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哥们儿，你也没告我你在这地界儿也有房子啊？”
下了出租车，李炎抬头打量了下门口那几个金碧辉煌的大字，手肘捅向了身旁人。
俞轩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座西式殿堂风格的浮夸大门以及大门旁闪瞎人眼的浮夸装饰，皱起眉:“这我也是刚知道的。”
李炎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咱真不会被堵在外边儿么？”门口两个制服的安保戴着墨镜，正精神抖擞地四处张望，属实是让他挺担心。
“不会。”俞承烨带着两人进去了。
穿过几片人造湖与人造林，三人最终站在了一处庭院外，深处匿着一座大型的中式合院，外观荣华堂皇，将庄重与富丽都一并摆在了明面上。
引出来的大片河流曲折蜿蜒地绕着房子，水面上映着屋外悬挂的暖黄色灯火。正是莲花盛开的季节，深碧色荷叶随风微动，静水中传来阵阵荷香。
“你们这地方的鱼还仰泳呢？”李炎指了指水中央。
俞轩淡淡一瞥，果真见有一尾红鲤翻着肚皮，浮在水面上。
他眉心一跳:“死了。”
俞承烨率先走过水中央横亘的汉白玉石拱桥，停在了合院门口，微微低头去摆弄门锁。
他俩跟着站上桥，李炎随意将手搭在被雕成莲花状的栏杆上，手指摩挲着几片温润光滑的石花瓣，不禁酣然而叹，轻咳了一声，同俞轩感慨道:“除过那条死鱼，你家这房子长得还……”
顿了顿，他真心实意地接上后半句:“挺牛逼的。”
绕过屏门，高墙深院内，映入眼帘的便是四面宏大的宅子，白墙黛瓦、砖雕石刻与飞檐翘角，潺潺而流的溪水中铺设着几块跳岩，上头架有迂回的廊桥，内花园的每一处造景布置都颇为考究。
从院子穿过，上了几道台阶，俞轩站在主屋的格栅门前，以俯视的角度朝四面观望了几眼，便将身子懒散地斜倚上檐柱，双手环胸，浑身透着股子刚找回账号密码的硬气:“我先回屋了。”
俞承烨正蹲在水中央一块跳岩上，伸手探着不远处的荷叶，闻言站起身，应道:“噢好，你记得开灯。”
……
“跟我掰个手腕呗。”
“你的手怎么这么白。”
“嘶，手真凉啊，大夏天的，要不我给你暖暖……”
“……”
天色渐晚，一面赶着耳边嗡嗡叫的蚊子，一面听着断断续续从屋内传来的赵文卓那意图明显且不失猥琐的声音，李炎渐渐地有些坐不住了。
犹豫片刻，他倏地起身，翻过栏杆几步跨上了散水，透过繁茂的夜来香依稀能看到窗户内的光影，灯色昏黄，人影绰绰，平添了几分暧昧。
一推门，便看见两人对立而坐，赵文卓的双手还覆在俞轩一只手背上，他探出身子叫人。
“俞轩。”
赵文卓微讶地转头瞥他一眼，挑了挑眉，嘴角扬起一抹暧昧的笑，两只手颇为刻意地在俞轩腕子上狎昵抚了两下，才慢吞吞收了回去，语气中带着点似笑非笑:“你怎么进来了？”
“嗯。”俞轩则依旧是一副浅淡模样，自若地抬眼望向他，“什么事？”
他掩上门，面无表情道:“有蚊子。”
“屋里也有，被蚊子咬了么……”俞轩扭头冲楼上喊了句，“承烨，把电蚊拍带下来。”
“好——”拖着尾音的声音在楼上响起。
他手足无措地答:“没怎么被咬，就是吵得很。”
俞轩:“要吃豌豆黄么，文卓带来的。”
移目对上赵文卓微挑起的眼，他莫名有些浑身不自在，擦着俞轩坐下，慢腾腾地伸手捻了块糕点来尝。
不消片刻，俞承烨出现在楼梯拐角处，手中握着一只电蚊拍。
“死光咯。”盯着黑黢黢的小尸体观摩片刻，李炎用完好的那只手的指尖触上拍子，“嘶，有点麻。”
俞轩:“……”
赵文卓接过话:“这叫手指上的收敛感。”
……
李炎被碰瓷儿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大地，勤劳的李炎同志走出大门，准备给自己的三位义子买早餐时，突然瞅见不远处的喷泉处，围着几个人。
似乎起了什么争执，吵嚷声穿过小道传入他的耳朵，他径直走了过去。
“知进退，明得失，不该凑的热闹别瞎凑。”听着他的叙述，赵文卓如是评价。
李炎:“我晓得，但他妈我只认得那一条道儿。”
赵文卓沉默片刻，“那你继续讲。”
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停在那边，车筐里装满了蔬菜，跟周围富丽的环境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瘦弱的小姑娘被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围着，脊背紧贴车筐，一只手紧张地攥上栏杆。
李炎走近，逐渐听清了众人的说话声。
其中一名男生阴阳的腔调格外明显:“咱们的学习委员好励志哦，放假还负责cosplay菜市场大妈。”
旁边的向前一步，接上话:“来给何少家送菜啊？”
说完，他又扭头看向后方的男生:“何少，你家挺亲民啊？”
一群人嘻嘻哈哈，被称为“何少”的男生静静地立在最外围，避开了包围圈，满脸寡淡，整个人散发着事不关己的气场。
女孩低着头，从李炎的角度完全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得到她头上带着一只显眼的荧光蓝色丝绸花。
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又低又缓，应该是说给“何少”的:“你……家人电话里说送到这里，如果要退单的话，我们这边定金是不给退的，没有什么别的事，我就先走……”
“诶，别走啊。”阴阳男握上车把手，“都是同学，一起玩儿啊。”
“……”
当看到几个男生开始对着一小姑娘拉拉扯扯时，胸腔中的正义感直线飙升，李炎承认突然冲上去是自己冲动了，但幸好俞轩给他找的这身新衣服还算宽松，恰好遮得住他那只肿成球的手，单臂挡开一众人的动作仍旧很帅。
那位“何少”大抵是不愿被人看热闹，淡漠喊了一声该走了，那群人便全散了。因此，缓缓松了口气的李炎也没想到背后的“蓝色丝绸花”会直挺挺倒下。
砸地的声音吓他一跳，一回头顿感整个世界都灰暗无光，他推了两把，人没反应，掏出手机预备叫救护车时，这女孩儿又悠悠转醒了。
“你还好？”李炎打算将人扶起，又不知道具体该碰哪里。
女孩儿颤巍巍张开手，露出掌心一小块巧克力，他反应过来了，替她扯下包装，塞进了嘴里。
“对不起，麻烦你了，我没事了。”
原来只是低血糖，吓他妈死老子了。
李炎心有余悸地扯着她胳膊将人从地上拽起，询问需不需要帮忙时，女孩子很惶恐地道谢并坚定地拒绝他了。
他问:“你不会晕在回家路上吧？”
女孩摇摇头，便骑上了三轮车。
那朵蓝色丝绸花颤巍巍地消失在他视野中。
他在原地愣了片刻，然后追了上去。
原本就是要去买菜的，听女孩刚才的意思应该也是回菜市场去。
“丝绸花”的三轮车停在菜市场门口，他一路尾随着，直至看着小姑娘的身影停在一家蔬菜摊前，才绕道去了菜市场另一段去挑菜。
赵文卓:“跟踪的事儿还是少干，蛮变态的。”
李炎白了他一眼，“摸人手的事儿也少干，蛮变态的。”
赵文卓不甘示弱:“守人病床的事儿最好别干，少整那一厢情愿。”
李炎在开口前先向俞轩投去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始终旁听的俞轩被他看得一愣，特没情商地插嘴问:“是说我吗？”
李炎鼻息间凉凉带出哼声。
……
以拉练为闭幕的十天军训结束后，恰好是教师节，周二开学那天下午，俩人携着返校。
俞轩先回了教室，李炎独自进超市买瓶矿泉水。
就这间隙，他仍掏了手机出来骚扰刚分开不过几秒的小同桌。
“炎哥？”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历史有时会重演的，巧合的情况也经常发生，要不然也就不能称之为充满戏剧性的世界了。
李炎回头看清出声那人的脸时，在心中迅速顿悟了这句话。
是魏熊……不，魏远，这位超市的常客。
他俩不常见到，他也没细看过，如今只觉得，这小胖子同第一次见面时身量似乎拔高了些，脸也没那么圆润了。
不过仍是一副面善的模样。
隔着一道货架，魏远冲他绽出一个灿烂的笑，专心致志地同他寒暄:“好巧啊，又遇到你了炎哥，你被分到哪个班？我在七班。——你手咋了？”
乍然见到一位陌生故人，李炎有些恍惚，点了点头，回他话:“零班，手没事。”
结完账，他便走出超市，步伐不快。半道上，魏远果然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他确定了，魏远的身高数值的确增加不少。初中时这小胖子步伐总要快他几个频率，如今已经稳当了。
跟在他身侧，魏远仍问:“你的手怎么搞的，真没事吗？都肿成那样了。”
“没事儿。”
踏上二楼的第一层台阶时，魏远突然蹦出句出乎意料的话:“炎哥，你谈恋爱了啊？”
李炎一愣，疑惑地瞥了他一眼。
见他不答，魏远自顾自说起来:“你刚在超市是在给嫂子发消息吧，——我没有偷看，是不小心暼到了。不过买瓶水都报备也太细了，嫂子不在咱们学校吗？嫂子是哪个学校的啊。没事，放假总是能见上面的……”
小胖子仍在喋喋不休，他也懒得去否认了，于是点点头:“嗯。”
他给俞轩的微信备注打开学典礼那天起，便从“好老师”换成了“老婆”，这种称呼如果不带着正式的关系，实在狎昵。但他仍这么喊了，轻佻又恶趣味，也……带了点少年人得逞的可耻的窃喜。
当李炎回到教室时，一眼便看到自己的小同桌乖乖坐在位子上写东西。
目光一转，他注意到了教室靠前端的另一个人。
那人也待在座位，正扭头一瞬不瞬望着斜后方，在多数人自习的教室内，他的动作显得实在奇怪又突兀。
顺着他的视线落点，李炎确信了这人是在盯着自己的小同桌看无疑。
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
他有点印象，在脑海中搜索了一圈，想起来了，是叫罗恒之的。
死装男。
直到俞轩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罗恒之才幽幽移开视线，扭回来时不期跟他对视了一眼，又立刻低头看向桌面上的物件，莫名带着几分避其锋芒的态度。
他突然有些不大高兴，走过教室的步伐晃了晃，尤其路过罗恒之座位时，晃动幅度过大而无意间撞掉了他桌上的书。
其后的一整节班会期间，罗恒之始终不甚安分，时不时回头瞥一眼俞轩。
李炎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妈的，是自己没老婆吗，总要盯着他老婆看，有病？
课间，他也不出去乱跑了，一动不动地待在自己座位上，见罗恒之起身出了教室，他才终于移开视线，撞了撞同桌的胳膊，随口问:“皇甫刚讲什么了啊？”
光顾着在意罗恒之那逼了，皇甫在班会上说了些什么，他是半句没听进去。
俞轩停笔，抬起头乖乖回答:“第一，不经允许不可以擅自进游泳馆；第二，明天分发校服后全体同学强制性穿校服；第三，明早可以向德育处递交公寓申请了；第……”
“公寓？”李炎打断了他的话，“你是不是打算申请？”
见俞轩点头，他便继续道:“那你明儿替我也申请一间，——你继续说。”
“第四，晚上十一点熄灯后不可以出寝室门；第五，月考后调座位。”
李炎轻啧了声，语气不咸不淡:“也就是说，你还能当我一个月同桌。”
俞轩纠正:“是十九天，9月28号月考。”
外校高中部的校服一共四套，一套白T黑裤，一套春秋两季的蓝白色运动服，一套冲锋衣以及一套正式的西服套装。
如今的季节，穿白T黑裤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