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你是沈吟招吧,我是魏楮堂的秘书季深。”
这人西装革履地走到我面前,要不是他开口就提了魏楮堂的名字,我都怀疑他是来搞推销的了。
“他今天有事不能来,叫我来接你,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季深说着,魏楮堂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很及时,季深立马笑道,“看来魏总还是一如既往的会掐时间。”
我点点头,接了电话,“喂?哥。”
魏楮堂语速较快,字句清晰地说明他有个紧急会议要开,道歉说只能让秘书来接我。还承诺下班要带我去吃好吃的,不过要我在他办公室里等他一下。
“好,哥你先去忙吧,我不着急的。”
季深把我载去了魏楮堂的公司,一楼大堂很宽敞,左右靠落地窗的区域摆了一圈沙发,各色装扮的人坐在沙发上,宽大的玻璃茶几上摆满了一次性水杯。
他们的说话声窸窸窣窣地,我隐约听见他们似乎在抱怨——
“魏氏总部怎么现在搬到这里了?我刚才自己导航过来,还差点没找到,下车太阳底下晒了好半天才找到大门口,妆都差点花了。”
“据说魏氏的总部大楼先前是在CBD的,出门隔着条江抬头就能看见小蛮腰,但后来据说公司不景气还是什么的,就给搬了呗。”
我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在那群人身上停留了会儿,而季深像是读懂了我的疑惑,解释道,“最近我们跟人合作,在筹备近期的杂志内容,他们都是等待面试的模特。”
“今天他们筛了好几批人了,留下来的却没几个,下午的时候候场室还被来的面试的人弄得一团糟,只能让后面的人在大堂里等了。”
“这样……”我不太懂这些,也没多问。
季深带我走了左边的特殊通道,那里的人很少,电梯畅通无阻地直达八层。
第八层的空间似乎不是独属于魏楮堂的,我们穿过走廊,越过一连串相差无几的房间,装潢极简,唯有走廊墙上贴着主题各异的海报增色。
海报比人高,上有时尚模特、国际巨星、都市霓虹,还有冰原雪山、大海高山、日落黄昏……构图之巧妙,色彩之丰满,每一副仿佛都让人身临其境,为之震撼。
边走,季深边耐心地为我讲解,说魏氏集团虽然主攻服装设计和品牌打造,但自从魏楮堂接手公司后,旗下投资打造了很多新项目,他招揽设计师、造型师、摄影师,还培养国际模特,墙上的海报就是每个“投资”背后的成果。
我被一长廊的海报狠狠吸引,一瞬间,我仿佛从那片阴雨霉湿之地走了出来,第一次窥见了世界的一角,而季深的话我也只听了大概。不知是不是巨大的海报造成了视觉上的冲击,那种浩瀚的感觉充斥着我,我能似乎通过着些一眼望不尽的海报,间接地透视了魏楮堂的成就和……野心。
我也难以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运用“野心”这个词,毕竟这个词似乎与当年望着远方,嘴里说着想逃走的魏楮堂难以相匹配。
不过,那可能只是短暂的。
我想,毕竟,魏楮堂是个多么骄傲的人。
季深把我送到魏楮堂的办公室,我放下书包,他的办公室很宽敞,从落地窗下望,可以窥见这座城市的一小角繁华,但不多。
他的办公室很洁净,一丝杂物也无——这似乎也跟那个骑着张扬的机车、开着骚包的玛莎拉蒂、敞着暗纹西装内衬吞云吐雾的魏楮堂很不相符——要是魏楮堂是个形容词,那我只能说这很不魏楮堂。
季深给我到了杯水,打了声招呼就走了,我也无从分享自己的这一套悖论。
我晃悠到他的办公桌旁,发现也不算没有“杂物”。他的办公桌上摆着一盆多肉,长了满盆,是我送给他的那盆。
那是个很干燥的秋天,在南方,我似乎很久没有见到如此干冷的秋。干冷的天气下,我的嘴唇偶或皲裂,那盆多肉也一样。
我从校门口捡到它的时候,它只有孤零零的一株,鲜嫩的叶子干成片状的饼干色,唯有顶芽的鲜绿尚存,一副被置弃的模样。
而我把它捡了回去,我和许琦素把它养了一个秋天,但养了很久还是奄奄一息,像是吊着半条命,魏楮堂看到了便把它要了回去,我没想到他真的能将它起死回生。
我在他的办公室里晃悠了一会儿后,便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写作业。
中途一个男人不敲门就直接进来了,戴着红色的巨大□□镜,他见到我时把眼镜挪至头顶,露出那双画了棕红眼线的眼,问:“Hello,你们魏总在吗?”
我放下手里的笔,“不在,他去开会了。”
“那好,抱歉打扰了。”他说着就要出去,可等我以为他要关上门时,他又径直走了进来,毫不客气地在我对面坐下。
“你……”他的目光挪至我的语文卷子上,“小同学,你在等人?”
“嗯。”
“等谁?”
我没想到他会追问,犹顿了下说:“魏楮堂。”
他一直盯着我的脸,像是在打量什么,“真巧啊,我也在等他,我们一起吧。”
我的眉下意识地想蹙起,但我忍住了。
他凑上前来,撑着下巴,一手轻轻敲着桌子,他展露出一个笑,“我能问一下,你现在几岁了吗?”
“十七。”
“那你有家人做过相关行业吗?就是摄影、设计、演员、模特这一类的。”
“……有。”
他像是笑了一下,又像是没料到,“嗯?”
我其实有点不大想回答,但在他热情的目光下,我还是说,“我妈,她曾经是模特。”
“曾经?”他问,“是因为什么让她成为‘曾经’的呢?”
我垂下了眼,“可能是……因为我。”
他做出了然的表情,似乎丝毫不见怪。
“有人说过,你的脸很适合做平面模特吗?”
“没有。”
“那我现在说,你很适合做模特。”
“谢谢。”
他状似沮丧,“小可爱,你可真无趣。”
“那怎么才算有趣?”
他像是思索了一下,然后挑眉,“你可以假装欣喜若狂,然后谦虚几句,最后立马掏出手机说要加下我的微信,以后我们有什么需要拍摄的地方都可以来找你。”
他说着就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划动了几下,一个清晰的二维码就展现在我面前。
而他的头像旁边有个英文署名:Kohen
他朝我一眨眼,“怎么样?不考虑一下?”
在生活里,我总是要承受很多目光,我其实也不大愿意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承受众人的审视。
所以我找到了个很合适又充分的理由拒绝他,“抱歉,我刚放学,没带手机。”
他似乎也没有在意我的拒绝,“没关系,我可以把我国内的手机号给你。”他说着就从我笔盒里挑出一支铅笔,直接在我的试卷上写上一行号码。
“这个号码和我微信的一样,回去记得加上我。还有,私人号码,请勿外传哦。”他搁下笔,“噢对了,忘了说,我叫科恩。”
我接着他的话说,“沈吟招。”
“很诗意的名字。”科恩说,“是有什么寓意吗?”
我想起以前许琦素好像跟我说过,那是沈轩程取的名字,说是截取于一首诗,但那时候许琦素还在沈家,我还年幼,所以听得也不明不白。到后来出了沈家,她也没再提过。
“好像是出自一句诗。”
“什么诗?”
“记不清了。”
“在聊什么?”
很熟悉的男声从门口传来,我们抬眼望去,魏楮堂西装革履,手持一份文件,信步走来。
科恩朝他努嘴,有点不满的意思在,“你来的可够巧。”
魏楮堂朝他象征性地笑笑,他继而把一份文件拍到科恩的面前,那股笑意立马殆尽,“大艺术家,您老人家不去开会就算了,还跑来这里调戏小朋友?”
科恩扁扁嘴:“我不是让我的助理去了吗,他记完会议要点回来直接口述给我不也一样?”
魏楮堂抱手:“那给你当助理的人可真是三生有幸。”
“魏总过奖。”他说完就打开那份文件,我看见扉页赫然写着几个大字:“会议要点”。
“设计主题和大致方向都在里面了,你看着自由发挥吧。”
“不愧是我们家魏总,可太贴心了。”科恩他看完就朝他吹了个飞吻。
但魏楮堂却不为所动:“行了,您可以直走右拐了。”
“这么快赶我走干嘛。”科恩站起来,“我跟这位小朋友相谈甚欢,不帮我们搭下线?”
“抱歉,我下班了,搭线工作属于加班范畴。”
“我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你字典里居然还有‘下班’这个词啊。”科恩起身,也没再强求,洒脱地甩手,“那我就不打扰了。”
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意有所指地看了我的试卷一眼:“对了,小可爱,记得我们的约定。”
出公司的路上他问我要吃什么,我说都可以,上车的时候魏楮堂才开口问我科恩跟我约定了什么。
我觉得他也没说什么重要的事,随口就说:“没,他说要跟我留个联系方式,回去记得加他好友。”
魏楮堂点点头,也没多过问什么。
吃饭的时候我跟他扯东扯西,我随口问他知不知道我妈当年给我取名截的是那首诗。
魏楮堂说:“我记得是‘游忆高僧伴,吟招野客听’。”
不过他又犹豫了一下,说那是沈轩程取的。
我很轻微地眨了下眼,不过我细想也觉得合理,许琦素也不像是那么细腻诗意的人。
魏楮堂忽然说,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他是想有人能听见你,还是想有人能听见那时的他们?
我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尽管我了解到,许多文人骚客都会给自己的名字立下特别的寓意,但我认为人的代号也只是为在一定的区域内区别个体而存在的,它的含义如若缥缈的寄托,而在现代社会里,它有无涵义似乎也难以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而且我也从未想过我的名字能这么释义,毕竟许琦素也不曾在我的面前,对她的过去进行释义。
但我又一次接着他的话说,“可能,二者皆有之。”
***
夜幕已至,我上楼给魏楮堂送牛奶,房门没关,我听见他在跟人通电话,连我进门了都不知道。不过我没打搅他,而是在一旁静等。
他语气随意,“打电话就打电话,怎么还打视频通话。”
“哎呦,大晚上跟帅哥视个频晚上睡觉也会睡得安稳点嘛。”
“你打电话来一向没什么好事,我晚上准睡不安稳。”魏楮堂说,“有话直说。”
“魏总,看在合作这么久的面子上,我想跟你要个人。”
魏楮堂一手敲着平板电脑,一边开口,“您要谁谁还敢不答应?”
“你家那个叫沈吟招的小朋友啊。”科恩说。
“不行。”魏楮堂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你要他干什么?”
“我要他给我端茶送水跑腿揉背,你愿意么?”
“说人话。”
“我一个服装设计师兼摄影师,你说我要干什么?”科恩说,“我进你办公室的看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合适,这次有个妆造跟他也很贴合。你们公司业务范围这么广,结果你手下那几个废材看着什么都会点,其实都只会些皮毛功夫,挑个模特挑挑拣拣挑了半天都不知道在挑些什么。而且听我助理说,你们开会那会儿那些个老古董为选一个演员吵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抢媳妇呢。现在有个设计师钦点的你不要,经济便利至上,魏总,你可不像是会干亏本买卖的人啊。”
魏楮堂没对他的吐槽发表意见,只是说:“他还小。”
“平面模特这行下到三岁半的小屁孩儿上到八九十岁老人都可以拍,魏总您说的还小是指受精卵这么丁点大儿吗?嗯?”科恩说,“我就打算让他试着拍这一次,以后他怎么走是他自己的事,至于把你紧张成这个样?”
魏楮堂他随手拿了支烟,叼在嘴里,手拢在嘴边,好像是准备点燃,没说话。
我审时度势,喊了他一声,“哥。”
魏楮堂见到我,放下了手里的金属火机,拿下了嘴里的烟,招手叫我过去他身边。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