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神，时乖运蹇，你近来要多加小心，最好远离……李炎。”
“好的。”俞轩温声应下，转头为狄泽正了正帽檐，显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小姑娘听到两人的对话，向沈安州的背影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问面前人:“什么情况？”
俞轩缓缓摇头:“不知道。”
说真的，他也挺纳闷儿。
已经是第三次了，打那日赢了两局牌之后，他像是被沈安州盯上了似的，一有空闲时候，便被这小子逮住千叮咛万嘱咐，现在拉练临出发了，沈安州又特地跑来他边上提醒。
不论是想故意作弄他，还是真有那先知的本事，单从这些天的行为上来看，沈安州这人实在敬业得很。
回想这几日，俞轩头疼得不行。
两天前的射击训练上，他正对着靶子专心瞄准，原本站在队伍末的沈安州悄无声息地腾挪到他身后，在他手指扣上扳机时，突然贴在他耳边冷不丁来了句:“李炎会给你带来不幸，俞神离他远点儿。”
他手一抖，直接偏了个方向。
砰！
脱靶。
周围响起一片唏嘘声，有人安慰的声音立刻传过来:“没事没事，一枪更比一枪准，你姿势挺标准的……虽然没什么准头吧，加油学神，下一枪争取中靶！”
“哥你学习上已经很厉害了，人不能十全十美……”
俞轩:“嗯，谢谢。”
他回头睇了沈安州一眼，“离我远点。”稳住身形，继续射击。
砰，砰，砰，砰。
“……我草。”
围观群众顿时消停了，人群中，晁万声勾着时习之的脖子，半边身子几乎都倚在人身上，惊疑不定地吼:“咱这学神，进步速度这么变态的吗？！这他妈不得十项全能啊？”
时习之艰难地扛着他压下来的重量，抻直了脖子去望，表情略显狰狞:“前面人挡得严严实实，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后面这几枪，枪枪十环。”晁万声低头顺手在时习之脑袋上薅了两把。
教官宣布成绩时，眼神有意无意往俞轩这边扫，边扫边说:“上来的这两组已经有两位同学达到了四十环的成绩，这在你们学生里已经算优秀的水平了，有些人的四十环来得挺秀，怎么着……讲究个欲扬先抑手法？”
“哥你这招太损了吧，嘲讽效果直接拉满，也不知道在嘲讽谁，反正我这个十八环有被嘲讽到。”
“真的，太六了这操作……”
绕开起哄的众人，俞轩下场后径直走向一处角落，靠在了防护栏上，目光落在场中最右侧。
那里站着端枪的李炎。
狄泽凑到他身边，小声问:“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为了下罗恒之的面子？”
俞轩依然笑着，漫不经心地问:“罗恒之是谁？”
“喏。”小姑娘朝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那个正瞪你的黄毛傻大个就是。”
俞轩依言望过去，只看到一个棕黄头发的高个男生盯着他，察觉到他的视线又立刻转头避开了。
看到这张跋扈的脸，他顿时有点印象了。
教官宣布第一组成绩时，这人成绩最高，被夸了两句就尾巴翘上了天，得意洋洋地冲别人说，这没什么，我家开有私人射击馆，经常去罢了，之前的教练说我有进国家队的实力，但我觉得太耽误学习才拒绝了。
俞轩笑笑没说话。
“你真不是因为他啊？说真的我也挺看不惯他这人的，太张了。”狄泽狐疑地望着他。
见他还是摇头，小姑娘撇了撇嘴，“那完了，他也是四十环，估摸着以为你搞故意针对呢，刚看你的眼神跟要吃了你一样。”
“那，就当是我故意的吧。”俞轩无奈耸肩，不甚在意，视线再次落回到场上。
冲恰好扭头看过来的李炎扬了扬手。
…
为期九天的国防军训在无聊的汇演之后宣告结束。
拉练队伍是侵晨出发的，人是日跌末时被送进医院的。
黄昏时分，李炎盯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俞轩，支在床板边的那只手有些打颤，紧咬着牙就差淌泪珠子了。
他颓丧地坐着，身上套的还是拉练时的迷彩服，外腰带深深地勒在腰间，椎骨抵在布料上轮廓格外明显，背后放着一塑料袋在楼下买的水果，整个人显得瘦骨嶙峋，看上去有些消沉。
只怕床上的人再不醒，他下一秒就要厥过去了。
跟他面对面坐在病房内、看上去比起他要淡定许多的男孩子轻咳了一声，只将目光在躺着的俞轩与坐着的李炎脸上扫过两圈，软软开口:“小炎哥，你吃饭了吗？”
李炎闻言抬眼望过去，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是跟着救护车一块来的，一直侯在这，哪顾得上吃饭。
“俞轩他睡一会儿自己就醒了，我先带你去对面吃顿饭吧。”椅子有些高，俞承烨双脚悬空一探，从椅子上下来了。
小男孩的脸初显出同哥哥的四五分相似，看样子是从棉花堆里精细养出来的，小小年纪透出股子超越年龄的得体，总习惯性地噙着浅浅笑意，瞧得人愿意顺他。
李炎看看他鲜活生动的小脸，又看看床上毫无血色的那人，只觉得他的小同桌是遭老罪了，拒绝道:“我不饿，你去吧，我在这替你看着你哥。”
“啊，那我带吃的上来吧。”
俞承烨走过去，突然将胳膊搭在他的肩头，轻拍了两下，喟叹道:“你哥们儿他没事的，很快就醒啦，你别担心了啊，抖得整个地板都在动了。”
李炎:“……”被这么个小豆丁假装大人似安慰的感觉真奇妙，怪尴尬的。
关门声在背后响起的同时，他也不再拿乔，往前靠了几分，凑近去看床上躺的人。
敛去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五官的优越比起平常更加明显，眉宇间锐气方显，整个人的清冷感陡然增强。
他一会伸手在人脸前悬空晃晃，一会冲人吹口气儿，后又扯开人家的衣领去看颈侧红印。大抵是感受到了他极力想叫人醒过来的怨念，不消片刻，俞轩的睫毛轻颤几下，艰难地睁了眼，嘴里还哼哼唧唧说着话。
“帮我捡下脑袋，我记得……脑袋刚刚掉地上了。”
李炎:“？”
他一口气刚松下来又提起一口气，怀疑自己耳朵不好使导致了幻听，又凑近了些，却发现对方敛目的神情有些异常，细看下能发现目光是涣散的。
许是还没彻底清醒过来。
俞轩的脸对上他，颇认真地开口:“李炎，你有没有看到我的脑袋？”
“哈。”这二愣子这时候居然还认识他。
见人这样，李炎顿时玩心大起，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看到了，在我这儿。”
“这样吧，你喊声爹，我就还给你。”
病房内再次陷入沉默，空气中的消毒水味席卷了大脑，俞轩蹙着眉像是在思考。半晌后，他困倦地合上了眼。
见没坑到人，李炎只好收了刚掏出来的手机，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伸手轻握上床上人露在外头的手，没瞅着反应便又得寸进尺地勾了勾他的手指，低声询问道:“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的？头疼么？”
这话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便知趣地撒了手。
床上的人再次睁眼时，眼底已一片清明。大概是想起了刚才的对话，他冷冷地看着李炎，语气也恢复成了平日里那股和气的淡漠:“这是哪儿？”
“阳城医科大学附属医院，A区病房，你弟刚下楼给你买吃的去了。”李炎单手将他扶起，顺便倒了杯水递到他唇边。
俞轩皱眉，微微仰面避开怼脸的纸杯，杯子却紧跟着贴了上来，抬眼望见李炎锲而不舍的动作，他只得无奈接过。
片刻后，他捧着半杯子温水慢悠悠询问:“我弟怎么会来？”
“你给学校留的是你弟电话号码啊？皇甫联系你爸妈没联系上，就给他打过去了——噢，对了，皇甫刚去接自个儿姑娘放学了，她等会儿估计还过来。”
听他这么说，俞轩也没别的反应，只点点头，随即又将目光转向他，笑得清清冷冷:“那你呢？”
“我？”话题突然扯到自己身上，李炎下意识挠了挠头，张口胡诌，“我当然是……懒得拉练呗，正好过来你这儿躲躲清闲，给哥们儿使使不介意吧？等会儿蹭了饭我就走。”
依旧没什么回应，气氛一时凝滞，俞轩上下打量他几眼，又突然开口:“你手怎么了？”
“好好的啊，没怎么。”说着，李炎举起左边爪子晃了晃。
俞轩波澜不惊地拂开，指了指他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伸出来。”
李炎面不改色秒答:“冷。”与此同时，他下意识地攥紧衣袖，将那只爪子隐藏得更深了。
俞轩:“……”
他寻思着这小子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总不能是自来水吧，还真是个属鸭子的、出口就是编。
长久的沉默对峙之后，毫无意外地、李炎率先败下阵来。他无奈叹出一口气，颓丧地撸起袖子，将那只肿成猪蹄的手横亘在了俞轩面前。
“看吧看吧。”
每次跟俞轩对视，他都有种在和德育处单挑的错觉，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令人着迷啦！
盯着面前人突然递过来的一截赤红胳膊，俞轩再次皱起眉:“消毒了么，有没有去开药？”
整只手从腕子到指节全部泛红肿胀，手腕处有道明显的叮咬痕迹，已经变成了青紫色肿块，给人带来的视觉冲击不可谓不大。
听了他的话，李炎条件反射想要摆摆手，奈何手一动便又疼又麻，且这胖爪子实在有碍观瞻，便收回袖中，换成左手放在身前摆了两下，不甚在意道:“不用，刺儿已经拔出来了。”
说完，他将手伸向背后，摸索了半天，最终捧出一颗石榴来，“吃不吃，我剥给你？”
俞轩毫不含糊地点头:“你还挺通人性？”
这话怎么听怎么脏，李炎啐了一口，也懒得跟他计较，单手划开石榴皮，嘴上应承:“照顾小残废这苦差事儿，哥勉为其难也还办得到。”
“说谁残废呢，拿来，我自己剥。”俞轩伸手要抢，被李炎突然翘起的胳膊肘挡了一下，便偃旗息鼓了。
“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没脱离危险期呢，好生歇着吧你就。”
“我两只手还好好的。”
“成，那就好好地把这石榴籽儿给接住咯，伸爪子。”
也没见他单手怎么使劲，只攥在手里一捏，滚圆个大的石榴便从中裂成了两半，里头饱满多汁的紫红色籽儿立刻有几粒顺着缝隙掉落下来，被俞轩眼疾手快地拢在了自己手心。
李炎丢下石榴的空壳，将手送到俞轩面前，后者则微微抻颈，就着李槐安的手衔起他手心里散落的石榴籽。
丝毫没料想到对方的动作，李炎整个人都僵硬了一瞬。
他的视线落在艳红色湿漉漉的石榴籽上，又偏移了半寸，直愣愣盯着，莫名动了些心思。
大拇指一抬，抵在了那张含着东西未来得及合上的唇，温软的触感过电般直抵大脑，感受到对方一颤，他没忍住在上头不轻不重地碾了下，旋即迅速移开了。
俞轩抿唇要避，忘了嘴里的石榴籽。
“嗞——”
一小截石榴汁喷溅在了李炎的指根。
不易察觉的微凉刺激皮肤，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那片紫红色的痕迹上。
他的手一勾，强制性钳住了俞轩的下巴。
“……”
俞轩盯着他，脑海中突然闪过某个夜晚，他向自己扑来的情形。
以及，混乱中的一句指名道姓、表意清晰的“我喜欢你”。
李炎的眼神缓慢挪向他的唇，似乎比平常暗了几分，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裹挟着某些强烈的情绪向他横冲直撞而来。
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他偏头想要避开那道烫人的视线。
下一秒，李炎倏然收回了托在人下巴处的手，毫无预兆地。
手心里还攥着剩下的几粒石榴籽，有些僵硬地扭头望向窗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由于肌肉过于紧绷而显得有些凶，只有那双通红得过了头的耳朵昭示着他刚才的逾越之举，但这过于纯情的反应，又仿佛那样轻佻的人并非他。
俞承烨推开门，便看到自己的哥哥已经醒了，此刻正安闲地倚着床头看手机，他迅速踱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