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到的时候,操场上已零散站着一些学生了,十几面旗均匀分布在操场跑道上。
观望一周,在一众飘飘彩旗中,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一支红色旗子上。
旗面上头印着一个白色军人剪影图案以及“军人班”三个白色大字。
——是他们班的班旗。
他走到旗下侯着,他们班位上半个人毛也没,他荤不荤素不素地干等着,前脚刚触到旗杆,教官后脚就来了,俩人面对面站着大眼瞪小眼。
瞪了有两分钟,他趁教官低头摆弄腰带时,踅摸到了旁边观众席的台阶子上,叉着腿坐了。
摘了帽子,目光发直地望天又望地。
又过了一会儿,乌泱泱的大部队终于穿过红门进操场来了。
李炎拍屁股站起身,眼看着有十几位同班的学生相跟着冲这边来。
“嘿,酷哥,早上好啊!”狄泽从几个学生后头转出来,照例朝他欢脱地打了个招呼。
小姑娘身上套的军训服松松垮垮,帽子险些遮住整张脸,裤腿掖了起码得有两三折,腰间扣的腰带将宽大的外套从中分出一道极分明的窄线。
将帽檐往后移了移,掀起额前被压得有些平的刘海,狄泽冲他弯眼,笑起来时眉梢盈盈,给人喂了蜜饯也似。
李炎眉宇间的凉散了些许,语气难得柔下来:“早上好。”
狄泽挤到他边上,顺着他的目光望了眼操场入口,复将视线转向他,别有深意地问:“你是在等谁吗?”
李炎下意识拧眉,撤回视线,没点头但也没否认,只说:“人快齐了。”
他觉得自己没在特意等着谁,只是依照指令站在操场上,等待队伍集合完毕。
——但干等着挺无聊,如果那人能来得快一点就更好了。
“唔……”狄泽沉吟片刻,颇有些认真地下了定论:“你就是在等某人。”
默了默,李炎看向她,随意问道:“怎么,你等人?”
“是啊。”小姑娘理所当然地点头,顺着他的话说,“我也在等俞哥呢。”
这个“也”字用得就很灵性。
方才没注意,此刻再看,小姑娘的笑里分明藏着狡黠,李炎眸色微动,缓缓勾了勾唇角。
天际弥漫的那层白雾渐渐消退,东方逐渐染上桃粉色的云霞,太阳自远山后冒出,曦光霁曙,迸射出的色彩并不浓重,却也不那么清淡。
同其他人一样,俞轩也是夹在人群中进来的,李炎一抬眼,目光便穿越人海锁定在了他身上。
无他,主要这小子混在人堆里白得乍眼,个儿也挺出挑,一眼扫过去就让他心里头豁亮。
同时,他的胳膊被狄泽在旁侧用手肘撞了两下,小姑娘不忘贴心提醒他一句:“俞哥来了。”
随着那道身影缓步走来,他下意识低头审视起自己身上的衣服,手掌覆在腰间几道褶皱上捋了捋,又左右扯了两下衣角。
待人走近了,李炎抬手打了个招呼:“来了?”
俞轩站定扶正帽檐,笑应:“来了。”
脸还是那张脸,明晃晃的清俊,一身丛林数码穿得妥帖板正,腰带和散腿裤裤脚都束得很紧,该是显血性的装束,长身而立却偏偏透着股子安闲和易。
李炎有些晃神,心想着这人天赋异禀,能将一身迷彩服穿出书生文臣的气质。
那头长发低低束在脑后,卡在帽子后片的调节器下方,有几缕顺着脖子搭在前头,李炎觉得挺碍眼,便亲自上手去拂开。
俞轩也没躲,反而微倾了上半身任他摆弄,被扯到头皮了才开口:“你细点,勾着了。”
“诶。”李炎低应了声,凑近了将他缠在胸前纽扣上的发丝一点点往外抽。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李炎撩其中一绺发丝时,指节轻擦在了俞轩的左耳上,停留片刻,旋即移开,那里钉着枚很小的北极星耳钉,给那张脸平添了分不羁。
他眼眸亮了亮,沉默地端详那枚耳钉,刚动指要去拨弄,就被俞轩偏头躲开了。
“干嘛,你要偷?”俞轩边说边伸手摁在他的头顶上,用力揉了一把,“没门儿。”
紧接着将人推开了。
李炎:“……”
那倒也不至于。
他不吭声了,旁边的狄泽凑近盯了两秒,笑意盈盈道:“戴耳钉了啊,挺好看的,特别适合你。”
俞轩也同她笑:“我也觉得。”
两张脸放一块统共四弯月亮,晃得李炎眼疼。
“你怎么突然开始戴了?”小姑娘有些疑惑了,眉梢一跳,“谁送的嗷?”
俞轩朝李炎抬了抬下巴:“我同桌。”
乍一看,那神情还挺骄傲。
狄泽顺着去瞅李炎,目光探索地微逡巡,嘴里发出奇异的声音:“哦哟~有眼光。”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小情侣之间的情趣罢了。
这小玩意儿的确是李炎送出去的,就扎在昨个早上那朵玫瑰的花蕊上,囫囵塞进了俞轩手心。
只是昨个一整天俞轩都没什么表示,可能没发现、更大概率是不在意,他也就没想到今天早上俞轩会戴上了。
他记忆里,刚开始俞轩是戴有耳钉的,像个张扬且不良的小朋友,特符合他对纨绔少爷的想象,只是后来再见就一直空着耳洞了。
不远处的主席台上传来一道哨声,眼巴巴站在旁边的教官顿时满血复活了。
他挺直了腰杆儿,抬起一条胳膊,朝散乱的学生群喊道:“集合!”
命令下达,学生们七嘴八舌地开始了——
“什么集合,这队怎么站啊?”
“要不我站你旁边?”
“……”
有个男生冲教官喊:“教官我们还没排位置。”
“连队都没排?”教官两臂抱胸,有些咂舌,挠了挠下巴,开始继续下命令,“高个在前,矮个在后,男生靠外,女生靠内,六路纵队,自行调整。”
四十来人口中振振有词地开始碎步挪动,一分钟内调了个整体坡度平缓、局部凹凸不平的六列七行队伍出来。
最后一排只有三位学生。
俞轩站在队首最外侧,身后跟着个李炎。
教官前后走动了一圈,指挥着几个人换了位置,末了,站在前方将队伍整体打量一番,又突然走到队侧,扯着李炎袖子将人扯了出来:“班旗你来打,后面的补上来。”
李炎:“?”
因为他来得最早,所以就要被伤害是么?
教官将插在跑道最外侧的旗帜从架子上拿下来,往他手里递:“你叫什么名字?”
“李炎。”他说着就要去接。
结果没抽动。
因为,教官拽着旗杆子没撒手:“说话前要打报告,大点儿声!”
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李炎闭了闭眼:“……”
“把气势喊出来!”
身后传来同学一阵低低的笑声,李炎一咬牙,跟着喊:“报告,李炎!”
教官吝于夸奖,只将旗杆子撂进了他手里:“去站队伍前方五米的位置。”
这时候的李炎显得特实诚。
他点点头,往前头瞭了两眼,径自走过去,马上要撞进前一个班队伍的尾巴时,才堪堪停住了脚步。
教官给予他的背影一个无奈的眼神,队伍里的学生传开了一阵哄笑。
教官再次发号施令:“回来!三米就行了。”
等李炎举着旗站回到队伍前方后,教官低头嘀咕了句:“你们班怎么跟前一个班挨得这么近,其他班距离都挺远的。”
旁边的俞轩瞥了他一眼,答:“班旗位置是各班班主任定的。”
“噢。”教官若有所思,“那你们班主任还真是……不甘落后?”
另一个男生探出头:“我们班是一班,跑操的排头。”
排在他们前面的,是高一的最后一个班。
教官突然叉起手,认真询问:“一班是不是挺牛的?你们班主任告我说好几个什么市状元区状元在你们班。”
男生嘚瑟起来了:“啊对,状元全让学校挖过来了,我们班剩下不是状元的基本都是没参加中考的,我就没参加中考的。”
参加了中考但不是状元的李炎怂了怂耳朵。
另有个女生开口:“甭听他胡掰,光本校的就有好几个,不是状元——但人家的分数都是有压倒性的。”
“什么叫有压倒性的?”教官也不端着了,就这么跟他们唠起来了。
女生偏头想了想,道:“就是断层式胜利,人家虽然在本地区不是状元,但那分数如果放到其他地方,那必然是状元无疑。”
教官还想再说什么,但台上又响起一阵哨声,他立刻站直身子,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安静!稍息,立——正!”
“跑三圈,打旗的跟前一个班保持距离。”
那头打旗的正抱着杆子百无聊赖地发呆,闻言,精神一振,立刻站直了身体。
“跑步——走!”
命令下达,绕在操场一周的各班陆陆续续由挪动变成了奔跑,再到之后的撒丫子狂奔与突然堵车交替出现。
还有不少人在队伍里吱哇乱叫的。
“杂、乱、野,不像学生,像桥底下赶的鸭子。”
教官如是评价。
解散后,李炎转头走到俞轩面前,一手执旗,一手去捞人,结果捞了个空。
俞轩往后退了退,特嫌弃地盯着他:“带饭去。”
“不给摸还挺会使唤人。”李炎也不在意,只将旗杆子往他手里一塞,又摘了帽子扔进他怀里,“带回教室去,等着爹凯旋而归。”
俞轩一手扛旗一手提着帽子,答得也顺溜:“好嘞儿子。”
刚抬步,就撞上个人。
时习之温吞吞开口:“李炎同学,今天由我给晁万声同学送饭。”
李炎:“哦,行。”
不说他都把人忘了。
走进食堂,他上楼梯时差点被绊倒。
二楼的楼梯口突兀地摆了个饮水机,地上拉了好几根线和两三个插板,李炎就是被这饮水机脚边的线绊了一趔趄。
他提着几个大袋子回到教室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个大爹,他的同桌儿子正乖乖坐在座位上嗷嗷待哺。
将饭一样样摆开在桌面上,又替人掰开筷子递到手里,他才进了自己座位,坐下后,乐呵呵地盯着俞轩:“吃吧。”
俞轩被他慈祥的眼神看得哽了一下,干笑道:“谢谢炎哥。”
“老婆不用谢,应该的。”
俞轩:“……”
又开始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