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霍止瘁打量韩娥和公孙敬宜,知她二人都曾险受刘迁牵连。
但此时再看,见二人都是十分坦然,显然那淮南王之事,对她们应无波及,更无影响。
这样的结果,再好不过。霍止瘁与公孙敬宜交谈数语,又问候其父母家人。
公孙敬宜一一说了,先是道谢,之后又问道:
“表兄如今可全好了?我听阿母说,家里人人都担心,他倒一声不吭装没事人似的。”
“都好了。那时要不是舅舅,真险些就被兄长瞒过了。”
霍止瘁刚一说完,便察觉周围仿佛有异样,不禁下意识朝外扫了一眼。
只见对面和下首位处,好几个少女,一听得她与公孙敬宜的话音稍歇,立即移开视线,不朝她们二人看。
霍止瘁并未细看,照旧将目光调回来,继续与公孙敬宜闲谈。
卫思得几位公主们刻意相陪,与众人相处得很是融洽。老人嘻笑连连,自然乐意继续留在此处玩耍。
阳信公主虽贵为皇帝长姊,又有主人之尊,但她无论对长辈晚辈,都是语笑如珠,丝毫不见架子。
因得阳信公主用心款待,席间轻歌曼舞,笑声四起,好生热闹。
霍止瘁留心看得一阵,见卫思已无畏惧之心,放下心头大石之余,又开始观察起四周的宾客来。
席上只得两个老人,但卫思一如小孩,因此坐姿端正、体态庄重的东武侯太夫人,显得尤为瞩目突出。
霍止瘁脑海中,浮现起之前隽方告诉自己,关于东武侯家的诸般事情:
“……东武侯郭它,娶的是当今丞相乐安侯李蔡从姊、郎中令李广亲姊,名叫李眉的。”
“当年李家本为她要定亲,李眉无意中见了东武侯,深慕其美仪容,非君不嫁。李家苦劝她一句都听不进,最后不得已从了她,向郭家上门提亲。”
“二人成亲不久,夫妻情分冷淡。郭它独宠一个御婢,偏生御婢生的孩儿出世未几便已夭折。郭它一度还疑到妻子身上来,几番争吵下来,夫妻更是反目。”
“之后,李眉的独子忽然得病,也没了。李眉便认定是那御婢所为,趁郭它离府公干时,命人将那御婢抓来,逼问不成竟活生生打死了!”
“郭它得知消息赶回,哪里还能救得及。他受此打击,得了重病,不多时也去世了。”
“因为此事闹得实在太大,恰好那时东武侯印又丢失不见。都中哗然,所以先帝降罪,革除东武侯列侯之位,国除。”
“李眉只得带着郭它侍妾所生的一个幼子过活,艰难度日。李家眼见她受苦,便劝她改嫁,还替她寻了户好人家。”
“李眉却不肯,心甘情愿养着孩子。因家中实在艰难,所以她找门路,进到宫中,当了宫人。”
“那时皇太后正得先帝盛宠,冷眼看了一年,见她小心谨慎,从不行差踏错,于是才让她照顾皇子。”
“李眉战战兢兢日夜看视皇子,确实十分用心。之后陛下登基,感念其照料之恩,又看这郭洪不曾犯事,尚算本分,因此便特意下旨,复东武侯,由郭洪继任。”
“李眉被陛下封为大//////乳母,所养儿子又得袭列侯之位。朝野内外,前往奉承之人极多。”
霍止瘁当时听得隽方提及郭家的往事,想起东武侯府在外诸般横行跋扈的举动,便道:
“这一家本分?他家主我虽不曾见过,但底下人可是胆子大得很!”
隽方闻言,却不反驳,只是又娓娓道来:
“郭洪得袭列侯之位,亲事上头却不甚如意。为此,李眉便又求到外家那儿,想着来个亲上加亲。”
“李家见她不易,也想着帮扶一把。但李广膝下三子,长子与次子都已不在人世,只留下一双儿女。小儿子便是关内侯李敢……”
之前听到李广的名字时,霍止瘁已经来了精神。如今一听到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她更是竖起耳朵细听。
“……李广见阿姊有意,想着到底是自己人。而自己只得一个女儿,与其让她嫁给外人,倒不如嫁到自家阿姊家里。岂知,李眉一听外家的主意,顿时便大闹起来。”
“她口口声声说家中看不起自己,竟将这么一个人塞给自己。她还说,‘你们李家瞧不起郭家,认定我们爬不起来。可说到底,我们才是列侯,你们可不是,怎的这样欺侮我们孤儿寡母!’”
霍止瘁听得莫名其妙,忙问:
“她怎么这么说?求亲不是她自己的意思?况且她弟弟又只有一个女儿,不选自己侄女,又能选哪个?”
隽方听得她这问题,向来沉静的脸容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无奈之色。
“因为李家的独女,乃是侍妾所生。所以,李眉便深觉受辱,与自己阿弟大吵一架,连前来劝说的堂弟都被她指着鼻子骂了一通。从那之后,郭李两家,便再也不曾有来往了。”
霍止瘁无言以对。穿越前她在现代见识过赛博嫡庶神教,穿越后却极少听闻这类事。
没想到,现在还真撞上一个!
她越想越觉得实在可笑,于是就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
隽方虽不曾笑,但神色间显然对此也颇不以为然。
“这位……郭太夫人,不知在宫里时,敢不敢说这样的话?”
“她在宫中向来谨言慎行,从不多话。若非如此,皇太后那时也绝不会将皇子托负于她。”
霍止瘁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东武侯家看来果然问题极大,从根子上就是歪的。她忍不住问:
“那郭家如今家中,可如这位太夫人所愿,既安生又祥和?”
隽方从容说道:“郭洪另娶酂侯萧氏之女,虽生得三男一女,但家中不甚安宁。因郭洪独宠侍妾,听闻如今郭家,一应家事,都由这侍妾所管。”
“听说当年这小妾乃是李家的远房亲眷,因着投靠太夫人,才前来长安,到郭家暂住。”
“她在郭家时,与郭洪因有私情,便要进门。萧氏不肯,最后还是太夫人点了头,硬是将那小妾接进来的。”
“萧氏不服,闹过几场,但郭洪和太夫人不理,她也无法。”
“如今萧氏只用心管教儿子,小女儿出世不久被太夫接去抚养,极少到亲母那儿去。太夫人对这小孙女极是溺爱,连父母都不得插手。”
“听闻郭家幼女与母亲不和,只听祖母的话,动辄顶撞其母。萧氏说又说过,骂又骂过,甚至还动过板子。她女儿理也不理。”
霍止瘁笑意收敛,她喃喃道:
“照这么看来,李家当初劝她的话都是对的。这郭家的男人都是一个德行。”
她没把另一半心里话说出来:这个李眉,看来问题也一样大。
明明家里劝她,不要嫁给郭它,她不听,硬是嫁了,结果闹得无比惨烈,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然后轮到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庶子,她把这个郭洪当宝贝,甚至嫌弃娘家的庶女配不上自己这个所谓的儿子,还搞到跟娘家彻底决裂。
结果郭洪跟郭它一样,宠妾灭妻,害得家宅不宁。
男人恶劣,女人纵容。明明上一代自己已经遭遇了这样惨痛后果,到头来她还任由这样的悲剧再次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上演!
霍止瘁甚至怀疑,这个李眉该不会是故意这么做的吧?
“难道她是故意养废郭家后代,彻底搞臭这家子。到最后惹得天怒人怨,任由别人一把收拾掉,再也不能翻身?”
但霍止瘁也不难听出,这个李眉更像是对郭家难以舍弃,所以才只敢对着娘家耍横,对着害死自己儿子、冷遇自己的夫家却是甘心当一辈子的大血包。
当然,这只是这家子的事,旁人也没法子。
隽方似是对郭家之事耳听目闻已久,早已不放在心上。她神情淡然,继续向霍止瘁说道:
“郭太夫人虽与外家断绝来往已久,但不知为何,她与都中各世家交往时,所递名贴、所用头衔,一色都是‘乐安侯独姊’。”
“之前她所用的,乃是‘陇西李氏之后’。近些数年来,则是只用此头衔,一直不改。”
霍止瘁听到这儿,想起一事。之前霍去病生病休养时,长安城内,各公卿贵戚世家,派人送来的问候信牍堆得比小山还高。
内中以女眷名义送来的自有不少。其中一封让她留下印象的,便是‘乐安侯独姊’。
彼时各家问候来往,所用头衔,要么是官职、要么是家族。像这样的头衔,她只见过一回。
所以,霍止瘁对这位“乐安侯独姊”,留下很深印象。
可当时因家事繁多,又常有接待外客,所以她无暇细问,便将这件事撇下了。
直到如今,她才从隽方口里得知,原来这所谓的“乐安侯独姊”,就是这东武侯之母的自称!
隽方见霍止瘁一脸惊讶,随即停下,静待其开口。
霍止瘁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问道:
“这、这……我记得,乐安侯,乃是当今丞相李蔡。他,是这位郭太夫人的……从弟?”
隽方点了点头。“女公子所记不错。当年李蔡跟随大将军出征匈奴,因有战功,获封乐安侯。”
霍止瘁不住眨眼,还没从李眉的骚操作中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