”孟成章笑眼弯弯,神情转为释然,“无须再看。”他说完即向陶蓁蓁道别,“山高水长后会有期。陶姑娘,请别告诉他我来过。”
陶蓁蓁答应了,默念那八个字,问出心中问题时带着些小心翼翼,“孟成章,你会记得我吗?”
“自然。”孟成章已把她当作妹妹又怎会忘记。他又踏月离去,清影出尘,孤寂渺远。
山高水长后会有期,陶蓁蓁默念,希望真的后会有期。
如银月光在地上流转,陶蓁蓁目送他愈来愈远,直至不见。她一瘸一拐向院里走去,却正撞上孟居安跑出来,一见到她,脸上难掩讶异,“你走上来的?”
“你管我呢。”陶蓁蓁呲他,半点好脸色也没。
“想得美。”孟居安长吁口气,坐到地上,袖子在额头蹭了蹭。
陶蓁蓁看他脸色发白,额头布满细密汗珠,顿时幸灾乐祸,“你不舒服?真是报应,这就叫恶人自有天收。”
“恶人天收?你不知道行侠仗义四个字怎么写吗?”孟居安仰面望天,笑容里总是闪着恶意嘲弄,“天可不会打道雷劈死我。”
“早晚有人行侠仗义,”陶蓁蓁道,“除你这一大害。”
孟居安竟突然失了锋芒,不见嚣张,静静地说:“我梦见我哥就在门口,浑身都结了冰,我在里面撞得头破血流,可就是不能靠近他。”孟居安第一次显得如此颓丧,身上漫溢出浓烈的绝望,“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是生不如死。”
陶蓁蓁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好在今天收到信了,否则真容易胡思乱想。”孟居安手臂摊在膝盖上,低垂的头缓缓抬起,目光穿过层叠山谷,投向更广阔的虚无。
“你哥,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搁以往孟居安实在死相得很,可陶蓁蓁感觉今晚他还挺感性,套话什么的应该也容易。
“我哥?”孟居安还真挺好说话,柔和了嘴角,不自觉释放出温暖善意,“他是这世上最强大最温柔最善良的人,没人比得过。”
他的表述通俗浅显,没啥溢美之词,旁人听了可能觉得言过其实,陶蓁蓁却觉得温柔善良的形容恰如其分,至于强大,那实在是有些牵强。
“你觉得你哥会娶什么人?”她话题未免太跳跃,孟居安瞅她一眼,从她躲闪的眼神里捕捉到点苗头,瞳孔微压,笑里掺着丝凉意,“我给他娶的他都喜欢。”
陶蓁蓁立马黑了脸,恶声道:“他娶我还得你同意?”
孟居安没绷住,噗地一声笑出来,“我哥娶你……哈哈哈哈……我哥娶你?摔掉脑子了吧你,再说你一男的又不能生,你要是换个肚子我考虑考虑。”
“吃屎吧你!”陶蓁蓁忘了脚上有伤,气极就踹,这人一张嘴怎么就这么欠抽呢。
孟居安笑得打跌,一闪身飘进院内黑石上,小孩的占有欲作祟,目若寒潭幽幽笑道:“我哥只会爱我。”
陶蓁蓁闪了一下差点跌倒,闻言更想踹他了。天底下的好处都让他占尽了,匀一点给别人就不行,一个人能自私得如此理直气壮真是罕见至极。
之后的日子两人倒是相安无事,陶蓁蓁除了习武之外更多了别的乐趣,她开始观察山下女子的穿着打扮,慢慢复制黏贴……孟居安每次看到她神情总是怪异至极,脸上肌肉不住抽动,一脸一言难尽之色。
如是数月下来,陶蓁蓁终于无法视而不见,掐着腰问:“你那什么表情,我是不是很好看!”孟居安也忍到了极限,猝然爆发出一阵长笑,“实在是太丑了……啊哈哈哈哈惨不忍睹啊哈哈哈哈太丑了!”
陶蓁蓁怒气冲天,脸红脖子粗,提着树枝就来砍他。孟居安仿佛被点了笑穴,可反应仍旧十分迅疾身子摇来晃去地躲。
陶蓁蓁急怒之下全无章法,再加上近来几日总觉得不太舒服,在挥剑斜劈时门户大开,被孟居安乘隙反攻,左足踢在她肚子上。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席卷了她,陶蓁蓁哎哟一声歪在地上。
往常再如何痛她都会咬牙忍住,这次却无论如何抑制不住,内里仿佛有只小刀在刮,陶蓁蓁疼的紧,捧着肚子不敢乱动。
看她蜷着身子脸如金纸,孟居安也觉出了异样,那脚并不重,她一贯装得钢筋铁骨从不会露短。孟居安没说什么,提着她衣领施展开惊鸿步轻功往山腰奔去,陶蓁蓁都来不及吱哇乱叫就被丢到鹿山人茅舍里。
被孟居安这么一折腾,她觉得疼得更厉害了,恨不得一拳打扁他,如果有劲的话。
“鹿老头儿,给看看。”
洛清也在。鹿山人凑过来,问了几个问题,然后眉开眼笑道:“蓁丫头也是个大姑娘了,姑娘总有这一天的。”
什么姑娘?孟居安一时间竟觉得如此诡异,他神来一脚把陶蓁蓁踢成了女的,这是无意间练成了什么古怪功法?
他们不方便在这,洛清领他出去,看出了孟居安的狐疑,于是道:“蓁蓁自然是女子,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既不是因为自己神之一脚,她是男是女也没什么分别,孟居安很平静地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