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师卿卿一愣,缓缓回过身望了一眼,果不其然,步少棠带着孟花啼来了不焚天坑。
她双目通红,上一刻还陪着师茹嫣嫣玩闹,下一刻就两眼一闭喉间呜咽出声,眼里潸然泪下。她放下师茹嫣迎着孟花啼步伐,扑上前紧紧抱住了孟花啼,道:“阿姐!”
孟花啼胸口起伏,眼眶啜着泪颤手抚摸她的面颊,道:“卿儿!是你,我就知道是你!你瘦了!”
步少棠站在一旁,眼眶已然通红,却强止住泪水不肯露形。
师卿卿拉着人进了殿内桌旁坐下,抬手给孟花啼抹着泪水,哽咽道:“阿姐,你也瘦了。”
孟花啼唇间翕动道:“这三年,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家啊?”
师卿卿低垂着头,静默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倾身抱紧了孟花啼靠在她的肩膀,轻声道:“阿姐,我们是一家人,无论我身在何处,永远都是水月仙境的人。”
孟花啼难以自抑地流着泪,高兴地道:“好,那你要好好的,再也不许离开我们了好吗?”
师卿卿看着她,认真地道:“不会了。”
孟花啼哽咽道:“卿儿,仪儿呢?”
师卿卿站起身,带着孟花啼和步少棠进了一座布满镇压法阵的屋内,孟花啼见着昏迷不醒的步知仪,眼眶积郁已久的热泪止不住狂流。
她轻轻抚摸着步知仪面颊,道:“仪儿,你醒醒啊,阿娘和你爹来了,都是娘不好,丢下你一个人。”
步少棠蹲在床榻旁边,泪眼婆娑地抓着步知仪稚嫩的小手。
孟花啼抱着步知仪身体,似乎想把他唤醒听他说话,哪怕睁开眼看自己一眼也好,她抽泣的浑身颤抖,面色满是痛苦绝望。
她过往将所有的苦楚,都积压在自己瘦弱的身躯上,为着一家人吃多少苦受多少累,她都情愿,可此刻见了步知仪这副模样,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孟花啼哭得有些头昏眼花,步少棠扶稳了她。过了片刻,三人出了房屋,孟花啼仓促地擦着眼泪,想起了沐墟宫大战之后,师卿卿受了伤醒来时对她说的话,哽咽地道:“卿儿,不是还有阿姐和你师兄吗?怎的要那样小心谨慎?这些年心里有什么痛,回家与我们说一说也好,我们一家人一起承担。爹和娘的离去,不是因着你的缘故,怎么还是让你自怨自恨误了自己呢!”
师卿卿怔怔地望着孟花啼,有些沉郁地道:“都是我的不好,没回水月仙境让你一直担心,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
孟花啼道:“傻瓜,我没生气,我只是怕......”
孟花啼抬手轻抚着她的发顶,轻声道:“怕你一个人在这里,以后怎么办?”
师卿卿笑了笑,逗她道:“我想你了,就偷偷溜回去呀。”
孟花啼点了点头,笑道:“你啊,水月仙境是你的家,回自己的家,怎还要偷偷回来呢。”
师卿卿看了步少棠一眼,努着嘴道:“这不是怕被师兄知道,要打断我的腿么。不过有阿姐在,师兄也不敢真打我。”
孟花啼敛了敛泪目,轻笑道:“他啊嘴上说要打你,其实这几年,为了找你心里可担心着呢。如今你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就要好好的,知道吗?”
师卿卿一怔,微垂下眼眸神情有些难过,晃了晃孟花啼手,低声道:“阿姐,我饿了。”
孟花啼笑了笑,道:“你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呢。”
师卿卿语气带着孩子气,撒娇道:“阿姐,我想吃师娘包的饺子了。”
孟花啼轻轻拍了拍她,俯身提起一个食盒,笑道:“知道你爱吃,特意煮好了带过来的,快尝尝。”
师卿卿最喜欢沈秋辞和孟花啼包的饺子,无论身处何地,只要吃到他们包的饺子,就能让她想起一家人,在水月仙境无忧无虑无拘束的时光。
过了片刻,师卿卿动身与他往后山石林走去,步少棠回头看了一眼在跟师茹嫣说话的孟花啼,继而跟着她一起没入了树林。
步少棠抬手拨开了挡路枝,与她缓步而行,道:“半个月前,因为棺森狱之事,我和花啼在鹰巢寮,把灭度葬刀盟大大小小的门派都得罪了个遍。因着你的身份,到现在还一堆门派上水月仙境乱轰,都想着找我们给个说法。”
师卿卿皱了皱眉,道:“我的身份怎么了?这些食古不化老东西,乱轰了快二十年还不嫌累,我听都听累了。棺森狱事情,是他们先害阿仪在先,禁地尸傀也是风清扬搞的鬼。”
步少棠看着她,轻声问道:“我方才探了仪儿脉象,他是不是......”
师卿卿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口气,神情带有几分严肃,道:“射猎大会那日,风景野想要趁我参加射猎抓走阿嫣,以此胁迫我召出恶骨血傀,但那次知其凶险,我就没带阿嫣下山。风火门弟子见阿仪戴着面具玩,误以为是阿嫣就把他抓去了棺森狱。后来又被风火门弟子关入了棺森狱禁地,中下了噬心烈火,不过你别担心,那噬心烈火我已经化散了,阿仪现在没事了,待过几日就会醒了。”
步少棠双手早已紧握成拳,神情满是恨怒,那一日,步少棠和孟花啼得知,自己儿子被风火门掳去了棺森狱之时,当下就生出一股雷霆之怒,提着剑就要冲去沐墟宫杀了风景野。
好在孟花啼及时将人拦住,与他细细详议了一番,二人并不畏惧与风火门为敌,但因先前水月仙境落难,风凌霜曾出手援助于二人,此事即使是风火门之过,因着那一时恩情,断不能就此杀了风景野。步少棠也不是冲动弑杀莽撞之人,知道孟花啼心中所虑,就听取了她的意见。
棺森狱之事,恩过相抵,二人便也只能忍下这口恶气。
这边,虞妃雪从屋内走了出来,见着孟花啼在跟师茹嫣在玩,便道:“期儿,你和阿嫣去屋里陪步小少主说说话。”
闻言,虞期抱着师茹嫣去了屋里,孟花啼见着虞妃雪,朝她施了一礼,虞妃雪连忙上前止住,道:“步夫人,这可使不得,合该我向你行礼才是。”
孟花啼看着他,道:“虞夫人,仪儿他?”
虞妃雪宽慰道:“无事,步小少主只是暂时昏迷了,让他好生睡一觉,过阵子便能醒了。”
孟花啼听着步知仪会醒,心头担忧稍稍放下些许,须臾,她又施礼在地上跪了,道:“虞夫人,这三年来卿儿可好?”
见状,虞妃雪抄起手立即扶起人,道:“在留蝶巢时,师姑娘遭了大劫,不过现已安然无恙了,如今能见着你们,她较甚都好。”
孟花啼站起身,道:“我与少棠知晓,她隐姓埋名改名叫师香夷,是迫不得已。三年前,我仙霞宗遭人残害,是得了你的相助,我才幸得一命,为着那救命之恩,我也该谢谢你。”
虞妃雪淡淡一笑道:“举手之劳,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们三人都是同心同力的一家人,不过是一时受难,没有遇上我也会安然无恙的。”
孟花啼顿了片刻,柔声道:“卿儿受人残害,若非虞夫人出手相救,卿儿就该在不焚天坑内身亡了。虞夫人的这份恩情,仙霞宗怕是还不清了。”
虞妃雪给她倒了杯茶,细声道:“还不清就不必还了。你与步界主重振仙霞宗不易,如今可要想明白,一旦认了师姑娘,就是公然与诸多仙门为敌,宗门的荣辱,再不由你们说得算。”
孟花啼鬓间的发被微风吹动,她的笑容温柔又坚毅,平和地道:“虞夫人,我与卿儿本是无乡之人,今生有幸受了爹娘的养育,还恩无门本是亲债。爹娘在世时,将我二人牢牢护在身后,如今爹娘故去,我和少棠便也会护着卿儿。仙霞宗的荣辱,是家族、责任,若家中无了家人,要这荣辱又有何用。既然此刻风雪大,那就让我和少棠在前边挡着吧。”
这边,步少棠跟着师卿卿步伐走到了一处高地,看向沐墟宫山脚下茫茫一大片的流亡难民,静了少顷,步少棠开口问道:“师卿卿,你瞒了我们这么久,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自他站在孟花啼身旁,一语不发之时,师卿卿就知道步少棠绝对有事要找她谈。这才带着步少棠离开了英灵殿,俩人私底下聊,谁知一路走来,两个人心中始终隔着一层扯不开的薄膜,想说话也没之前那么亲近随意了。
但随着这一句,两人都渐渐地想要撕开这层薄膜。
师卿卿停顿住了脚步,侧身看着步少棠,神情正肃道:“师兄,我不能跟阿姐,跟你回水月仙境。”
步少棠强压着怒气,静下心来听她讲,这句话语气温柔,就跟三年前,次次离开孟花啼和步少棠身边时那样,道:“你们先走,我一定会去找你们的。”
然而每次都生出意外,孤身替他们挡了下来。
师卿卿望向前方,那一望无际的尸野,是她不可逃避的罪债,缓缓道:“不焚天坑白茫尸骨,就是一处地狱牢笼,这是谢武欠下的罪债,我受着他给的血肉,就该由我把这债还了。三年前,极阴五气侵入了我体内,我不得已修炼妖绘莳心术将它们炼化。我只有度化了不焚天坑三万冤魂的怨气才能归家。”
她转过身注视着步少棠,眼神炽热,道:“师兄,有一天我终将会回到水月仙境,那是我还清了三万罪债的时候,现在我必须留在这里,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安心安定。”
寒凛朔风吹起了步少棠的鬓发,他许久没有与师卿卿这般对视,坦诚而又热烈。眼眶里的热泪像血一般流进了心间,忽然步少棠上前一步抱住了师卿卿。
过了好半晌,步少棠才放开人,哑着声音,道:“以前总是你拦着我,现在外头风雪交给我,我们三个说好了,要一起回水月仙境,谁都不能违背誓言。我是你师兄,你是我仙霞宗的人,你说过世世要做我的小师妹,这一辈子就算是死,也要经过我的同意。”
一语末了,步少棠松开了她,望着她道:“记着以后常回水月仙境,无论去了哪里,都记得回家。”
说罢,步少棠在师卿卿手臂拍了两下,师卿卿很欣慰地冲步少棠会心一笑,如得了珍贵的堡垒般,使她冷情的心难得感到一丝温暖。
这些年,她失去了师父,失去了师娘,可步少棠又何尝不是呢,他们是一家人,只有齐心协力解开心结,才能跨越那道深渊成为水月仙境坚实的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