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冷鹤月循声侧眸,望向风凌霜身后的苏姝,见她小心翼翼地低垂着头,好似在认真思索着,方才众人所说的一字一句。
聂浩威就站在风火门弟子一旁,回身指着她,问道:“姑娘这话是何意啊?”
众人眼光齐聚她身上,她也没有半分胆怯,看着聂浩威直言道:“没有什么意思,诸位今日能站在此处论理,无非是因已身宗门势强位高,才敢蔑视所有妖奴性命,而今会主大人修为高强,不过是利用己身之力,为妖奴争取平等自由的权利,诸位想要一个公道,那会主大人又为何不能要公道?”
风清扬怒声质问道:“公道?师卿卿自从成立了原乡会,她干的那些事,哪一件是个正常女子会行之事,你认为她在棺森狱所为没错吗?”
苏姝知道从自己出言开始,就必定会得罪风景野,但出于自己心有不平,依旧出言道:“会主大人和那些妖奴,不过是为了活下来罢了,若非仙门逼迫太甚,会主大人又岂会与仙门为敌。况步小少主是她的侄子,风火门弟子不先抓步界主孩子,又怎会发生后来事情。”
上官静道:“此言差矣,难道就因为步界主自己过失,丢了孩子,师卿卿便可杀人吗?”
聂浩威道:“是啊!就算风火门弟子抓了步界主的孩子,又没有把孩子怎么样?何至于下这等杀手。”
“没错!那些弟子只是把孩子关在了棺森狱。他们看孩子瞎胡跑,还好心把他关在屋子里,谁知会命丧妖手,真是丧尽天良!令人心寒哪!”
苏姝转过身子,神情平静地看着出言的人,有条不紊地继续道:“但若非风火门弟子先抓人,又岂会发生后来事情,你们这是在推脱卸责!”
聂浩威讽笑道:“苏姑娘,你是风火门弟子,怎还为一介无耻妖奴说话?”
苏姝转过身,正对着聂浩威,道:“聂教主,你又是在为谁说话?今日若凭你口中之言,便是公理正道?那我所述之言,岂非也是事实?”
聂浩威转过身,正面跟她对峙,冷笑道:“苏姑娘,说几句话而已,何必用这种口气说话,莫非是心虚了?”
半晌,苏姝冷哈了一口气,回道:“我不过就事论事,何来心虚?你们不追究事情起因,只拿结果问责?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认定为你们心虚。”
聂浩威道:“苏姑娘,你这就是在强词夺理!”
苏姝冷笑一声,走出人群指对着众人,道:“好一个强词夺理,你们义正词严,便是正义公道!行!这风火门不分是非黑白的道,我苏姝修不来也不屑修!”
说罢,她丝毫不犹豫,当众卸了腰间风火门玉佩,甩手把玉佩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出了鹰巢寮。
见状,孟花啼也动身,一语不发地要走,却被聂浩威叫住,道:“步界主,步夫人,话还没谈完呢,你们这是去哪?”
顿了顿,孟花啼手拿着一把古玉兰团扇,强压着怒气,深吸了一口气,微转身淡笑道:“噢眼瞧着天要黑了,我跟少棠着急赶着去不焚天坑看孩子呢。”
冷鹤月原本已经对步少棠、苏姝气度感到意外,听到此话,又意外地望着孟花啼。
聂浩威一脸疑云,头顶明明烈阳当照,哪里天黑了。顿了片刻,想了一圈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道:“步夫人,你这话是何意?师卿卿是你们仙霞宗人,你们还没给个交代,怎么能走呢!”
孟花啼转过身站在步少棠身旁,从容地道:“事情经过,苏姑娘不是已经说明白了吗?不过若要交代,我倒是想起一桩事来,昨日渡灵山射猎,风火门风清扬公子,率领风火门弟子公然猎杀我一事,至今未给我个交代。如此那昨夜之事,我仙霞宗又为何要给交代。”
聂浩威一时语塞,被怼得哑口无言,道:“这......”
孟花啼镇定自若,淡笑一声道:“聂教主,听你说卿儿离素怀容最近,就断定四大恶骨血傀是她藏起来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风清扬公子猎杀我一事,你也是参与者。或者说是主谋者教唆他这么做的?我与你好像并无深仇大怨吧!”
众人目光齐聚在聂浩威身上,他被噎了一声,怎么也没想到孟花啼竟然会开始胡乱编排起他,把这脏水往他身上泼,他回道:“步夫人,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我不过为风公子说了几句话而已,你又何必如此含血喷人?!”
孟花啼愉悦起来,拿着团扇掩唇轻笑道:“聂宗主,你今日怎么总是要讲些无厘头、令人开怀大笑的话呀。乌伤派跟风火门什么关系,你心里不是最清楚吗?当时你离风清扬公子最近,又极力为他张言狡辩,那我可不要认为是你给他出谋划策的么。”
冷鹤月凝视着孟花啼,眉角稍缓,嘴角微动,颇为欣赏她的一派从容镇静、说话有条不紊的风度。
聂浩威一听这话,心知这是被她绕进去了,心急得跳脚出言攻击她,恶声道:“你这女人,胡言乱语什么!我堂堂一教之主,怎么可能会指使风公子做这种事!你这是诬蔑陷害!”
孟花啼把控着气氛,把刚才他噎苏姝的话,又给他噎回去,盯着他道:“聂教主,说几句话就急躁,莫不是心虚了,方才你振振厉词,可是威风得很呢?现今你也说了,是诬蔑陷害,那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乱按罪行,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啊。征讨奉天宗,在沐墟宫决战之时,明明是卿儿救了大家,怎么倒成丧心病狂了?”
她开始挪步走到步少棠身边,轻点着团扇,面对各大门派毫无惧色地道:“诛邪功名百家享,空口白牙一生诟,我竟不知修仙问道的‘名门高派’四个字,是拿来作践人的。话已至此,我便明说了,你们想去不焚天坑问罪也好,讨伐她也罢,够胆就去找她讨,当然你们要是行的话!这名门高派几个字,我仙霞宗怕是担不起,你们随意。”
说完,孟花啼跟步少棠率着一众仙霞宗弟子出了鹰巢寮,留下一片狂热的反驳纷纷痛斥起师卿卿和仙霞宗来。
匆匆一场召集会,就此匆匆不欢而散,众位宗主边走边激愤讨论起,这场没个结果的召集会。
后殿内,因着风清扬原先在猎场,私自猎杀孟花啼一事,致使今日召集会失败,风景野大为恼怒,负手而立,在殿内来回踱步。
过了片刻,风景野转身,指着地上跪着的风清扬,怒斥道:“若不是你自作主张,当日一声不响地围杀孟花啼,他们夫妇二人,便抓不着这把柄!你是名门大派出来的弟子,怎么眼皮子也跟那些山野散修的东西浅!为着那一时仇恨,就擅自动手,结果怎么样?宣乐好好的一盘棋,就这么白费了!此次之后想让师卿卿出不焚天坑就难了,她不出来,如何能拿得住她!”
风清扬急忙道:“大哥,是我一时糊涂。但今日召集会,全系孟花啼那贱人跋扈乱搅,她屡屡坏我们大事,必须想办法除之。”
风路行刚好言安抚完外边各大门人,便急匆匆地赶来后殿,见着二人恭敬施礼道:“大哥请息怒,今日召集仙盟百族声讨师卿卿,虽失败了,但并非没有收获。”
风景野转过身,看着风路行,道:“八弟,此话怎讲。”
风路行面色沉静,缓缓地道:“步少棠儿子身中噬心烈火术,体内魂识渐散,师卿卿想要救活他,必定会转移到自己身上。噬心烈火有个致命弱点,只要妖魔之人将烈火转移到自己身上,就会遭到烈火反噬引出心魔。”
风清扬皱眉,不解道:“你是说心魔引?可引出她的心魔,于我们有什么好处?”
风路行耐心解释着道:“师卿卿的心魔一旦引出,就容易失去神智,如此一来,我们只要击垮她心理防线,她必定会走火入魔,大开杀戒。”
风景野思量稍许,捏着金扇子,冷哼一声道:“引出她的心魔?我倒有一计,师卿卿,你的死期到了。”
这边,季司离将师卿卿和步知仪送回沐墟宫之后,便动身回往了云间香雪海,主动到训诫堂请罚。凌雁秋站在季司离身前,两旁的弟子抄起手中的戒尺,抬手就朝季司离的背上抽去。
凌雁秋看着他,厉声道:“司离,你私入风火门棺森狱禁地,还中伤风三公子,可知错!”
季司离低垂着眸子,跪在地上,双拳紧握身杆跪得笔直,沉声道:“司离一向认为,身为仙门弟子,遇见不公正之事,理应出手相救。”
凌雁秋神情有些勃然,气得面色涨红,怒道:“你救了她又如何?论起不公正之事,仙门不缺你出这一次头!出手救了她,你自己就会与她一样,陷入无尽的是非纷争,这种人最后会是什么结局?你又有什么能力,与实力强大的风火门抗争?”
季司离一言不发,咬牙忍着后背戒尺落下的疼痛,嘴里含着血沫,后背戒尺厚重,才挨几下后背就现出了红,整个后背火辣辣的痛。
凌雁秋气得有些眩晕,无奈地连叹了几口气,眉头紧蹙,道:“你在沐墟宫坠崖之事,叔母罚你勤修剑术,是希望你潜心修炼,剑道能够有所大成,你为何要违反宗规,私自下山?此次你助师卿卿中伤别门弟子,知道外面私言怎么说的吗?你真的要执迷不悟,一直错下去吗?我问你,清虚道宗规,第十六条是什么?”
季司离忍着痛感,神色肃穆,冷冷地道:“不可与人私斗。”
凌雁秋又道:“第二十一条又是什么?”
季司离道:“不可结交妖魔之士。”
凌雁秋怒火不减,喝道:“既如此,看看你犯了几条,难道你忘了你父亲是因何而判出宗门,一步步误入歧途的吗?”
听到这一句,季司离立刻抬眸,直视凌雁秋,急声反驳道:“父亲判出宗门,是为......”
凌雁秋喝斥打断,道:“住嘴!叔母亲自教导你,没想到你还是要为了这样一个妖族女子,自毁前途!”
季司离后背受着鞭罚,血染透了白衫,仍忍着痛,沉声道:“司离此番所为,非是为个人荣辱,而是承伏魔度苦界所立正派之念,行的正义公道之事。”
凌雁秋冷哼一声,道:“大逆不道!我真不敢相信,你会弃自己家族名誉不顾去救一个妖奴!叔母过往对你的那些教导,你难道都忘了吗?”
说罢,凌雁秋被他气得胸结怒气,旧伤复发一下子没缓过来,抚着胸口剧烈咳了起来,一旁的弟子连忙扶人。
这几年,凌雁秋几乎都是日夜奔波,坚持四处找寻自己孙女季陵春。近日,听得季司离为护师卿卿,在棺森狱打伤风清扬的消息,心里怒火愈积愈沉,这才引发了旧疾。
半晌,凌雁秋抬手两旁弟子手中戒尺才停止抽打,她面容有些沧桑,无声地叹了几口气,言语稍缓,又气又忧,叹道:“司离,自你父母走后,你叔父便将你带回云间香雪海由叔母抚养。过往叔父、叔母对你教导严苛,是希望你终生恪守正道,不要步了你父亲的旧尘。棺森狱之事,叔母就不说了,自己回去禁足三个月,静思悔过吧。”
季司离受了一顿训诫,神情十分忧郁沉冷,站起身对着凌雁秋恭敬地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凌雁秋看着他的后背,那被血染透的衣衫,双目微红眼眶积泪,连连哀叹了几口气。
半个月后,师卿卿靠着木榻坐在地上,屋内地板上画着一个阴邪黑沉的镇压法阵,榻上铺了两床被褥,上面静躺着一个幼小孩童,面色惨白双眸紧闭,双手双脚发黑,正是步知仪。
忽然,师卿卿耳闻脚步声靠近猛地惊醒,回头一看,发现是虞妃雪在叫她,手里拿着一件披风盖在她的后背。
师卿卿睁着朦胧睡眼,扯着披风领子,道:“是你啊,虞娘子。”
虞妃雪笑着道:“去屋里睡吧,你已经连着守了几日,别把自己给累坏了。”
“没事,阿仪没醒,不守着他我不放心。”师卿卿浅淡一笑,面容微倦,忽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指着第三根指节,问道:“对了,虞娘子,你给我看看这根手指,它老是自己在跳。眼皮跳是辨凶吉,手指跳是怎么回事。”
闻言,虞妃雪给她把了一下脉,又察看了一下手指,并未发现什么异常,道:“多半是压麻抽筋了吧。”
师卿卿问道:“没毛病吗,抽筋也不该只抽这一根手指吧,一抽还抽三下。”
她转过身指着步知仪道:“虞娘子,麻烦你帮阿仪检查一下,看看是否有别处不适。”
虞妃雪坐在木榻上给步知仪把着脉,过了一会,道:“暂无大碍,只是这人......这么小的孩子,这些人,还真干得出来。”
师卿卿叹了一口气,出了英灵大殿,见虞期拉着师茹嫣去打猎回来,唤道:“子钦。”
闻声,虞期面带笑容道:“师姐姐,今早我带阿嫣在后山溪林里逛了一圈,发现有条小溪呢,而且我们还抓了好几只山鸡。”
师茹嫣手拿着几个鸟蛋,跑到师卿卿跟前,道:“阿娘阿娘,我还掏了两个鸟窝,这个这个,你看。”
师卿卿蹲下身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发顶,道:“阿嫣,我让你跟子钦练字,可没叫你跑去掏鸟窝,字练了吗?嗯?”
师茹嫣抱着师卿卿大腿,道:“期哥哥教我看完了,也写完了,阿娘,我们去抓山□□。”
师卿卿抬手,用手指轻轻地勾了一下她的鼻子,道:“阿嫣,你再偷偷跑出去掏鸟窝,那我可要把你当风筝一样,挂天上去咯。”
师茹嫣双手举高,奶声奶气地道:“阿娘,我要飞我要飞,我要当小鸟飞到天上去。”
说罢,师卿卿抱起了师茹嫣,撑着她的腰腹把人举得老高,恍若一只翱翔的稚鹰来回展翅扑腾。
须臾,师茹嫣叫喊道:“仙子、是仙子。”
师卿卿放下她,捏了捏她小小的面颊,笑着道:“什么仙子,我是你娘。”
话音刚落,忽然她身后一道女声轻唤,道:“卿......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