隙间客栈
椅子照样倒扣在桌子上,几个水壶叉着腰在空中喷来喷去,淡淡的乙醇味道飘着。
靠近厨房那侧空出一块地方,放了两张躺椅,其中一张上躺着一个人,拿眼罩遮着自己的脸。从身材来看是个女人。她的上方突兀地洒下一束暖阳,阳光所及之处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圈。
角落里,一个披着破破烂烂黑斗篷的人正趴在桌子上睡觉,手旁放着个右胳膊,还有几杯酒。
其他地方很冷清,没有生物。
柜台后面,莫琅正在纸上写着什么,同时拨弄算盘。
忽然一声尖锐的警报声响起,把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莫琅最先意识到这警报是什么,抬手间大门口的地板迅速变形,成了个笼子的模样,他朝房梁那边喊:“雳猫,你不是说他平静下来了吗?”
“我在的时候是没问题的呀,谁知道后面又受了什么刺激?”猫的身影出现在房梁之后,一双黄绿色的眼睛罕见地睁大了。
黑斗篷的人也警觉起来,把右臂按上,只有那个躺椅上的女人照样睡觉。
电光火石之间,大门打开,吐出来一个人影。紧接着许多大块头的东西也跟在那人影之后出现了。
锦书刚落地,长剑呼啸之间把那笼子斩断,锋利的剑气甚至将二十几米远的柜台都劈成了两半。
莫琅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剑气低低骂了句,旋即融入地板,出现在了其他位置。
“怎么都狂暴模式了?灵力见底了?”他问道,同时控制地板变形,企图困住锦书。
但那是徒劳的,凤鸣,煽动羽翼,如黑洞般的黑色烈火四散开,将地板灼烧出一个又一个无法填补的窟窿。
黑斗篷的人堪堪躲过火焰,仅剩的一只灰色瞳孔亮了亮,问:“敌还是友?”
“友!”莫琅突然出现在锦书后面,双手死死钳住锦书的脖子。他刚想说什么就被一双突然出现的玄色手臂拧了脖子,手被迫软绵绵地松开,身体与头颅一起掉到了地上。
“友?”黑斗篷疑惑,左手里多了个法阵。莫琅又出现在他身边,按上脑袋叹了口气,问他:“在你眼里这个人是个什么样子的?”
与此同时猫换成猫身跳了下去,身体变得比那龙还大,一爪子一个将人按到地上。
“看着是个整体,但细看……是由无数几乎不可再分割的碎片组成的。”
“挺狠的吧,他自己一刀一刀切成的。”
“很疼吧,那他这是……”
“灵力枯竭了,压不住杀戮和自毁的情绪了罢了。现在还不是完全体……”莫琅似乎察觉到什么,定神一看,发现周围多了很多云雾似的碎沫,它们都轻柔如棉絮状飘着。
再看猫那边,已经有些压不住了。
莫琅大喝一声:“十九!锦书要拆家了!别睡了!”
猫被掀了起来,无数刺一样的飞刃裹着腐蚀似的液体,朝他射去。猫的身体骤然缩小,有些匆忙地在空中转了个弯,落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那躺椅上的人终于动了,刹那间出现在锦书对面,盯着他那腥红的眼睛叹气道:“我说的不是这种笑啊——”
她抬手点了点锦书的眉心,随后如瀚海般的灵力灌注进去,将锦书的意识从一方毫无缝隙的天地中拽了出来。
黑色淡去,一道道锁链从锦书自己体内探出,将自己的灵、武器甚至碎末拽回了体内。
他的眸色恢复了琥珀色,撑着眼皮迅速转了一圈,声音轻到几乎无法听见。
“麻烦了——”随即他的意识再次模糊,向前倒去。
无面一把搂住了他,打着哈欠撕开一个空间,将人放了进去,甚至加了个枕头。
“这是?”黑斗篷边检查猫有没有受伤边问情况。
莫琅看着满地的狼藉又叹了口气,“手机没电警告了找个插头充电。”
“这么简单?”
“只要锦书他自己没有想毁天灭地的欲望都能阻止,真有就拦不住。”
受损的桌椅被地板吞噬,新的被吐出来,柜台也恢复原样。莫琅换了件衣服又开始算起账来。黑斗篷从阴影里出来,想着他刚才的话,皱起眉又问:“那他经历过什么才有了这么一个同归于尽的异能啊?”
转头看见无面拎着莫琅笑呵呵地问:“你叫我什么?”
基本上没啥事的猫恢复了人形,迅速把黑斗篷拽到房梁上,生怕遭到波及。
结果到了房梁上发现还有一个人也在这,只是没有下来参与战局。那人看着年纪不大,穿一件金属质地却柔软如丝的灰色袍子,赤足披着纯净的白发,瞳孔却是鲜艳如血的赤色。
看到他们上来,他怔怔看了两秒,刚想说什么又改成行了个礼,露出来的手臂上挂了很多各式各样的手镯,手指上也戴了好几个戒指,动起来叮当脆响。
开口声音很脆,也很冰,像碎掉了冰饮:“师,否?”
“没什么大事,晕个三四天就能恢复。”小孩说得轻省,但猫听懂了,回应道。
“好。”白发小孩应了声,消失在原地。
黑斗篷刚想问什么,就听那边无面收拾完莫琅,叫他:“小太阳!你过来帮忙给病号做个检查!”
“来了。”
……
锦书毫不意外自己在一片浩瀚又纯净的灵海中醒来,灵体和精神都已经全部恢复好,自己的灵力满到溢出来了。
他坐起身,下意识摸了摸耳垂,发现那里平滑无比。锦书意识到自己把那人送的东西丢了,而且找不回来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完蛋,他知道我丢了耳坠会难过的吧。
完蛋完蛋完蛋——锦书抓了抓头发,感知中有个人在靠近。他瞥了一眼,发现不认识,但没有感到恶意。
那人看他醒了,又出去通报去了。这倒是给了锦书换衣服的时间,他原来的衣服都被抹杀了,发狂时则是直接用灵力裹成了衣服,现在醒了就收回去了。
收拾的过程中他发现异能紊乱症也没了,大概是发疯的时候顺带给消杀了。
“在下锦书,阁下是?”那个黑斗篷的人重新出现在这个空间里,还拿着套衣服。
“在下安奕,一闲散人士。唔……你不需要衣服吗?”安奕看他新换的月白色内衫,手里叠好的黑色长衫有些不知道放哪里。
锦书淡笑着接过,将外衣披上,道了声谢。
“你是新来的临时工?”他问。
“不算吧,就是帮忙打打下手。”安奕的头发遮住了一只眼睛,仅剩的那只隐隐透露着死亡的味道。他的人却是热乎的,不会被那只眼干扰。
锦书听后抱怨句:“莫琅越来越小气了,连三险一金都不给了。”
“三险一金是什么?”安奕歪头问。
“开个玩笑罢了。”锦书将其他衣服收起来,“谢了,回头请你喝酒。”他爽朗地笑着,浓烈单纯的情绪传开,让安奕都跟着笑了笑。
门开,通往客栈的大厅。
“你跟之前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安奕评价道。
“绝境之地的人总会有些失态,我这个人还是挺随和的。”他跨过门,就听见莫琅顶着鼻青脸肿,愤愤反驳:“随和个头!你知道你疯一次要浪费多少钱吗!”
“这次收敛多了吧,上次不是把房子都给劈了吗?”锦书嬉笑着找了壶酒,两个蝶碗,满上递给安奕。“你的眼睛很厉害,我昏迷着也能感受到有视线在检查我。”
“受人所托罢了。”安奕接过,眼神扫了扫一饮而尽。
锦书把联络器召出来,校准时间,发现自己在隙间昏迷了三天,五号世界那边的时间信息已经消失了。他的那碗就放在旁边没动,隐隐磨着牙。
“莫琅,给我一个身体,我回去。”他脸上没了笑,用一双执拗的眼睛看向莫琅。
“你不是有两具吗?”
“都被那个世界意识给搞废了,我现在就需要回去,有人在等我。”
莫琅好笑地看着他,讽了两句:“上次不是答应过忘了之前的事,开始新生活吗?怎么重蹈覆辙了?”他倒是不慌不忙,悠哉悠哉地转着笔,笔墨却一点也没甩出来。
安奕看这边气氛变了,悄摸摸跑到角落的桌子后面看戏去了,整个人的气息也隐得很干净。
锦书眼神不闪不躲,“你也知道,我这人走不出去。”
“那我是不是还得夸你一句之前装得挺好的?倒是真让我以为你往前走了。”莫琅哂笑一声,撂了笔,抱着胳膊闭上眼睛,似乎不想听。
锦书看这边油盐不进,意识到什么。他环视一圈,没看见秦抚小朋友,心下了然。他“呵”了声,开口:“我说你怎么突然起了脾气,合着是感情不顺,看不得老朋友将要修成正果。”
他不忙了,坐下喝了口酒,眼眸转了转叹道:“也是,比王八活得还长,还一直单着,自然不懂爱情的弯弯绕绕,不会体谅人家也很正常。”锦书啧啧两声,直接把莫琅给惹恼了。
“也不知道是谁为了找个本命异能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还为了点虚无缥缈的记忆把自己榨成干了,用了两万吨极品灵石才救回来——”
“那说明我有人挂念啊,不像某人活了这么久,还是……”
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一人,靠着扶手看个乐呵,等这俩人你一刀,我一笔,把对方底裤都扒得差不多了才开口:“刚醒就这么有活力?”
锦书看见她,几步上了楼梯,弯腰见礼,“我这次失控麻烦您了。”
无面将他扶了起来,“都是家人,无所谓谢不谢了。”
莫琅那边吵到兴致正高时对手没了,翻了个白眼骂了句:“伪君子,没见你对我这么客气过。”
“没办法我这人念旧,挺看第一印象的。”
这俩人第一个的梁子就是那句“东西”,彼时锦书被当成奴隶一路辗转,最讨厌的就是不把人当人的家伙了。
无面开口调解了下氛围:“行了,你先过来做个检查,莫琅你也是,订单那么多还在这偷闲?”
“那我撤了,你稳稳这个急性子。”莫琅知道自己再留这就要被二对一了,借着由头要走。
锦书把他拽住了:“我真的很急,并非玩闹。”
莫琅打掉了他的手,走得有些虚:“知道了。”
到了桌前,无面直接叫安奕:“小太阳,帮我看一下,他的灵体正常了吗?”
角落里那个罩在黑斗篷里的人骤然抬头,头发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露在外面的那只是极淡的灰色。
无面叫他那声像是按下了他的开机键,而这台“电脑”的反应速度太慢,半晌才成功开机。那人的眼睛逐渐凝聚起光来,灰色的眼睛像是变成了琉璃,晶莹剔透、光彩照人。
那只眼睛看了过来,锦书只觉得自己仿佛被看了个彻底,就像艺术馆里挑剔的艺术家审视一座人物雕像,赤身裸体的那种。
这种目光很烦啊,但不能生气。锦书想。
有种隐私被窥探的感觉,上一次有这感觉是因为自己的徒弟为了让自己收他为徒,将自己与隙间里其他人的恩怨都说出来的时候,无论公开的还是只有事件里二人知道的。
不一会儿,那人看完了,给了无面答复:“没问题,旧伤也没了。”他脸颊有些红,不胜酒力,刚喝了一碗就成这样了。说完又趴那了。
“你也是,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说,非得等最后新疾旧伤一起治。”无面搬了个躺椅,又洒下了阳光。
锦书随便拉开个椅子,又把酒召回来,却发现来的是茶。他笑笑,给自己和无面各盛了一杯,满不在意道:“能治就行,这次量还是太大,灵体又增殖过多了。”
“要我再帮你捏一个灵吗?”
“不用,给我分身了。”锦书用灵力扫了一圈,“猫爷呢?我没伤着他吧?”
无面摇了摇手,“没,吃多了胃胀气,在窝里躺着呢。”
“贪嘴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