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如非必要,孟居安稳如泥胎木雕,分毫未动。
直到第七日上,他等到了机会。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那夜,盛凛的九节鞭未曾带在身边。他正伏案书写,突然间灯烛俱灭,刀光便是在那片刻穿破浓夜,倏然刺来!
他再不会有机会去取了。
孟居安刀走如风瞬息万变,盛凛狼狈躲避。
一阵滚雷轰然炸响,闪电光亮偏安一隅晃在墙上,照亮了上面悬挂的白布,硕大的白布上拥挤着无数张人脸,怪异至极!
绘着人脸的图画是自泛黄纸上撕下来的,半瘪一块难辨来源。孟居安心下有异却无暇细究,盛凛单凭一双肉掌便将他逼入死角,若不是惊鸿步矫捷无伦怕是难逃毒手。
“惊鸿步!”闪电冷光劈在那张大惊失色的脸上,盛凛招式紊乱,嘶声笑道:“报应果然来了!”嗓子里迸出的笑竟不知是喜是悲!
雷声滚滚,廊上脚步蹦跳着愈来愈近。门被推开刹那,即被盛凛以身堵住。
这破绽可谓是莫名其妙,孟居安毫不犹豫,刀光贯彻其胸口,鲜血飞溅喷出!
“我知道你会来,”盛凛散乱双瞳定在孟居安笑眯眯的弥勒佛面具上,他似乎早预感到自己的命运,竟还笑声朗朗,“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他胸口鲜血滚烫翻涌,依依看向身后紧闭房门,对不起三个字再无力吐出,眼里已丧失神采,生命归于黯淡寂灭。
毫无疑问,盛凛知他潜伏数日来杀自己,只是此际才能确认他真实身份。
一切似乎隐藏着巨大的阴谋漩涡。
孟居安心中疑虑更重,鬼使神差的,他将那截人像割下塞入怀中。不敢久耽翻身出院,把那些惊慌失措的吵嚷叫喊全数抛于身后……
奔出二十余里才踉跄停下,无来由的,孟居安觉得疲乏,真想好生睡上一觉。
就在葡萄架下。
此时天地同为墨色,深沉凝重,平野广无边际。稻田宛如黑色巨浪,为风推动起伏翻滚来去,孟居安淹在里面。天上炸个霹雳!电光在黑布上拉扯摇颤——张牙舞爪的金蛇一闪即逝明明灭灭,恐怖如斯!密雨噼里啪啦砸下来。
孟居安第二日醒来时满身泥泞,他从稻田爬起,转到镇上泡了个热澡才不紧不慢上路。
之后遇到的两个人,便是活阎王俏西施——当时那间不大的客栈挤满了人,他们三人全因偶然凑到一桌。
俏西施涂满脂粉的白脸随笑容龟裂,“这位小哥好生眼熟。”
活阎王愁眉苦脸地盯了孟居安半晌,“是,像极了一个人。”
他们似乎真的认出了自己,是以严阵以待,而孟居安毫不在意,仍旧不动声色大快朵颐。
“但是,样貌又与那位故人全不相像。”俏西施龟裂的笑容又即缝合,这下变成了条条蜈蚣。
“通身气派俨然像极,”活阎罗急忙补充,满脸悲苦,“但是更为凌厉迫人。”
别唱双簧了行么?孟居安唇畔带笑,已经在替他们挖掘坟墓。他视线掠过小店众人若有似无投来的紧张目光,他们显然是一个路子。
“盛凛死于你手,”俏西施笑嘻嘻地说:“是死有余辜!”
“死得好,他早就该死。”活阎罗唉声叹气,“但是什么人买他狗命?”
“除投身魔教的傅颖川外,蓬仙岛旦夕间满门丧命,”俏西施笑靥如风雨飘摇下的蜘蛛网,“又是什么人如此苦大仇深买凶害命?”
无从得知,孟居安正想搞清楚背后是何人所为,两件事看似毫无关联又隐藏深意,除了魔教圣女还有谁如此痛恨门派世家,竟花大价钱买得天字榜那位与自己接连出手。
“孟家二公子若还活着,也算大仇得报,”活阎罗表情愈发愁苦,恨不得嚎一把丧,“孟大盟主高风亮节义薄云天,却惨遭毒手暗算死于非命,实乃天妒英才呜呼哀哉!!”
“我二人先时受人蒙蔽,后来方觉蹊跷,十余年来不辞辛苦奔走调查,索性清者自清,真相必借我等之手大白天下!”俏西施笑意盈盈,刹那扑扑簌簌碎雪纷扬。
众人脸上均现愤激昂扬之色。
这些人以行正义之事引以为豪。真真比他这个亲儿子孝顺多了,此举无异于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必死无疑,可惜孟大盟主不能亲眼得见,否则以他品性必然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孟居安对他们的选择并不感动,门派世家近年好生兴旺,比起孟图南的清白他们更想当个逆行者来扬名立万流芳百世。“你们加油,我不参与。”
“立人之本你都忘了,如此行径与宵小败类何异?”活阎罗横眉立目怒声斥责,显已对孟居安身份心知肚明,骂道:“当真是道德败坏狼心狗肺!”
“多谢夸奖,”孟居安眼中轻慢嘲弄,锋锐的芒灼灼刺人,“高尚无私的你们是要一起上呢还是一个一个来?”
话音刚落,店内气氛陡然凝滞悄无声息,眼见一场厮杀在所难免。
俏西施在降至冰点的氛围中连连发笑,“傻小子,身为前辈怎会仗势欺人倚多为胜,我夫妇二人不过想请你喝几碗酒罢了。”她说着扭转水蛇腰递过酒碗。
孟居安接过酒碗一饮而尽,在她愕然的目光中拾起酒坛连灌几口,道声“多谢!”拎着坛子边走边喝大摇大摆地去了。
三步倒居然毫无效用!众人相顾茫然,竟无一人胆敢上前阻拦。
阴山派第七代掌门为人刺杀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大街小巷无处不在议论。盛凛死得草率,那个籍籍无名的男孩也跟着死了,被随意丢掷一处坟茔,不曾暴尸荒野已是大发慈悲。
孟居安于这些风言风语全不理会,在分楼据点玩乐月余,表面上饮酒作乐寻花问柳,私底下却着人将蓬仙岛往来交结、仇家相好乃至祖宗十八代交游底细调查了个透。最后得出结论:蓬仙岛地处偏僻男耕女织自给自足,既无起眼高门巨富仇家,仇家们更无如此财力买凶杀人。
——如此说来,只有一种可能,是天字榜那位自作主张杀之后快,甚至包括盛凛也不例外。可见此人与世家门派何等仇深似海。
天字榜那位从不露面不知底细,只能从一人身上着手,他的搭档——楼主。
世家门派均参与过天门关之战,天字榜仁兄想来也不能免。那些幸免于难的老东西很难吐露实情,逼问他们反而惹火烧身;但那位行事毫无顾忌的天字榜仁兄则恰恰相反,得逮到他,让他把知道的都吐出来。
孟居安很想调查清楚天门关之战始末来证明孟图南清白,不为别的,只为孟成章不必躲躲藏藏可以堂堂正正立于天地之间。
因此,他更不愿与那些别有所图的人勾缠不清横生枝节。
打定主意孟居安即要动身返回潞州,然而又得龙虎山线人汇报,有一轻功高绝之人夜探阴山派,身形相貌似极他所描述的楼主。
孟居安羁留数日,另行探查,那人却如就地蒸发毫无踪迹。
其间收到琉璃公主传书:惊天门揽日峰,速来;下方还有三个小字:沈侯府。
难明其意。
十月二十,惊天门俞观止五十大寿,世家门派齐聚惊天门贺寿,并研究调查蓬仙岛灭门惨祸起始,意图查明真凶绳之以法。这些孟居安早就知道,但沈侯府三个字却费思量。
不再耽搁,他买头老黄牛一路晃悠着过去。
黄牛老迈驮他不动,走走歇歇。相距不过百八十里,从十月初走到三十号上也还有数十里路程。
琉璃公主催得愈加紧急,限他半日到揽日峰护卫,得白银万两!孟居安很识趣,将老牛送予一名老翁自己施展轻功飞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