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止瘁与卫青大眼瞪小眼，二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这样面对面彼此僵持着。

卫青目光炯炯，丝毫不放过霍止瘁脸上的半点波动。见她手腕微动，显然正在盒里探索，神色却是呆呆的，一语不发，便忙问：

“怎么啦？被蛇咬了？”

霍止瘁仍在摸索。她手指伸进口里，一下子便摸到内中有微微凸起的东西。

她仔细一摸，发觉那物件摸起来颇为光滑，一时间不由得鸡皮疙瘩直冒，心想：

“难道里头真有蛇？！”

可她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因再摸时，她但觉触手处一片冰凉，十分坚硬，绝非活物。

她察觉里头的东西乃是死物，畏惧之心渐去，好奇之心大起。

手指往左右移动，又摸得一阵，霍止瘁已经摸索出里头那东西的大致形状，忍不住道：

“什么蛇啊，摸起来倒像是些石头……”

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横了卫青一眼。

卫青却是毫不在意，又喃喃道：

“石头？哦，我懂了，必是些河边的小石头。莫非这是在说，有人的心，硬得像那些不开窍的石头……”

霍止瘁已经猜到他是在故弄玄虚，假借数落自己，实则却是故意挑起自己的好奇心。

霍止瘁哼了一声，两指一挟，将那样东西从洞口内提起。

只见那东西长长一大串，晶亮圆润，竟是一串琉璃珠！

霍止瘁手才出来，看着自己手上那半截珠子，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串珠子，上方珠子较小，皆作微红之色。其后越往下，珠子越大。色泽也从淡红，逐渐转作较深些的红色。

她越看越奇，那些红色的不甚规则的圆形珠子，看着莹润透亮，以她猜测，应是玛瑙珠。

但无论是小珠还是较大些的玛瑙珠子，无不色泽纯正，通体发亮，显然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正当霍止瘁发呆时，卫青“咦”的一声，又道：

“这些石头看着颜色古怪，也不知是些什么玩意儿。底下又是什么？瞧着还有呢！”

霍止瘁迷迷糊糊，顺手将整串珠子提起。

一道淡淡红光，掠过她的手背。霍止瘁抬眸看去，整个人都定住了。

在珠串的最下方，玛瑙珠子底下，以金丝为纹纽，缀着一颗水滴状的珠子。

这珠子通体呈血红色，质地通透，肉眼所见处，内里既无杂质，更无一丝裂缝或瑕疵，晃动时自有晶光外溢。

霍止瘁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那是她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要是没有这个身体的本能，恐怕她现在已经被吓得直打嗝了。

这不是琉璃、也不是水晶，而是一颗真正的红宝石！

看着这明亮纯净的石头，审视着它通体如同鲜血般的通红色泽，霍止瘁一时间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只是怔怔地呆坐原地。

卫青看了看这串珠子，又看看她的神色，懒洋洋道：

“我当是什么呢，有人拿了把土，你就拿到了石头，倒也在意料之中。”

听到他的声音，霍止瘁身子一动，这才清醒过来。

她急速抬眼看了看卫青，又扫了眼手上的东西，心里顿时明白：

“舅舅叫我来，是想送我这个？！”

然而，理智上明白是一回事，感性上面对这种冲击性的事实，所呈现的状态又是另一回事。

她试着蠕动一下嘴唇，齿间却发不出声音。只听得卫青又道：

“既是你亲手拿出来的，那便戴上吧，瞧瞧好看不好看？”

他一边说，一边起身，来到少女身旁。

霍止瘁像个木头人一样，僵硬地扭动脖子，朝他看来。

“舅、舅舅，这……这个……这是……”

“不就是些怪石头吗，能戴就行。对了，你身上戴的，都是玉佩，还没有琉璃珠吧？”

霍止瘁含糊地应了一声，脑子里仍是混沌一片。

卫青一边解开珠串上的扣子，一边说：“近来常听得人说，城中如今喜欢戴珠子，玉组佩倒不时兴了，真是一年一个样。”

“唉，这些首饰上头的花样，越来越叫人瞧不懂。行啦，戴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上不停，已经替霍止瘁取下玉佩，戴上这新得的珠串。

霍止瘁低下头，将那颗在胸腹前微晃的水滴形宝石捧在手心，又再仔细打量。

这颗红宝石起码有她自己拇指的三分之一大小。无论是从色泽、质地还是形状，这都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宝石。

“这是真的……这么一颗，得有多少克拉……”

霍止瘁抬头与卫青对视，她如今渐渐清醒，震惊之情更是无法抑制。

“舅舅，这个……真的让我戴？”

不曾想，一看卫青，对方瞪圆眼珠，张大嘴巴，一脸无言以对，竟比自己还更显难以置信。

“怎么？你不戴，难道要让我戴？！”

卫青不等她回答，眉头一皱，嘴里“啧”的一声，已经摇头不迭。

“我戴这玩意儿做什么？甭说是戴在身上了，便是拿在手上，被人瞧见，也会被人活活笑死！”

霍止瘁之前已知这串珠子是卫青所赠，但这颗宝石带给她的冲击一时过大，再加上看见卫青如今这反应，又不由得让她动摇起来。

“难道，这真的是从盒里头长出来的……还是说，这就是普通的琉璃珠……”

但不管霍止瘁如何观察，在她看来，这水滴状宝石那通身呈现出的晶莹般的质感，和清澈的光芒，都不得不让她意识到，这是一件稀世之宝。

由于她在这方面的认知为零，因此也无法判断这颗红宝石有多少重量、品质如何。

霍止瘁想起自己关于宝石的极少数认知，在《泰坦尼克号》里的海洋之心。

肉眼所见，自己脖子下坠着的这颗，要比那颗略小一点。

但是……但是……不管怎么看，这颗红宝石的瞩目程度，足以亮瞎所有人的眼睛！

霍止瘁知道因如今与外界通商极为艰难，再加上发掘不易，所以后世那些红绿蓝宝石，如今压根就不曾出现在世人面前。

来到卫府后，她曾经见过在卫家女眷们的身上，不时见过水晶、绿松石、琥珀，青金石或是琉璃做成的各色珠串。

但这样珍贵的宝石，无论现代还是当下，她都是头一回接触到实物。

目睹卫青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霍止瘁又不禁心想：

“可能是因为从来没见过，所以舅舅才不当一回事？”

她连忙询问，这颗宝石是从何得来，价值多少，卫青却道：

“这得问你！是你自己一手拿出来的，这奇盒里既给你这些物件，你便拿下。”

见卫青一口咬定，毫不透露内情，霍止瘁知道再问下去也无用。于是她略略退后，朝卫青行礼致谢。

“多谢舅舅！这份大礼，我、我真的是受之有愧！”

以往说这些客套话时，霍止瘁有时只是嘴上说说，有时则是心怀感激。

但唯独这回说时，那可真是诚惶诚恐。

卫青手指着那金盒。“我都说多少回了，你该谢它便是了。”

他扶起霍止瘁，定定打量一回，喃喃道：

“这石头长得红红火火的，倒喜庆……跟你挺相配。”

卫青又道：“端午快到了，过两日宫中便有旨意到，会让你进宫面见皇后殿下。到时你戴着它吧。”

霍止瘁身上一颤。“戴它？不行吧！”

她见卫青又要瞪眼，便急忙指着那颗宝石，连声道：

“戴上这个进宫，实在太扎眼了……”

“那依说你怎么办？”

“既是进宫拜见皇后殿下，那须得庄重庄重再庄重才行。这个往后再戴也不迟，还是戴玉佩去最为稳当。”

卫青瞧了瞧一脸为难的霍止瘁，无声吁了口气，只道：

“随你。”

霍止瘁这才放下了心头大石——虽然脖子上挂着的那沉甸甸的石头仍在。她又忍不住问道：

“可是，舅舅……家里外大母和姨母她们，还有你那儿……”

她迟疑着才说了半句，卫青马上接口道：

“她们都有！况且如今你外大母那样，也不好戴什么东西；至于你大人和姨母，一个偏偏病了，一个身上更是常年不见好。医工说了，她们是阴虚火旺。要是再戴上这红晃晃的石头，只怕相冲，越发难好了。”

“至于东院那边，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她们整天戴着那些东西，花花绿绿的，我懒得看。反正不缺，一天三换。”

说着，他又看向默然不语的霍止瘁，温言道：

“你只管收下便是。等日后若要出席些隆重场面时，戴上正合适。”

霍止瘁点点头，她现在仍像在梦中一样，只觉得不真实。

卫青瞧见她这神情，不禁好笑，又加上一句：

“记住，你要是一直不戴，没准这石头吸收你这位珊麻的乎彦乌努神力。摇身一变，变成个精怪，‘咻’的一下，在某个月圆之夜就长出翅膀，飞走啦！”

要是在平时，霍止瘁早就口没遮拦，跟他开起玩笑来。

可是现在，她只能怔怔答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颗红宝石，像一座从天而降的红色陨石，重重撞在她脑袋上，把她撞得三魂不见了七魄，至今都没法完全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