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要开始军训了。”
出去扔垃圾回来的路上,李炎踩在花圃旁的低石阶上,一摇一晃着前进,俞轩便跟在他身侧,转头状似不经意地向他提起。
阳光热辣辣地往人身上照,李炎跳下台阶,抬手抹了把汗,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怎么?”
军训服还没回来,听说教官是今天下午来。
“没事,听说你初一低血糖,初二贫血,初三骨折?”
李炎:“……”
我请假的理由就这么被你扒出来了是吗?
俞轩见他不说话了,又揶揄地笑道:“看不出来啊,李娇花。”
李炎向来奉行厚脸皮的处事原则,他的尴尬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儿。
反应过来后,他便不以为意地轻啧了声,开始回话:“你只看到了我每次都请假,我参加军训的时候一跑就是五十公里,你却没看到。”
俞轩闻言愣了愣,似乎想说什么,李炎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话锋一转:“噢,因为我也确实没参加过。”
刚从心里升腾起一丝愧疚的俞轩哽住,情绪不得已来了个急刹,顿时没忍住,直接翻了个白眼过去。
听你说句话就跟听了句话似的。
李炎冲他讪笑。
说来可笑,他李炎混迹江湖十六载,人生极度曲折离奇,平日里百经坎坷,到头来居然连次正经军训都没经历过。
俞轩也适时地引出了本次谈话的主题:“那正好,明天的军训就别躲了。”
李炎点头应下:“参加参加,指定参加。”
又突然凑近身边人,神经兮兮地来了句:“你看起来咋不热?”
俞轩替他手动扇了两阵风,转头便躲进墙根的阴影里去了。
午休铃响起,刚走进教学楼的大厅,他们便迎面撞上了从楼梯下来的德育处主任。
年轻男人抬手一指,两人脚步微顿,对视一眼,相互从对方晦涩的表情中读出了委婉的晦气。
他们不得不就地站定,齐声喊出句:“老师好。”
男人点头,开口:“两位,干什么去?”
俞轩低眉顺目地乖巧答:“回教室。”
男人皱起眉,两步踏到他面前:“俞轩你回教室干嘛?麻溜准备回寝室躺着去。”
旁边的李炎撇撇嘴,抬头问:“不能去教室?”
“原则上是可以的,但这个午休时间毕竟还是不要浪费的好,你们说是吧。”
校领导没别的爱好,就是特别喜欢劝人。
李炎也没别的优点,就是特别不畏强权,立马还嘴:“我还是浪费一下吧。”
“不听劝。”男人轻哂着摆了摆手,示意两人走,随后自己也出了教学楼。
望着男人的背影,李炎胳膊肘撞了撞身边的俞轩,侧头小声问了句:“这人谁?”
“德育处的霍斯齐主任,以后见了这人绕道走,他喜欢杀鸡儆猴,更爱记仇,且经常牵累无辜。”
迎新大会上还讲过话,大意是要在以后的新生工作中大开杀戒,不过他也没指望眼前人能认真听会。
李炎若有所思地点头应许,等回到教室,才又道:“你说他今天碰上咱俩,会不会把咱俩记住。”
这老头怎么没点儿领导风范呢。
俞轩语气坚定:“会。”
李炎:“他认识你。”
俞轩:“……”
俞轩:“无所畏惧。”
此刻还无所畏惧的俞轩压根想不到,自己将会在明天的升国旗仪式上被霍斯齐当众点名。
彼时,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老登有这名声真不亏他的,是真小心眼还爱记仇啊。
下午发军训服的时候,李炎傻眼了。
凭什么叫号的时候,自己的是180,俞轩的就是185。
他侯在俞轩桌旁,一把扯住刚从讲台上下来的小同桌。
站直了身子去比。
俞轩反应过来,跟着挺了挺腰杆儿。
“啧。”
两秒后,李炎颓了身形,落寞地回到自己座位上瘫着。
平时看不大出来,刚刚那么一比,差距就很明显了,他确实同俞轩矮了大差不差的五公分。
许是看他顾影自怜的表情实在悲戚,俞轩轻咳了声,开口:“其实差不多。”
“应该还会长吧,我寻思也挺能吃,挺能运动的。”他小声嘀咕,心想这不才十六岁吗?
长是还会长的,但他显然忘了他旁边这位年龄比他小,长势也比他猛。
见大家都领到了迷彩服,台上皇甫慎发话了:“各位方便的话,可以把外套和裤子先都试一下。”
有几个女孩闻言要出教室门,被她拦了下来:“别出去,就在教室试,只试外套和裤子,不用脱衣服。”
学生:“?”
渐起的议论声中,有几个已经将外套往身上套了,也有女孩子陆续开始试外套。
心里想着反正关起门来都是一个班的,又不会露肉,便也不再扭捏,但也有矜持的,特在乎形象的,比如最后排的李炎。
他捏着衣服往自己身上随意比了两下,便塞回了塑料袋里。
还特意嘴硬地补了句:“真小。”
旁边的俞轩听到了,憋着笑没说话。
趁着下午吃饭时间,一溜载着教官的车已经驶进了校园。
刚从食堂出来,李炎随意抬眸,朝那边声势浩大的队伍瞥了两眼,忽然戳了戳旁边的俞轩:“你看中间那个矮的吐痰吐到他旁边人身上被揍了。”
俞轩望过去,只看到车边上站了一排教官,其中一位浑身都细长的教官正锁着另一位稍矮的教官的喉,矮教官憋气憋得面色涨红,却还不忘拿着湿巾,执着地往细长教官腿上抹。
两人嘴上似乎都在骂骂咧咧,松开后,又怄气似的用胳膊肘往对方身上击了几个回合。
李炎瞅着瞅着突然乐出声,俞轩觉得挺无聊,但边上人闷笑的声音窸窣传来,听起来比眼前画面更可笑,他也就跟着笑了。
领导办事效率一向很高,时间管理也挺强,教官们一来便被分派了任务。
晚自习各班的班主任只进来吩咐了两句,随后就换成了教官坐在讲桌后边盯着他们自习。
分配给他们特优班的是下午那个被矮教官吐痰在身上的细长教官。
他背着手走进来,表情坚毅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扛起枪冲锋,丝毫不见下午时被窥到的那副吊儿郎当样。
目光在教室内逡巡一周后,他便坐在了讲台上,全程未发一言。
教官安静,台下的新生娃子自然也安静。
但这些娃子里并不包括李炎。
这程子,他依旧斜着身子,往同桌那边将倾不倾、将倚不倚的。
目光放在讲台上,冲同桌小声汇报:“他在转笔,翘着二郎腿,一看就贼无聊,要不是得看着咱们,估摸早颠儿了。”
俞轩没理,甚至脸上的表情都不带变的,只埋头看着书上的句子。
接着,台上传来“啪”的一声轻响,班里几个学生循声望去,李炎的声音再度响起:“他笔掉了。”
俞轩几不可闻地轻嗯了声,手上的书翻过一页。
李炎大约只是过于无聊,才冲他甩几句片汤话,因此也并不在意他到底是否在听,依旧往教官那边张着神,特起劲地喋喋不休。
“把笔捡起来了,他不转了,开始发呆了。”
“把笔拿起来了,又撂下了。”
“他拿出个……我靠?他从兜儿里掏出条黑丝……”
李炎语气陡然激昂,俞轩闻言猛地抬头,想象中的场面并未出现,他只看到教官手里扯着条黑色冰袖,正欲往一侧胳膊上套。
行为上一整个刚正不阿,作风上一整个严谨正直。
俞轩:“……”
神特么黑丝。
晚自习的最后十分钟里,台上套着冰袖的教官终于说话了——
“大家注意一下啊,今晚早点回寝室,我们教官要去查寝,不在的要严肃处理。”
“另外,明天早上六点四十在操场集合,我们注意不要迟到了。”
许是他这番话起了影响,李炎回到寝室的时候便看到沈安州蹲在地上收拾东西。
听到动静,沈安州回头,手里还提着一吊铜钱。
“回来了。”他一反常态,很自然地冲他打了个招呼。
李炎没理他,径自往自己床位走去,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的杂物时没忍住嗤了声。
他动作其实蛮自然的,但落在沈安州眼里就成了挑衅。
沈安州斜了他一眼,手上收拾着,嘴里不忘嘀咕:“不知道绕着点走,没点儿眼力见。”
李炎拧眉,心想自己早知道这人脑子有问题了,是该迁就点,这才忍住一脚踹过去的冲动,转身便进了浴室。
没过多会儿,晁万声和时习之相跟着回来了。
仆一进来,晁万声便冲地上人嚎了一嗓子:“是你啊同桌!”
“你就是四号床?太有缘了吧!”
跟在他旁边的时习之也对着沈安州讷笑了一下。
沈安州应了声,指着面前的纸盒子,朝晁万声道:“搭把手,帮我抬到那上面去。”
说着,他又指了指四号床位摆的金属柜子,柜门大敞,他指的是最上面那层。
这纸箱子被沈安州放在行李箱里一路拖过来,沉得要命,他卯着劲也就只能提溜到地上,也得亏他们寝室在一楼。
刚李炎进来的时候,他打着让李炎帮的主意,结果那小子也忒小心眼了,一溜烟就跑了,现在正好逮着晁万声这大冤种。
晁万声冲那箱子瞥了两眼,被胶带封着,不知道里头装得什么,想着纸箱子应该不会太重,便挥手让沈安州躲开,自己去搂箱子。
“哎我去,这玩意儿还挺沉啊。”他施了不小的力气才将箱子整个抱起来。
往柜子里放时,一个没留神纸箱子便脱了手,重重砸下一角,金属柜子咚地一声巨响。
浴室里的李炎被震得手里香皂都飞了出去。
走廊连同隔壁几个寝室里的同学都听到了,七嘴八舌问什么声音。
旁边的沈安州和时习之手忙脚乱上前去扶,刚放妥了箱子,下一秒,他们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怎么回事?”
教官皱眉站在门口,盯着他们三人,语气格外严肃。
沈安州立刻关上柜门,解释道:“教官,我们在收拾行李,不小心砸到柜子了。”
旁边的晁万声心虚地挠了挠头:“刚刚我手滑没拿稳,才整那老大声。”
教官没说话,突然上前一步,拨开了沈安州摁在柜子上的手,将柜门拂开,包裹严实的纸箱子赫然出现在眼前。
“打开。”他隔空指了指箱子。
沈安州有些为难地摇头:“不行,这里头装的都是我的东西。”
晁万声也在一旁发声:“你们查寝还要看学生的私人物品啊?”
这时,浴室门响起,带着满身水汽的李炎从里头走了出来。
他身上套着睡衣,头发还湿漉漉地贴了下来,表情懵逼得很:“怎么了?”
晁万声看向他,语气蔫巴地回:“查寝了。”
“噢,教官好。”
打完招呼,他便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拧开桌上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目光落在那边僵持的几人身上。
刚刚在浴室里,他其实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觉得这教官确实挺事儿的。
便开口:“人都齐了,您还不走?”
沈安州丝毫没有要动手拆胶带的意思,晁万声满脸不满地站在旁边,时习之颔首默默站在另一侧。
许是看他们几个态度坚决,教官忽而笑了,扯着胳膊上的“黑丝”左右调整了两下,淡淡道:“你们学校有规定查物品,有什么违禁品趁早处理干净,我们行动也就这两天了,到时候——”
“重点查你们寝室。”
这番话看似警告实则提点。
说完,他又瞟了那纸箱子一眼,便转身去拉门,走之前还不忘瞅一下他们的门牌号。
走得倒也算干脆,反正他今晚来这一趟也不是奔着为难学生来的。
待临近熄灯时间,走廊外面不再有教官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时,晁万声才抑不住好奇地问出口:“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