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意忽又觉轻飘飘的,仿佛腾空而起,然后一阵凉意扑面而来,顿时打个寒战,神清气爽,恰似久旱逢甘霖。他睁开眼,目光流转,于一团漆黑中分辨出这是一间冰室,冰块晶莹剔透释放出汩汩凉气,体内紊乱热潮被缓缓浸透压下。
“好受些么?”说话声中孟居安晃亮火折,暖黄的光铺在他脸上,眸里星光也变了颜色,有点不可思议的柔和。
运行周游的内息冷淡而平静,很是惬意,陆知意注视着他目光微微颔首,内心似跟着笼上团暖光,“没事了。”
“好东西。”孟居安瞥眼一瞧,乐了,从旁边冰架上端过一盘圆滚滚的小果子,红缯似的壳覆着密密麻麻并不尖锐的刺。
是荔枝。
火光明灭间倏然熄灭。
陆知意不知道那是什么,握着一颗荔枝也不知如何去吃,直到冰凉晶莹的果肉被塞到嘴里才恍然明白,小心翼翼咬下去,冰凉清透的汁液沁人心脾。
“核吐出来。”孟居安总算明白他就是颗深宅大院的小白菜,提醒得还算及时。
陆知意惊讶好奇又暗自雀跃,在漆黑寒凉的冰室里吃干净了那盘荔枝。
等他睡熟,孟居安便在一旁打坐练功,练过一个周天就去陆知意腕上探一次脉,探到第三次上便觉出不对,因内息不调,陆知意此番又遭寒气侵体。他慌忙将人抱出冰室。
汤泉酒楼其名不虚,是从泪泉山引温泉而建,孟居安悄无声息跃入后院。
兰桂飘香绣户朱门,红纱帐中热泉水汽氤氲,高床软枕。千奇百怪各式各样的房事用品随处可见,连此道书籍也堆了满架,如此雅致所在竟做暗娼生意。
孟居安约略瞧了一眼,自不去理会,抱陆知意走到热水池里,手按在他背心推拿。过得顿饭工夫,陆知意才悠悠醒转,眼前红烛帐暖,鼻尖香气缭绕,实不知身处何地。
就在此时推门声响!
孟居安早已滑出,双指一合霎时弹中两人穴道,那一男一女立即软瘫在地。
竟还是个金发女子,怪不得要躲起来卖。
身后陆知意腿脚本就不便,兼之内力不足以继浑身酥软,他一撤力整个人即刻滑入水中连半个字也没来得及吐。孟居安又跃入水中将他拉出,陆知意呛咳几声,脸上跟着透出不自然的绯红。
廊上又传来杂沓纷乱的脚步声,不时夹杂着慌乱的争辩。
“官爷官爷,里面真是小儿同前几日新纳的小妾,您这是干啥哟……”
孟居安听到嗤地拔刀声,跟着有道声音喝道:“汤老板,你仔细着!”
这老板也够霉运,第一天就被揭穿原形。
孟居安正自好笑,忽而听到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暗娼就罢了,若还有什么,那可得死!”
说话这人竟然是杜百川!
魔教竟还能跟到这里,当真是手眼通天神通广大!
现在可不好跟他纠缠,若他一个人那还好说,只怕会有好手埋伏在外……孟居安沉吟片刻将那两人藏入床底,轻纱哗啦啦被他扯到水里……
官爷踹门而入见到的就是一幅朦胧香艳场面。
水下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陆知意被他捂着嘴箍在怀里不住挣扎,被溺水的恐惧紧紧攫住,双耳嗡鸣,离了岸的鱼一样无法呼吸,手指掐在他肩上呈现出脆弱的皑白色。
闭气,孟居安皱眉在他背上画了两个字,看他因随时窒息而本能惊慌的模样又觉出有趣,待明白他确实不能领会才感到几分紧张,匆忙在他腰背捏了几把以作提醒。
然后,孟居安明白了,他可真是自作聪明,忘了陆知意现在内息紊乱难以水下闭气。
口鼻上压力一松,陆知意不由自主便要张嘴呼吸,而下一秒唇舌就被堵住,空气随之美妙地传来……他努力攫取那点生命之源,舌尖探出去扫荡。
孟居安瞳孔巨震,头脑跟着卡顿,然后卡出了几个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牙关跟着被舔了个遍,脊背窜过一阵战栗。
都哑巴吃黄连了,那还有什么好顾忌,孟居安被他无知无觉的行为撩得火起,索性捏着他下巴长驱直入。
温泉下的嘤咛轻轻软软,水纹摇曳晃动轻纱,上面人只看到那一圈圈荡漾来去的金发,于下面旖旎风月浮想联翩。
那必然不是的了,杜百川暗想,他走出去,几名教众连带外面埋伏亦随之去了。官差显是被胁迫,此时拿了汤老板银钱二话不说一阵风似的跑了。
汤老板莫名其妙一头雾水,见温泉底下动静只道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眉开眼笑喊道:“花二爷今日好兴致,我这小女儿娇嫩,您要留宿可得多二百两银子。”
“滚出去!”
周老板被这一喝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逃了,口中仍在说:“二爷您玩,您玩,轻着点……”临走还不忘关上门。
孟居安真真是气急败坏了,做这个的水哪有干净?大风大浪闯过来竟在阴沟里翻了船。愣被蹭出几分火气,待透出口气倒不怎样,但陆知意就惨了。
小瘫子歪在床上,颜色粉嫩漂亮,团子似的,熟透了的。胸膛起伏,呼出团团暖热的气。
“小孟,我有点不对劲,”陆知意竭力凝神,喘息着:“魔教圣女那一掌好厉害,把我身上毒打散了。”
他以为是麦娜尔掌力余威,怎知事实并非如此。
麦娜尔那一掌的确厉害,不消细说。毒打散了,也不知是好是坏,他该早说,而不是闷声不响,但眼下这个且得排在后头。孟居安揪出床底女子,弹开她身上穴道。
女孩子醒转过来,脸色立时转为惊恐,“你是谁?他又是谁?”
还没等孟居安问话她又连珠炮似的嘀嘀咕咕:“他也是金发,还是个男子,奇怪,是老爹新买的吗。我听说你们是被吃的多,是这样么?”
她在问陆知意。
真是废话连篇,“拿解药来,我告诉你。”孟居安耐下性子哄这个看起来颇为精明世故的女孩。
“哦,他是中了池里春药。”金发少女好似才恍然大悟,吃吃笑道:“解药可没有,最好呢是你给钱我来救他,保证他好好的。”
孟居安懒于再跟她饶舌,又从床下拖出那个花二爷,短剑就在他脖子上随意比划。
女子竟十分聪慧看出他想栽赃嫁祸,眼底不禁流露出几丝恐惧。
孟居安依她所言敲开地板,然后从里边暗格里拿出只瓷瓶。
孟居安扶他起来,陆知意茫然迷离的视线就望过来,身子因那火热情缠微微颤抖,被吸吮咂弄得肿胀殷红的唇凑在白瓷口上,鲜明而刺激,像雪里开出了朵玫瑰。
妖、艳,令人呼吸为之一顿。
金发少女浑身无力虚软,仅凭意志支撑搜刮干净花二爷身上银钱,完事就瞧着孟居安笑,笑得意味深长,等瓷瓶里药喂完才意有所指地说:“怪不得你不让我救他,原来是这么着。”
到底是怎么着孟居安可没兴趣听她罗唣,屈指又弹中她穴道。
陆知意脸上潮红缓缓退去,眼神仍旧楚静青涩。
“麦娜尔把你身上毒打散了?”
“是,”陆知意沉吟道:“我有感觉,她必然也沾上了。”
小神仙是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但又不得不承认的确是个人才,武功既高,金针打穴法天下无双,制毒使毒的本事更是天下第一无人可及。
魔教众人各怀心思,名有上下尊卑实际各念一本经——四分五裂。屡屡失败也并非没有道理。
这毒对陆知意来说确实厉害,但是否奈何得了麦娜尔就不得而知了。孟居安又去探他脉象,现下倒是一派平稳相安无事。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彼此静默良久,孟居安心里想着另一个人以及一群无关紧要毫无干系的人,陆知意因他的沉默而默然。
最后竟是陆知意率先打破平静,“你睡吧,我守夜。”
孟居安没有拒绝,他并不想休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但他睡得很快,几乎一闭眼就沉入梦中。
梦里乱七八糟光怪陆离,前尘种种淹没在狂风暴雨中,被滔天孽火拉扯得千奇百怪诡谲可怖。
孟府……母亲……大哥……火光在雨中肆虐,卫苍生……普通随便……陆知意……火光在山谷里呲出獠牙,将一切化为灰烬……
最后只余昏暗的光斑模糊一片,孟居安眼皮沉重地抬起,手下意识摸向里面,空的,眼光移过去,空的。
一个瘫子能到哪去?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孟居安登时清醒,起身向之前客栈急速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