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嘉禾循声望去,却是定国公府的大姑娘,按理,她还要喊一声表姐。
显然吴大小姐未必稀罕,远远看见略一点头,便当打过招呼了。
倒是胡姑娘亲亲热热地上去挽着她的手道,“聊你家亲戚呀!吴姐姐,还从未听你提起过这位魏姐姐。”
吴大姑娘笑语盈盈地望向胡姑娘,“论亲戚,今日接了帖子赴宴的人家,哪个不是沾亲带故?要一个个都来认亲,那今日也不必干别的了。理她呢,我且顾我自己。”
刘景兰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再说下去,我听到亲戚二字,头都要发昏了。赏花听戏才是正经事!听闻郡主请了会宾楼的戏班,唱得可好了。”
于是一行人便约着听戏去。刘景兰还怪不好意思的,特意来找魏嘉禾,“魏妹妹,不若一道去听听。”
魏嘉禾摆手笑道:“我难得出宫来,何苦还往人堆里钻?”
刘景兰心下了然,便不再强求。
倒是陆家姑娘开口道:“可巧我也不爱听戏,我陪着魏姐姐逛逛吧。”
她说话甜甜软软的,一派天真烂漫,很是讨喜。
魏嘉禾喜欢她娇憨可爱的模样,欣然应允,“那再好不过。”
陆姑娘虽不爱动,一旦投契,话倒挺多的,拉着魏嘉禾东问西问,从江南江北问到宫里宫外。
魏嘉禾便拣着有趣的、能说的说与她听。
问到最后,陆姑娘忽然不好意思了,“魏姐姐,我是不是话太多了。在家时我姨娘就为这个,老骂我没规矩、惹人嫌。我又不是跟谁都这么多话!”
“活成锯嘴的葫芦多无趣?”魏嘉禾安慰道,“只是你姨娘有她的道理,俗话说祸从口出嘛。”
陆姑娘点点头,转念忘在脑后,又道,“魏姐姐,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她挽上魏嘉禾的小臂,带着她绕到某个小阁楼,推门一看,里头摆着各式各样的乐器。
陆姑娘早盯上这里,忙捡了把琵琶,“魏姐姐,我给你唱一支曲好不好?”
陆姑娘如此热心,魏嘉禾不忍拂其意,便点头道:“洗耳恭听。”
只是她才拨弄几下,声调不成样子。陆姑娘可惜道:“呀!琵琶太久未弹,弦松了。”
魏嘉禾接手试了试,心中有数后,便把琵琶放倒在怀中,左手拧动琴轴,右手拨动琴弦,不一会儿就正好了音。
“陆妹妹,你再试试。”
陆姑娘便抱着琵琶,唱了一支《望江南》。技艺虽非炉火纯青,却很有意蕴。
魏嘉禾夸赞道:“弹得很好,陆妹妹定然学了很久。”
“这一二年间,和我姨娘偷学的。”陆姑娘笑道,“她原是江南人,总唱这支曲儿,心里念着要回家去。来日方长,指不定哪日我们就回去了。”
魏嘉禾心道,“原是为了她娘,难怪她这般亲近我!”
这时隐约听得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停了。
魏嘉禾便邀陆姑娘一道过去,“咱们去前头瞧瞧。”
“好一阵子没见人影,我家太太也该寻我了。”陆姑娘点头道。
两人才出这阁楼,忽然有个婆子火急火燎地跑过来,瞧见二人立刻道:“二位快避一避,楚王殿下来了,要见郡主!”
陆姑娘大吃一惊,忙拉紧魏嘉禾的袖子。魏嘉禾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咱们走快些。”
只是李宣来得更快,还是在抄手游廊撞上了。
魏嘉禾带着陆姑娘行礼,“王爷万福金安。”
“免礼。”李宣看向她身后的人,“这是?”
“是陆家的小姐。”魏嘉禾让出身位来,牵着陆姑娘让她自我介绍。
陆姑娘才道:“家父是鸿胪寺寺丞陆少蒙。”
李宣望了望二人紧握的手,抬脚继续往里走。
魏嘉禾与陆姑娘赶紧跟上。
院里各家太太小姐们一听是他来了,连忙请安行礼,一路目送他过去。
众人都放低了声音,只听得那边几位殿下的说笑声。
这时忽然过来个贵妇人停在魏嘉禾跟前,眼神却盯着她身后的人,“启芳,你方才撞见王爷了?”
陆姑娘怯生生探出身子,答道:“是,太太。”
是陆家当家的长媳顾夫人,为人不苟言笑。听见陆启芳的回答,她皱眉道:“在外头一言一行都得时刻当心。”
魏嘉禾先向长辈见了礼,紧接着开口道,“太太,与陆妹妹无关,是我邀她逛园子,这才耽搁了时辰。”
顾夫人将陆启芳拉过来,问道:“她是?”
陆启芳道:“是苏州织造魏大人的女儿,如今在太后娘娘跟前任职。”
顾太太一面打量,一面颔首微笑道:“多谢你看顾我家丫头。”随即牵着陆启芳离开。
陆启芳甚至没来得及同魏嘉禾告别。
好似瞅准了时机,她一走,定国公夫人立时补过来,“姑娘可得空和我这老婆子说说话?”
她两鬓染霜却如此谦卑,魏嘉禾再硬的心肠也冷不起来了。
“老太太直言便是。”
其实魏嘉禾也猜得到她要说什么,左不过是为了宫里的德嫔。
魏嘉禾能说的、能做的有限,只是老太太仿佛问了她又添一份保障。一派慈母心肠,谁能不动容?
直到仪宁郡主差人来寻魏嘉禾,她才得脱身。
原来,皇帝才赏了郡主一班南来的戏子,如今人已随李宣来到府上。为不负皇帝胜情,仪宁郡主便撤了会宾楼的戏班,换上他们听个新鲜。可巧听闻魏嘉禾颇通此道,便叫魏嘉禾来点上两折。
一时间席面上的酒菜、茶点也都换上了新的。魏嘉禾被安排坐在晋阳公主旁边。
晋阳公主饶有兴致,也点了一折,还问魏嘉禾:“这可听得?”
魏嘉禾纳罕道:“也很好听,但都是五六年前苏州本地时兴的曲目,公主怎么知道?!”
晋阳公主笑而不语。
待唱完这几折,众人连连拍手叫好。
仪宁郡主便把班主唤上来,好一番夸奖赏赐。
魏嘉禾在跟前瞧着那人分外眼熟,不正是避暑行宫里那位班主?!
还未等魏嘉禾问一问,这一日的热闹也到头了。
各家太太小姐们纷纷告辞,魏嘉禾也随李宣、二位公主拜别仪宁郡主。
出府登车时,正巧看见定国公府一行人等惊慌失色,匆匆乘车离开。
显然别有蹊跷,魏嘉禾满怀疑思,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会让老夫人也如此失态?
这时,李宣忽然坐进来,“我吃了酒不便骑马,与你挤挤可使得?”
魏嘉禾忙让出来,往侧边坐了,又向他打听,“好端端的,皇上怎么把定国公府进献的戏班赏给郡主了?”
“定国公被人参了一本,说他卖官鬻爵、结党营私,甚至有谋逆之举。折子递到御前时,父皇正在听曲,拉琴的班主听见当即掏出随身血书,控诉吴家姻亲包揽诉讼,仗势欺人,残害旧主。”
李宣继续道:“父皇体恤他一片忠心,免了他越级上告之罪,却也留不得他们,干脆一并赏给郡主。不日郡主离京,在边关听他们吹上两支曲,也可聊解思乡之情。”
魏嘉禾心中大震,“已经查证了吗?”
李宣道:“至少第一条,证据确凿。算算时辰,如今吴家应该被围个水泻不通了……”
他提点道:“若有人找到你这里求情,千万当心。”
魏嘉禾闻言更惴惴不安了,看样子,皇帝是要严查严办。
那魏家呢?到底是姻亲,几十年来来往往,哪里摘得干净?
魏嘉禾只能期盼父亲能应对得当了。
宫外人仰马翻,宫里却静悄悄,当然,只是明面上的安静。
大概皇帝有意封锁消息,毕竟各色珍奇补品仍接连不断地往德嫔宫里送。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三两日,定国公府坏了事的消息悄然传开了。
各宫妃嫔们心思各异,日日往德嫔那儿跑,就想看她的热闹。
德嫔本人却是淡淡的,或装傻充楞,或糊弄,权当不知道。
庾太后听见,反而更可怜她,特意吩咐魏嘉禾送些赏赐过去,顺便弹压弹压那些好事者,让德嫔好生安胎。
魏嘉禾亦有唇亡齿寒的担忧,这一趟便格外尽心。
正巧三五个妃子也来探望德嫔。
其中就有一个眼生的,生得花容月貌,说出的话却是绵里藏针,直往德嫔心窝子里戳。
“德嫔姐姐平日喝的是明前龙井,枕的是和田玉枕,挂的是吴道子的《观音像》……目之所及无一不精,可见皇上心疼姐姐。”
旁边福贵人道:“皇上自是心疼德嫔,可有一样妹妹说错了。这吴道子的《观音像》不是皇上赏的,而是德嫔母家定国公府进献的。”
“呀!福姐姐说起这个,德嫔姐姐可要伤心了。定国公府的匾额早被摘下,如今合府仍被圈禁着。姐姐每日拜观音也别忘了为母家祈福啊。阿弥陀佛,就是不知,这送子观音管不管平安顺遂。”
魏嘉禾听得真切,打起帘子开口道:“菩萨低眉自是普渡众生,不过若遇上黑心的、多嘴的魑魅魍魉,也要翻作怒目金刚来斩妖除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