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新皇在先帝灵前跪拜,在帝师指导下,完成交接仪式。从那日起,新帝杨恒已经开始履行皇帝职责。
十一月初一,新帝登基,改制成荣,大赦天下。
成荣帝在太和殿宣告,祭祀天地、宗庙,昭告天下。
此日受文武百官朝贺行礼,梁王、成王、宣王世子一同拜见新帝。
登基大典顺利结束,新帝在朝中擅自宣布一则规制,废当年禁止党人罪名入朝做官之策。
朝中大骇。
上京城陷入两讨风波。
樊楼上下,宾朋满座。争讨声快要把屋顶掀翻,许多江湖人士激动地挎上桌子,大放厥词。生嚷嚷着此政策十分正确,而却有人说党人后辈不该入朝为官。两方争的脸红脖子粗,什么结果都得不到。
杨芮在三层栏杆处看着,楼下叫骂满天飞,实在觉得好笑。
樊箐刚刚结束任务,回来看她撑着下巴笑,好奇地也去看,“看什么呢?笑这么开心。”
“这些江湖人,争来争去就是为了口头上占上风,结果什么都得不到。”她嚼着果子,从小袋中拿出一个问,“你吃不吃?”
“不用。”樊箐抓住栏杆,碰了碰她胳膊,“告诉你个消息...也算是密信。”
“什么?”
樊箐声音沉了沉,“有探子说,今晚上有大事发生。”
杨芮问:“什么大事能有陛下登基这件事大?”
樊箐摇头,“不过,据我这些年对梁王观察,太轻而易举松口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在北面长大,那里的孩子可是狼性的很,看上的东西非得争个你死我活才善罢甘休。”
“兴许是想开了?”杨芮直起腰来,侧头,提醒道:“你忘了?他毕竟不是嫡子。身后有没有定北人支持还不好说呢。”
“可他也是虎口夺权活下来的人啊,总之不能把他看清喽。”
杨芮见她分析如此认真,吃瓜的心情一下消减,反应过来道:“这件大事,不会有关他吧?”
樊箐道:“这我不太清楚。我只是觉得他...太反常。你也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其中是好是坏,还真不好说。”
楼下小厮一坛酒一坛酒往桌上端,笑声连天,几个人喝得东倒西歪还在撑着眼皮辩论。二楼突然掷下酒瓶,顿时清退了一片哇呀声。
“怎么回事?张没长眼?!”
酒瓶摔在一层放桌上,酒水溅到几个喝酒人的身上。
“不跟你说了,我去处理一下。”
樊箐目光在一二层闹事者里切换,双腿已经快速往楼梯走。
“我出去瞧瞧这密信真假。”杨芮拐进了三层一间没有点灯的客房,在房中换了身衣服,重新上了街。
今夜星光格外明亮。
朱雀街上为庆祝新帝登基到处张灯结彩,各种杂耍戏团纷纷上街表演,一时间门庭若市。
经过长时间封禁,百姓早已按耐不住。一条街上各种花灯、彩结、玩意儿纷纷亮相。深闺之中的女子也纷纷带着帏帽,结伴出行,好不热闹。
杨芮也换了一身暗红长裙,在街上逛着小摊。
原本,是崔明溪约她出来玩,可她前几日接手了店铺,一时间要学的东西太多,只好待在店里,鸽了这次出游。
杨芮随手买了串糖葫芦,外面糖衣清脆微甜,刚巧中和了山楂酸味,酸酸甜甜,心情顿时愉悦了不少。
这条街上的几家铺子,杨芮少时经常光顾,这次回来还没来得及好好尝一尝。她从几家铺子里出来,手里已经提了五六个纸袋。
城西湖中有船舫在湖面轻晃,月色下,水光涟漪,一艘艘船如同在银河之上遨游。那其其中鼓乐、琵琶、古琴之声绕湖一圈,再远处也能听到一些。
她走在湖边,经过河道上船舫戏台时,听到了几声熟悉琴音。
弦乐声断断续续,是有人在试弹。
杨芮顺着亲印走在人群中,渐渐地,被人流推着往前面两楼之间的高台方向走。
连廊处被乐女隔断,最中处有道素色屏风,纱绸上投以人影,长发飘飘似谪仙临世。
路人中有说这是民乐坊最新编排的场景,用以衬托连廊之下。
连桥系着轻纱垂于地面,纱中隐隐有明灯闪烁。往下则是三面大鼓,鲜红大鼓用各式挂坠镶嵌,高高悬挂在红漆栏杆下方。鼓面绘画十分精巧,神女飞天彩绘惟妙惟肖。
一眼望去彩带飘扬,似有真的清风拂面,花香充斥鼻腔,实在让人着迷。
整个高台则是围成巨大的鼓面,通体鲜亮,鼓面上铺满鲜花,宛如仙境。
“铮——”
琴弦挑动,细碎的杂音全部收拢,揉进缓慢悠长的音乐中。高台一侧有舞女现身,面带薄纱,身着彩衣如同画中仙子,翩翩起舞。
紧接着鼓槌落下,鼓声怦然响起,急促而又响亮。
笛声插入,与古琴相附和,悠扬中带着沉香,瞬间起一身鸡皮疙瘩。
一舞翩翩。
台下不知不觉纷纷停住脚步,仰头朝那一方‘盛景’观摩。百姓眼眸之中,尽是盛世繁华。
杨芮也被其歌舞吸引,她头一次见到这样合奏,十分新鲜。
前面人挡住她的视线,杨芮才收回了目光,扫视周围人的反应。这种迷恋之态,有几分相似,但又有区别。这是由衷赞叹,而源城中则为蛊惑人心之举。
一曲结束,掌声如潮。
捧场的人高喊着:“再来一曲!”
杨芮左前方响起一道稚嫩童声,“爹,那鼓上的姐姐好美啊!”
这声音在一阵高喊中格外明显,女童被父亲托举在两肩处,手里拿着吱呀转的风车,粉红袄褂上落着两个小辫儿,小脸粉嫩,笑得格外开心。
而父亲不高,将巧被人群遮挡住视线。他仰头,虽不见脸上却还是挂起回忆之色,“囡囡,好好看看。你娘...当年也是这般风采。”
台上又一乐起。
台下聚精会神。
女童嘟囔着嘴,说了句话。杨芮读懂了她的话,她说:“我娘才不这样,她呆傻得很,从不与我玩儿。”
“...”
整个巷中,独有女童和杨芮目光不在舞台上。
杨芮眼中是女孩稚嫩却初见秀气的脸庞。女孩仰头四处扫视,最后视线落在茶楼屋顶上。
她拍了拍肩,“爹,那里有黑色大鸟。”声音太小,一出声便被鼓乐压下去。
女孩见他不理,于是抬手指了指屋顶,那一处黑灯瞎火,过于漆黑但是有东西在其中攒动。女孩瞳孔一缩,身体害怕地往后仰,幸好及时反应过来,她大声道:“爹!它们眼睛是红的!”
那父亲挤在缝隙里,将好看见舞台,两眼发直,丝毫没有听进去。
一声低缓鸟叫响彻半空,杨芮闻声看过去。
这一眼,让她脊柱一阵发冷。
屋顶之上,黑羽遮月。空中依旧有大量黑鸦扑朔翅膀,落在两侧房顶。黑幕中血红眼睛一眨一闭,仿佛巨大壁画上镶嵌的红宝石,鲜红染尽了天幕。
杨芮顿时觉得不对劲,立即转身,身后却全是人。她被挤在人群洪流之中,无法行动。她抬头四处寻找着,右手握住胸口的竹笛,这时候吹响再好的耳朵也听不见。
一曲又落下帷幕,抬上舞女右臂缠上绸缎,在地面旋转起来,整个人越升越高,慢慢与二层廊桥平齐,宛如飞天神女,衣带飘摇。
人群顺着舞女抬起了头,有眼尖之人发现了异样。
“那房顶是什么?”
“像是黑鸦...”
孩童声音在其中响起:“天上的星星都是红色的!”
瞬间哗然,那并不是星星,而是眼珠。
人群有人疑问:“这是特意设计的剧情吗?舞台效果也忒好了吧?”
“是啊!”
杨芮边回头看边往外面穿梭。她并不以为这就是舞台设计。
可就在此时,一声尖叫打破众人幻想。
舞女手臂上的绸缎,断了。
她的身躯从高处直接摔下,如同零落彩蝶,撞入廊桥下的水道里,顿时没了声息。
“这...也是节目效果?”
琴声、鼓声骤然停止,四方有小厮急切地冲上前救人。巨大鼓面下乱得一团糟。
这时候,众人才意识到,这不是特意设计。
巷子里一时间有些慌乱,总有人逞能往前冲,试图救人;也有人事不关己往后退。巷子里人流相悖,谁也走不动一步。
湖桥方向不知谁喊了句:“死人了!朱雀街东巷死人了!”顿时四处人群往一条巷子里集中,这些看热闹的,不乏官家小姐。
此时黑鸦受到惊吓,翅膀扑朔飞起,伴随着一声声鸦叫,盘旋在上空久久不肯离去。
而巷中挤满了人,头顶压迫感、周身慌乱,迅速感染周围人,直至蔓延整个巷子。
人群中知道了“怕”,“快走啊!这黑鸦要吃人啊!快走啊!”
“你推我干什么?!”
“走不动啊!”
“...”
杨芮还没走出多远,就被莫名力量往后一带,重新回到人群漩涡中。她深吸一口气,大感局势十分不妙。可她的声音在杂乱之中微不足道。
本该有序撤力,但四条巷子纷纷被拥挤人群堵上,里面撤不出去,外面进不来。
嚷叫声此起彼伏,一道微不足道的笛声响起,接着黑鸦似受到刺激,狂叫起来,俯冲向人群。
一时间,巷子里乱成一锅粥,声声尖叫响彻巷口。
杨芮挤在人群里,只能祈求官兵能迅速发现,疏散人群。
她抓住柱子,有些许小姐帏帽被挤掉,神色慌张的在人群中飘摇,她远远看着帮不上一点忙。
杨芮再去找那女孩,却发现不知道没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