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灵汗血宝马脚下生风驰得飞快,早把众人甩在身后。她驰出山谷,登徒子没追到,忽感身后热气蒸腾,向后一看才明白中了奸计,她正怒气滔天没理会处,身子忽然一轻已被人丢下马背,再看时马已四蹄翻腾去得远了,那背影却绝不会错!
孟居安纵马疾奔一路飞驰,眼见天光微明,不时,朝阳已自东方探出半个红彤彤的面颊,瞧着分外娇羞,犹抱云霞半遮面。
“你看今儿日头多好。”孟居安倒是首次有这样的心情,谈天气。
陆知意那股内力潺潺湲湲,在他四肢百骸周游,归于丹田,化为自身功用。
——宝贝,的确是个宝贝,一夕之功,几乎可抵他用功一年。谁人不想要这么个宝贝,比人参娃娃好用,比灵珠更灵。
孟居安一介凡人,芸芸众生,草木泥胎,他终于贪心。
管他仇深似海,这样的好处没人不想。
阳光微微的,细柳抽条般生发,葳蕤而清凉,陆知意慢吞吞抬头,细弱脖颈仿佛擎着千斤重量,继而猛地低垂下去,一刹那,滚滚热血自口中喷涌而出!
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孟居安毫发无伤,卫苍生那一掌的威势结结实实落到他自己身上!孟居安太过于激动,竟忘了他身上剧毒已不允许他如此动用功力。
陆知意已惯于强撑硬忍,孟居安意识到这一点,可先前被自以为是蒙蔽,明白得太晚。
陆知意被半扶半抱下来,靠在道旁树上,半副身子都沾了血,配上顶怪的模样,他觉得一定像个可怕的妖怪,于是低下头,微微喘息,颤声道:“你站远些,待我缓一会儿,就会好的……”
孟居安笑了一下,接下去的话裹了莫可名状的情绪,又温柔又疼惜似的,“是我的错,陆知意,你能坦诚地喊声疼么?”
陆知意低垂着头,仿佛无知无觉。孟居安只得蹲下去瞧,手触到他额头不由心中一紧,好烫,他烧得太厉害了。
许久之后陆知意觉着了冷,他打着哆嗦,似睡非睡地昏迷着,眼皮无力地撑持出一星半点瞳仁,眼光渺远而涣散,幻觉出来作祟,浮光掠影,透过孟居安看到了旁的人。
他叫了声爹。
孟居安扶他上马尽量将他裹得严实齐整,密不透风,嘴里胡乱答应,“行行行,等好起来做你爷爷都行。”
“不要爷爷,”陆知意神智迷糊思想纷乱,他扭过身,小孩似的抱着孟居安脖子,贴面乱蹭,“我不要爷爷,只要爹。”
孟居安满脸一言难尽,浑身鸡皮疙瘩仰卧起坐,他未觉恶心只觉得古怪,“你怎么这么肉麻。”谅解他受伤也抱紧他腰由着他蹭,催马快行,软语哄道:“爹得了你甜头,当然疼你。”
陆知意满足了,老实地窝在他幻想中的爹怀里,甜蜜得像颗快化了的麦芽糖,黏黏糊糊。
有大路就有市镇村落,孟居安所料不错,前面还是个不小的镇子。他风风火火闯进去,自柜台后取了药。掌柜伙计都惊得呆了,回过神待要发作,早有一锭银子丢过来堵住了嘴,再看时,孟居安早飞身而出,纵马去了。
陆知意着实强悍,药没煎好他先好了,体温正常,内伤瞧着也无大碍。他臭烘烘地坐在客栈床上,孟居安比他更糟。
他们深山野人似的,身上衣服穿了太久又水深火热的滚,简直是脏臭不堪。眼下洗澡换衣服才是正经大事。孟居安吩咐伙计预备洗澡水,再买两套御寒衣服。
孟居安又搭脉去探,看陆知意确实无恙才放了心。不由想道:灵蛇族人不奇,练了无道经的灵蛇族人才够稀奇。
地地道道是绝无仅有的宝贝。
陆知意不会知道,眼前这个桀骜不驯倨傲无礼的人在千方百计打他的主意。
热水桶抬进来,热气氤氲,升腾了一片暖热。
孟居安试了试水温,合适。伙计们退出去,门关严了。
陆知意泡在桶里,眼神舒缓,皮肤被蒸得微微泛红。
——蓝田日暖玉生烟。
剥了皮的鲜荔枝,白里透红的水蜜桃。
适合被盛在精贵瓷盘里,孟居安这么想了,但是盛来干吗……他想着,口干舌燥,其实没有答案,但就那么一想也让人心猿意马。
他战斗澡洗得快,手巾弄点水搓吧搓吧就得,穿上衣服时陆知意还泡在桶里,趴在桶沿上很享受地闭着眼。
“你有个爹?”
“有的,”陆知意微微愣神,有些诧异的样子,回答还是很诚恳,“我记不清他的样子,但心里知道他是我爹。”陆知意莞尔,那抹笑静而暖,“我想叫他爹。”
这矛盾,那人并不一定是陆知意亲爹,但他们感情必定深笃。
陆知意认认真真地道:“他就是我爹。”
“你爹跟我像么?”
这是句玩笑话了,陆知意听不出,他将眼睛睁大,把孟居安看得很仔细,然后摇头,他记不清了。半晌竟轻轻地道:“如果像你,那也很好。”
孟居安乐了,笑声很沉,“因为我是好人?”
“因为你是小孟。”
好人也不可以,但小孟不一样。比好人更好,很好很好的。
孟居安那点心思就被噎住了,他坏得挺有原则,在这么个人面前难以施展。
水没凉,外面陡然静下来,时间仿佛被按了暂停。孟居安心知不好,手刚摸到刀柄,利箭齐飕飕破窗而入!
他四面挡架砍落纷扬箭矢,抽手将陆知意抱出闪到床上,箭光如雨密密麻麻擦来,孟居安抱了他着床一滚闪到处死角里。
“穿衣服!”箭在后背擦过,一阵刺痛,孟居安说完已自跃下抵挡。
来不及,陆知意知道来不及,他匆忙套了内衫亵裤,拇指食指一合,箭矢乱纷纷折落。与此同时,数道琴音自屋顶清泠泠响起!
由缓而急,陡然激越,穿耳入脑,乱人心魄!
孟居安被琴音挑动恨不得手舞足蹈,他心似焦炭,周身如被火焚炽热难捱,气海翻涌滚沸,面上跟着忽红忽白,瞧来极是凶险。汗气蒸腾起团团白雾会与顶心,再待片刻眼见爆体而亡!
一只手搭上他肩头,四个字轻轻传来:“观心而行。”
孟居安本已竭力克制,受此点拨,心思陡然澄明一片,心无旁骛行功吐纳,再不为身外之物所扰。
一时说不出的惬意畅快。
陆知意十指指尖稍稍相扣缓慢拉伸,一团真气张成半圆将二人密不透风护在当中。
孟居安忽有所悟,黏字法浑圆如意,阴阳相继。他双眼未睁,双手抱个球形,推圆滚动,漫屋箭矢被他劲力黏住,成太极阴阳转动;拉字绵绵不绝,取流水不争先,却滔滔不绝之意,箭矢陡然腾地拔起,哗啦啦掀破屋瓦,以万变之势冲天射出!
地上嘭嘭嘭掉落几具翼人尸体。
而一众白袍女子纷纷轻纱覆面立于屋瓦。
这一群正是魔教圣使。
“阴魂不散。”孟居安嗤笑,目光正撞上一双绝美眼瞳。那女子几乎凭空而坐,屁股在宝座软垫上将沾未沾,金发碧眼半遮面目,艳丽的红妆嫁纱不及眉眼半分秾艳,她的眼睛在笑。
只一双眼睛就已勾魂摄魄一箭穿心!
孟居安从来不解风情,也就难有被美色所惑的时候,美人再怎么好看也只一副皮囊索然无味,只能让人徒生叹息:“女人很难无缘无故朝你笑,一笑起来,要钱要命。好在我没钱又很惜命。”
绝美女子眉眼全是笑意,眼里却尽是沉痛到濒死的忧伤。她在哭,太过深彻浓重的悲哀眼泪反而表达不出。
陆知意皱了眉,这女子跟他一样,都是灵蛇族人。望着那双眼瞳,他感到难于言表的奇异的亲切,好像似曾相识。
“钱有何用,我是要你们的命!”女子声音低浑,全无怯弱娇柔,相反霸气侧漏令人胆寒!
她掌作莲形,仿佛庙里一尊坐莲观音,却是杀伐果断权柄滔天!
一股巨力随她掌势陡然压下,如乌云罩顶,瓦木碎裂堕下浑似霹雳连闪,这股浑然巨力纵贯而下威不可当,所过之处绝无活口。
——圣灵教圣女麦娜尔,练的是正正经经却又截然不同的无道经!
孟居安遽然色变,揽起陆知意纵后闪避。陆知意手腕翻转,一众翼人蓦然间箭矢齐发朝麦娜尔射去!麦娜尔袍袖一挥,箭矢折戟纷落。尚看不清她如何动作,人已欺到近前!
她由坐为站,前趋间快捷无伦,直令人难以捕捉!
未见掌势,已闻风声飒然鼓荡,陆娜二人嘭!地双掌相交!
纯内力比拼凶险异常,孟居安脚步稍停,一招枯字‘枯木逢春’劈头打去。麦娜尔全不闪避,左腕翻上骈指点他腕穴,孟居安也不躲闪,掌翻为爪向她颈上抓去,麦娜尔双指更快已先拿住他手腕,尚未着力孟居安手掌突生黏力先行抓住了她手!
这招混但不失捷变,麦娜尔心下微讶,倒并不着慌,一股极霸道内力透体而入。孟居安本拟她慌乱之下能就此将二人震开,不想竟弄巧成拙,全无防备之下五内脏腑遭此沉重一击,不由气血翻涌,几乎一头栽倒!
却当这时,数双肉掌凌空拍来,硬生生将他三人震开。
孟居安被双方掌风激荡,旋了几转方才落地,此时才顾得上去瞧陆知意,心中暗叫数声糟糕:陆知意昏迷不醒,面色阴白嘴唇发青,显然力竭虚脱,恐有性命之忧。
“奶奶个腿的还不快走!”上面几人高声怒骂,一帮人密密麻麻将麦娜尔与众圣使围到垓心,瞧来似一群聒噪跳脱的猴子。
猴子们四面八方占山为王,熙熙攘攘吵闹不休,一具具□□天女散花般被击出圈子。
这群猴子正是普通随便,也不知他们勇气何来,竟能一往无前前仆后继蜂拥而上!
那怎么能走,孟居安匆匆给陆知意穿戴整齐,拿根绳子将他缚在背上,拇指抹去唇角血迹,陆知意总忘不了抓紧的刀又重回他手中。孟居安轻笑,身形一动跃入圈子。
刀走连环,前劈后刺,一招一式暗伏险招。麦娜尔视线稍凝,双掌探出,一前一后,直逼他喉间心口要害!
刀锋陡然偏转,唰唰唰横竖斜劈,奇谲诡变奥妙无穷,其变招之速行招之险均随心所欲奇思妙想,真真令人惊叹咋舌。
一时掌影翩翩刀光掣电,斗得难解难分!
斗到四十多招,孟居安早已不支,内力难以为继,步子也稍见踌躇。麦娜尔右掌倏然收缩,于他进招之际忽而侧身斜上,左手倏出捏住他右腕一拧一推,细微的嗑嗒之声令人牙酸,手腕软垂刀随之跌落!
孰料孟居安左腕圈转接住刀柄,横劈而出,麦娜尔竟硬生生被他逼退数步!
“一群瘪犊子玩意,还不快走!”孟居安右腕剧痛冷汗涔涔,瞥见那群呆若木鸡的猴子只觉头痛欲裂。腕上传来清凉之感,一只白软的手握住他右腕轻轻揉捏接续。
陆知意微微醒转,呼吸烫热灼人耳廓,“不用这么拼的,她们要的是我……”
“姓孟的言出必行,”孟居安目光寒冽,比刀剑更冷更厉,二话不说又再抢上,“那可不就是要我的命!”
“好小子!”一道声音陡然炸响,孟居安半空中被来人一挡竟尔轻飘飘落到地上。
身前卫苍生负手而立,威严肃穆,凛然而不可侵,青衫落拓不羁却无损其睥睨天下的气度,用八个字形容便是:侠肝义胆光昭日月!
普通随便被他遣散,汇入大街小巷,再难分辨。
“老乌龟王八蛋竟还未死!”麦娜尔呵呵冷笑,形若癫狂,目中光芒暴涨凶意毕露。
美人再如何狰狞也是惊为天人的美人,麦娜尔便是如此,明明人到中年,但灵蛇族不老不衰,仍如二八少女鲜妍妩媚不可方物。
“倒是还吊了一口气。”卫苍生微笑道:“你教光明护法是极好的,只可惜英年早逝令人扼腕。”
“老乌龟闭嘴!”麦娜尔咬牙切齿暴喝,怒不可遏,掌挟劈山裂海威势轰然而至!
卫苍生笑意敛住不敢怠慢,低喝一声,右足于地一跺,弓腰拔背双掌推出,同时叫道:“摧枯拉朽四字要诀相辅相成,不拘一格,同时用之威力更胜十倍,混小子瞧清楚了!”
四掌相抵,霎时间气流涌动衣袍飘飞,只见乱石拍空飞沙走石,又听得劈啪啪数声,二人衣袖哗啦啦碎裂成无数布片四下飞扬,双掌嘭地一声断开,二人各退数步!
“拙字人各不同,对我而言便是生死成败一任自然!”卫苍生纵声长笑豪气冲天,真气沛然随身啸动。
电光火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