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还真是漫长啊~!到现在天都还未亮透。
三人行至村口,身后为他们送行的是衰落破败的人和屋舍。最后三人离开时很决然,连头都没回。
因为不忍心。袁家村民自暴雨过后一直都活在无尽痛苦之中,在这里,他们活得同野兽无异。
在和平安定的时代,他们作为人活着,或许当时也都以为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
可是,有人打破了这平衡。人性里的恶开始占了上风,他们就成了别人口中的怪物。
对于袁家村事件,有件事情奉疆想了一路都没怎么想明白:最后为什么又扯到了袁仲身上。
“徐道长,你说这尸祸是袁仲故意引过去的?”奉疆问道。
“是的。凶尸只对人息与血气敏感,童尸一出,袁家村里就见血气,这并不是巧合~!”徐市答道。
徐市犹豫了一下,想起接下来要说的事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开了口。
“他确实是想救那些村民。他也知道自己的师父做得不对,所以他想要赎罪。袁仲说他在等有人路过能救他们其实也并非在说谎。在他的计划中,我们除了女鬼后会捡到一块刻有朱游二字的白玉,然后这里的事,包括粮灾就会与朱游联系起来。只要朱游死了,所有的事也都能解决。”
“只是,他却知道了那些村民私底下杀了人。”徐市加重了语气说到。
然后就幡然醒悟,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救!所以就顺便借童尸之手,屠掉村民。
奉疆明白了。
“只是他为何要做故意放置白玉这样麻烦的事?直接告诉我们所有真相不就好了吗?”
“关于这件事,我也想了很久。”徐市叹了口气,说到:“会不会是爱徒想要保全师傅的名声,毕竟到最后如果没有人问起,师父还是一位被奸人所害的仙人道长?”
所以到最后袁仲说的那声“谢谢”,或许也是在谢徐市没有说出来关于他师父那些事。
奉疆对此有些不能理解。在他们看来,那道士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人。为了钱财诓骗袁家村人,最终导致君弗母子惨死,整个袁家村更是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道士竟是让这小徒弟维护至此?”,奉疆问道。
徐市并没有反驳奉疆,而是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说到:“换做是奉将军在意之人,将军恐是会更甚于袁仲~!”
这件骇人听闻的事件在二人一来一往的交谈中厘了个大概,关于那些被时间掩盖的细节已无从查证。
但是,这些话徐潜一嗲也没听见。
徐潜手里一只磨蹭着一个小木盒,眼睛是不是瞟向草屋的方向。总是想要说点什么,却总也开不了口。
徐市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草屋的方向简单的问上了一句,“阿潜,要再去看看吗?”
又一次来到这个地方,虽说是阵法已破,徐潜仍旧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心里头。
太阳就快要出来了,月亮却还舍不得离开。高高挂起,照亮坐在草屋废墟之上一个魂灵。
那魂灵是个小男孩儿,在月光之下变得极尽通透,看起来就快要消失了一样。
“这是?朱显?”,徐潜看着那个魂灵,很是惊讶。
“看样子应当是。阵眼被破坏,阵法却许久未散,应当就是这孩子在撑着。一旦童尸逃出阵法,后果就不堪设想,他应当也是明白的。”徐市答道。
徐市冲着徐潜笑了一下,鼓励到:“阿潜不是还有话要同他讲吗?去吧,我跟奉将军在此等你~!”
徐潜应了一声,捏了捏手里的小木盒朝小男孩走了过去。
小男孩只是乖乖的坐着,像是在等着什么人。耳边响起徐潜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小男孩儿才慢慢看向徐潜、
“哥哥,你找谁?”小男孩问道。
“我来找一个叫朱显的小孩子,你认识他吗?”徐潜蹲下了身,将自己的视线与小男孩儿齐平问道。
“呀!我就是啊!哥哥你来找我做什么?”,朱显问道。
“我们来还一些东西给你。”,徐潜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木盒,递到朱显面前说道。
“哥哥,里面会有小虫子吗?”,朱显警惕的问道。
“不会有小虫子的~!”,徐潜笑了一下,贴心的将盒子打开后再次递到朱显面前。
看见里面的东西,朱显一下子就欢喜了起来,指着里面的东西,一件又一件的认着。
“呀!这是我的胎发,阿娘说要留下来。这是我满月时阿爹送我的百岁锁,阿娘说可以保我长命百岁!”
“这是……诶?这个跟我身上穿的一样诶~!”,朱显指着小木盒里的一块碎布,很是惊喜的说到。
之前装着这些东西的盒子被斩碎了,但是里面的东西却一样也没少。那天夜里,徐潜翻找了许久,还好,找回了所有东西。
包括那块碎布,那确实是朱显身上的,应当是朱游捡回来的,和着这些东西还有朱显的灵魂放在了一起。
但是朱游却骗君弗说朱显碎了魂,爱子心切的君弗信了朱游的话。掳来村里的小男孩,以他们的□□为阵眼,再以他们的魂灵供养阵法。
朱显这个样子很是乖巧,乖巧得徐潜都想伸手去捏捏他的脸。只是手刚伸出来就放下了,勉强的笑了一下,看着那块碎布应道:“这个就是你的。”
“嗯?”
朱显似乎不太相信,认真翻找起自己的衣衫,最后总算是在一个小角落里找到了一处破损。
并没有觉得衣服破了会伤心,朱显反而是有些惊喜的指着那块破损说到:“真的欸!”
“可是这些东西怎么会在哥哥这里?”,朱显眨巴着眼睛问着徐潜道。
“前两天哥哥见到你阿娘了,她让我们将这些东西交给你~!”
这是此时徐潜最不想提及的事,但朱显又一定会问。就算有心理准备,徐潜也还是不想将这些话说出口。
但是,接下来朱显的话却让徐潜惊恐万分。
“可是,我看见是哥哥你杀了阿娘,还有阿爹!”,朱显说到。
这该怎么办?
徐潜很怕,怕眼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最终也变成一只恶鬼。
到时候他该怎么办?杀了这个小孩儿?
他实在是下不去手了。
“阿爹阿娘是不是做错了事啊?”,见徐潜没有回答,朱显再次问道。
“你的阿爹,阿娘确实做了不对的事情,但是他们都很爱你的~!”听起来很敷衍,但是这是徐潜目前能想到的最好说辞了。
“他们是不是都不要我了?” ,朱显略带了一点哭腔说道。
又是“不要我”这三个字,徐潜听到后苦笑了一下。他曾经也问过许多人跟朱显相同的问题,回答都是,“没有不要你,他们很爱你的!”
“不是的,他们没有不要你,他们一直都很爱你的~!”
这下徐潜总算明白当初回答他这些问题的人的心情了。他们不想让他受伤的心意是真的,但是语言有时候就是苍白无力。哪怕你的心意有多好,但是能表达的也就只有那几个字。
比如,现在徐潜说着这几个字。
“哥哥不用在安慰我了~!”朱显笑得一脸纯真,身体却在开始慢慢变得透明。
“我都知道的,阿爹阿娘做了很错的事,他们回不来了~!”
“希望哥哥不要怪他们。”,朱显小心翼翼的恳求道。
徐潜:“……没有……”
朱显似乎真的什么都明白。
看着徐潜这个样子淡淡的笑了一下,将自己的手举到了眼前。太阳开始冒出了头,有一缕阳光照在了朱显手上,透过了那只小手,又打在了朱显的脸上。
“我是不是也该走了?”,朱显问道。
徐潜默然,别过了一些脸不敢看朱显。
“哥哥又没做错什么,怎么快要哭了~!”
“我没有!”
徐潜想反驳一句,回过头来却发现朱显的魂灵真的就到了虚无缥缈的程度了。
“嘿嘿!”朱显俏皮的笑了两声,说到:“我开玩笑的。我真的要走了,哥哥再见啊~!”
徐潜不知道朱显接下来会去哪里。
只是这母子二人的灵魂早已被损。也许最终成为一缕游魂,散荡在天地之间;也许依附于某一物什,以他物之气续其魂力;也许就此消散。但绝对不会是走上往生之路。
“等等!”徐潜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东西没还回去,匆匆忙忙的掏了出来,呈递到朱显面前说到:“还有这个!”
朱显看着徐潜手里的那块白玉笑了一下,爽朗的说到:“哥哥你帮我保管吧!”
然后,就在徐潜猝不及防之际,有一阵微风吹来。
朱显一把抱住了徐潜。
“谢谢哥哥,我叫你哥哥你不会生气吧。但是,哥哥跟阿娘长得好像啊~!”,朱显耳语道。
闻言,徐潜怔在原处。
没过多久,太阳出来了,晨光铺满整个大地。朱显的魂灵被晨阳蒸融,散飞在早晨的雾气之中。
徐市走了过来,轻轻拍醒走神的徐潜。徐潜回头看了徐市一眼,重新将小木盒盖好,站起了身来。
“师兄也觉得像吗?”,徐潜没头没脑的问上了一句。
“像什么?”徐市看着徐潜,一脸的莫名其妙。
是了,徐潜忘记了。
术由他施,梦由他造。所以,在徐市跟奉疆记忆里,君弗的形象是模糊不清的。
徐潜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
临走之前,徐潜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废墟。
那里原来是一座草屋的,虽是旧了些,但也能为那母子挡些风雨。但是总有那草屋挡不了的风雨找上了母子二人,就算母子二人拼命挣扎与恳求,风雨带来大火,将这座草屋融成炭灰。
由此开始,袁家村,朱游,这对可怜的母子和那师徒二人就统统被卷了进去,不得好死。
“对了师兄,那时你在青铜壁画中看到了些什么?”,徐潜问道。
听到“青铜壁画”四字,徐市眉头狠狠皱起,时常平静着的脸难得出现了一丝厌恶。
“正如奉将军所言,那青铜壁画实则是由兵器熔铸而成。那些兵器全都是由朱游自古战场收集而来,戾气极重。我所看到的,全都是战场上的血腥厮杀以及阿潜被巨兽所困。”,徐市说到。
难怪!
徐潜明白过来。难怪自己在巨兽腹中时会听到师兄叫自己,看来那青铜壁画跟袁家村的法阵是相通的。
“而且我还看到这些戾气大都聚集在同一方位。于是我便猜测,那里就是十一具童尸所在,也就是阵眼所在!”
“十一具童尸?”,徐潜惊讶道。
“怎么了?”,徐市不明所以的看向徐潜问道:“阿潜有何疑问?”
“我们就只看到十具童尸啊~!”
徐市闻言皱了一下眉头,解释到:“袁家村确实只有十具,因为还有一具在朱家。朱游以它作为阵眼,立下了一个法阵。他也许已经料到袁家村法阵会被打破,童尸可能会跑出来,便立下结界,护住朱家宅邸。”
“那如今朱游死了,童尸跑了出来,那朱家岂不是很危险?!”
“不会的~!”徐市看着角邑城的方向,一脸笃定,“既然朱城主能想到如此地步,就绝对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朱家宅邸。
这漫长的一夜总算是要到终点了,在朱家正厅里,第一缕阳光跳了进来。在光亮下,那些残败与阴暗无处遁形。
只有小木棺上的一根暗红色的铁钉还在执着的发着些微弱的光芒。到最后,那微弱的光芒也坚持不住了。
棺钉失去了效用,里面的东西自然也就镇压不住了。
“哐当!”一声,棺盖被粗鲁掀开,一只童尸从中坐了起来。
童尸看似好奇的打量了一下周围,抬脚刚踏出棺木,罩在朱家周围的巨大结界迅速缩紧,形成一个环死死套在童尸脖颈之上。
童尸顿时发出嘶吼,那环并没有放过童尸的打算。仅此一瞬,童尸就和法阵湮灭在一起,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