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人一听,竟都纷纷诉起苦来。
霍止瘁听他们的意思,原来这三支队伍按既定行程,今日夜禁来临之前,必能进入长安。
谁知行经此处时,就在前山里,这些队伍竟都不约而同遇到了怪事,因此他们不敢再向前,又因太阳快下山,眼见着再上路必遭罚,他们不得已只得返回此处,打算在这儿空地上暂过一夜,明日再进城。
三人不住向张骞请求,说是借这儿的地方暂时歇脚,天一亮便再结伴离开。
张骞打断他们的话,反问道:
“你们方才说在前边遇见怪事……听到了什么动静?”
“有狼!”
“是狼叫!”
“贤公,前边山路上有好多狼!”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无不面露惊恐之色。
张骞听了只是摇头。“哪有此事!我在这儿住得虽不算久,好歹也有一年半载,从未听说这儿有狼!”
岂料那三个领班行首一听,没口子喊冤,当场便赌咒发誓,宣称他们都是亲眼所见,绝无虚假。
甚至那胡商的行首擦着额上的汗水,满脸迷茫地喃喃说着:
“我来大汉四五回,每次都走这个官道进的城。怎么如今长安城外多出这么多狼来?”
张骞见三人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原本不信,眼下也不禁半信半疑起来。
霍止瘁听着他们的对话,想起之前出城时所经过的地方,并无异样。
她心想:“他们的样子不像撒谎。可要说长安城外突然出现狼群,甚至连车队都吓得不敢经过,这也太夸张了吧……”
在平阳时,她曾听说过,某处山上有老虎出没伤人,官府下令猎虎之类的事。
但那到底是独行的猛兽,并非成群结队的豺狼。
更何况,这儿可是长安啊!怎么可能会有狼群出现在官道附近、阻碍外地商队无法进入,但守城的屯卫和缇骑却半点不知,更无一点动静?
想到这儿,霍止瘁开始怀疑,是不是这些车队的人因赶路急了,在山旁遇见野猪野狗一类的,眼错加天黑看成是狼了。
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可是三支队伍的人都说是狼,他们就算再眼花,也不可能一起错得这么巧合吧?”
她左右打量,见这三支商队,从人员到车驾货物,并无相似之处,看上去确实像是毫不相关的队伍。
“没准他们是装的?就跟水浒里的一样,那些梁山好汉但凡要劫个法场、抢生辰纲之前,不都得乔装打扮,装成客商模样来掩人耳目?”
“既然要抢劫,那抢的东西或是人肯定是非常重要的。张骞家里那情况,肯定没什么值钱东西。至于说人……他都不是博望侯了,珊麻哥朵只是个前匈奴人,谁会跟他们过不去?”
霍止瘁绞尽脑汁,思来想去都没个结论。
她一抬头,就看见程忠对张骞说道:
“张公不必在意。有吾等在此守卫,谅他们也不敢乱来。就算附近真有狼,我们在周围白地上生起火来,那些野兽自不敢靠近。”
张骞听得他这般说,又见三个班头低声下气地恳求,只得答应下来,又道:
“你们在此过夜,不可随意走动,更不能大声喧哗。天亮后便进城。我家中还剩些稻杆,可借你们在地上生火。”
三个行首连忙致谢,又表示自己车队中自备干粮食水,足够过夜,绝不敢打扰贵庄云云。
他们千恩万谢地去了,张骞看看这些车队,又看看南边的直道,心中思潮起伏。
正当此时,屋中有婢女来报,说是夫人又发起烧来。
张骞一听,急忙便要往回赶。他忽然又停住步,朝霍止瘁说道:
“女公子今夜既在敝处作客,不妨留宿。大家彼此也有个照应。”
霍止瘁知道他的好意,因夜里突然来了这么几路不知来历的队伍,他们两家守在一处,再加上霍去病留下的那些二十来个护卫奴仆,应可守得一夜无事。
她连忙多谢对方,答应下来。张骞吩咐弥忒陪着对方,自己则匆忙回去看视妻子。
霍止瘁让程忠只留下四人看着鞠城外的那几间房舍,自己带着着婢女、僮仆,前来张家,在厢房内坐下。
程忠命一众侍从护卫守在张家院外,前后各处都把守住,若是外头有异动,就要立即回报。
弥忒全程都跟在霍止瘁身边,寸步不离。
眼见他在一旁,忙着为自己端茶倒水,霍止瘁有些过意不去,便道:
“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
弥忒却是一脸恭敬,诚恳道:“女公子远道而来,又是贵客,更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这样不知礼,撇下女公子独自在此?”
弥忒说着,又微笑起来。“女公子真是好心。上回多亏您出手相助,我与家人这才捡回命来。这次又得您提点,我们才知有青蒿这药可治疟疠。我在此,谢过女公子了!”
说完,他竟端端正正长拜下去,以额触地,行了个大礼。
霍止瘁连忙叫僮仆扶他起来,忍不住笑道:
“我没你说得那么厉害。这都是你们自家人的福气,想来你们也好、珊麻哥朵夫人也好,都是自身正直,因此邪气不侵,之后也必有好事。”
弥忒谦逊不已,末了却叹了口气,只道:
“表姊夫与表姊本是好意,想请女公子来此作客。却偏生那些外人赶来,占在外头不得安宁,让女公子来这儿歇着,实在是委屈您了。”
“这有什么委屈的,我能到外头走动走动,挺好。”
这倒不是霍止瘁的客套之语,而是她确实心中有这种念头——要是没有卫府的人随时随地跟着她,那就再好不过了。
弥忒一听,却是喜上眉梢。他连忙问道:
“女公子喜欢外出?您是爱看怎样的风景?”
霍止瘁正要回答,此时听得外头偶有传来驴子打鸣的动静,她心中一动,笑道:
“哪儿都成,只要是没那些豺狼虎豹的地方我都能逛。”
弥忒目光灼灼注视着她,膝行数步向前,朝她低低说道:
“女公子说得是。今夜外头怕是动静不断,请您还是留在这儿,待天亮再说。”
“你也觉得外头不太平?”
霍止瘁心想,难道这个少年已经看出那三队客商有问题,所以才这样提醒自己?
她正想着,便听见弥忒继续低声道:
“方才我趁表姊夫跟他们说话时,溜了一圈。三处商队人马带的只是寻常护身的兵器,其余的都是运货的驴车。只是好些牲畜的身上,能嗅出有狼尿的味道。这附近,确实有狼出没。”
一听他这话,霍止瘁不禁吃了一惊。她以同样的声音问道:
“你能闻出来?”
弥忒点点头。“狼的味道我绝不会认错。而且每支商队里的牲口,好些都吓得口吐沫子,直着脖子在叫唤。确实是被冲撞受惊,这是装不出来的。”
这下子,霍止瘁顿感事态严重。
原本猜测会不会是强盗装成客商来打劫,不过有卫府的护卫在,这些人一个能顶十个,所以她并不怎么担忧。
可是有狼,这就不一样了。
这里不仅离都城还有一段路,而且到处都是荒山野岭,想找一户人家都难。
狼是群居动物,要是那些客商们真没看错,现在周围的山野密林中,正有大群的狼潜伏在其中……
弥忒见她神情严肃,忙道:
“女公子不必担忧。我方才已经将此事告之表姊表姊夫与贵府的庶子了。那位程庶子命人在外头生起火来,想是真有狼群到此,见这儿烟火起,它们就不敢轻易靠近。”
“他们都知道了?”
面对霍止瘁的问题,弥忒垂眼答道:“是。因眼下有外人在,因此程庶子与表姊夫一合议,觉得不可声张,以免大家害怕,到时便更难收拾了。”
霍止瘁咧嘴一笑,心里却道:“你们男人办事,只瞒着我一个。不管是留下我在外头,还是这山里有狼,反正我是不配被你们通知的那个。”
她听弥忒口吻,猜测这事多半是程忠的主意。因为此人的作风,倒跟他那位主人不谋而合。
“他们不是先斩后奏,而是根本就没想过‘奏’……他跟他底下人一个德行,在他们眼里我就不算是个人……”
霍止瘁调整呼吸,在肚子里运了几回气,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朝弥忒微微一笑,又道:“多谢你提醒。”
弥忒抬眼看她,小心翼翼道:“女公子只请放心。我虽没什么本事,可绝计不会让野兽或旁人伤着您一点!”
霍止瘁瞧着他,心想这小子跟程忠相比,倒是个老实人,因此不觉看他顺眼不少。
她正要开口,便听得窗外忽然有人嘻笑道:
“表舅吹螺呜呜响,长安内外都听见啦!”
二人一回头,只见张绵正趴在窗沿上,两手托着脑袋,正往厢房里瞅。
弥忒正一正脸色,招手叫他进来,又问道:
“你什么时候溜来的?阿姊、你母亲如今怎样了?”
“之前发热过了,身上也不觉得冷,就是手脚酸软,已经睡下好一会儿啦。”
张绵一边说,一边跽坐在旁,来回扫视二人。
“我师父呢?他怎的没过来?真回城去了?”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这事,霍止瘁只觉得胸中有股火气直往上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