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嘉禾上前道:“太后娘娘有令,赐一对紫玉如意给德嫔安枕,还有这些补品,望您好生养胎,来日诞下个健健康康的小皇子。”
闻言德嫔便要下榻谢恩,“谢太后娘娘恩典!”
魏嘉禾忙上前按住她,“德嫔娘娘有心即可,如今大着肚子,千万当心。”
说着,她望向一旁,“这位是?”
德嫔笑盈盈道,“你不认得她,这是皇上月初新封的丽贵人。”
“丽贵人安。”魏嘉禾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又笑道,“贵人莫怪,奴婢向来只在太后跟前伺候,还从未见过贵人您呢,请恕罪。”
福贵人惊讶道:“咦?!丽妹妹你晋位已有半月多,怎么还没去过寿康宫请安?这可有悖皇上以孝治天下的国策啊!”
丽贵人面露难色,“听闻太后娘娘喜静,不爱见妃嫔,我怎好随意打搅太后娘娘!”
魏嘉禾端正神色,“太后娘娘见或不见,与贵人你的孝心是两码事。难道来日封嫔、封妃也如此吗?为着晋位册书上那句‘仰承皇太后懿旨’,贵人也该尽一尽心呐。”
丽贵人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还是福贵人拉了她衣袖道:“今日叨扰德嫔许久,我们也该告辞了。”
把人送走,德嫔才道:“丽贵人她同我一般的年纪,如今圣眷正浓,被你一个小辈说得下不来台,恐怕回头要记恨上你。”
魏嘉禾笑道:“理她呢,我此行是奉太后娘娘之命,她还敢对太后娘娘不敬?”她心想,丽贵人已是宫妃,我这辈子可不会总待在宫里做宫婢!
她接着又道:“太后娘娘另有口谕,让德嫔你安心养胎,闲杂人等不必打搅。”
德嫔闻言立时放松了许多。
“明知不安好心,却要打起精神来应付她们。”她叹道:“我还不知道她们,个个巴不得我立时跪到皇上跟前求情去。可到底皇上还没判呢,我往那一跪,我成什么人了!”
魏嘉禾道:“您能这么想,太后娘娘与皇上也能安心了。”
德嫔抚摸着鼓起来的肚子,道:“反正月底是太后娘娘生辰,皇上是孝子,为着给太后祈福也不会大开杀戒。”
魏嘉禾回寿康宫将所见情形如实禀告。庾太后听了,更喜爱德嫔的通透、识大体。
待次日丽贵人来请安时,庾太后虽未召见,却很体恤她一番孝心,命其于寿辰前手抄三部《金刚经》,供在佛前祈福。
今岁庾太后的生辰,因着仪宁郡主在,庾太后兴致极好,宫中也办得极热闹。百官齐聚,同贺圣寿。
等太后生辰一过,该办的事也提上日程了。
定国公府一案牵连甚广,细细审到芒种前才有了章程。
依傍定国公府的两门姻亲孙家、陆家先被降罪。孙家为祸淮扬,草菅人命,徇私枉法,罪首孙同知当即被判了腰斩,并抄没其家产,亲属流放漠北,遇赦不赦。陆家则是勾结外官,贪污渎职,罪首革职流放到漠北做苦役,亲属则被流放到黔州、儋州等地。
而主犯吴家男丁一并下了狱,原定国公兄弟几人均判了死罪,其余男丁一并流放岭南。女眷则被贬为奴。几代人积攒下的产业均被抄没,悉数入了国库。
德嫔听闻后,立马身着素服跪在勤政殿前脱簪请罪。
皇帝半是降罪、半是保护,当即命人将德嫔送回宫,不许闲杂人等进出。吴家众人虽判了刑,刑期却未定,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只是吴家老太太年事已高,一番折腾下来,竟因惊恐过世了。
消息被有心人传到德嫔耳中,不出意外地惊了她的胎。她在宫中哀嚎了一夜,产下一子后便撒手人寰。
小皇子被芸香抱到太后、皇帝跟前,因未足月,声音都和猫似的。
庾太后只瞧了一眼,便不忍再看,转头问皇帝,“这孩子你有什么打算?”
皇帝却问芸香:“德嫔临终前有何遗言?”
芸香鼻子一酸,热泪夺眶而出,摇头道:“娘娘疼得哭了一夜的娘。”
怀里的小皇子忽然哭起来,真真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庾太后道:“皇帝,寻一位养母好生照看这孩子长大吧。”
皇帝当即下旨,让贵妃收养了这孩子。隔日命人清点了德嫔私库,取出一半来赐与吴家,让他们好生料理老夫人的丧仪,连带着吴家众人也都从轻改判。
德嫔自己一条命,加上这个儿子,总算保住了一家老小。吴家几位大人从死刑改判成同女眷一道流放儋州。虽说富贵不再,但性命留着,赶上大赦,总有机会起复。
也有人感叹,可惜孙家、陆家没能出个皇妃……
宫里没了个德嫔,也只沉寂了月余。待天气渐热,按往年旧例,皇帝、太后仍领着后宫众人去行宫避暑。
魏嘉禾那日正替太后打点行囊,忽然被传唤过去。
“你父亲的请安折子到了,另有一封给你的家书。”庾太后把信给她。
原来吴氏已病入膏肓,要魏嘉禾回去探病呢。
母亲病重,岂能拦着女儿不到跟前侍疾?
宫里痛痛快快地放了人,让魏嘉禾立时家去,已安排南下的船在渡口等着。
临行前李宣来送她,告别的话迟迟说不出口,只是一样样介绍他带来的东西。
“这支笛子和这箱子书,给你路上解闷;还有这灯,妙就妙在玻璃罩子上,不怕风不怕雨,点上它整个屋子都亮了;还有晕船的药……”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罢了罢了,我急糊涂了。你本就是打南边来的,还能晕船?”
“说不定就用得上,我已有许久不坐船。”魏嘉禾通通收下,让人搬到船上。
“还有这件雀羽白狐皮里的氅衣。夜里江面上风大,赶上下雨天就更阴冷,裹上它连被子也无需盖的。”
魏嘉禾一眼认出来,这是除夕夜宴舞剑后,皇帝赏他的好东西。
整个皇宫也就两件,还一件在寿康宫。
李宣道:“别笑话我,出门前我找钦天监算过,你这一路上真真要风雨兼程了。”
“殿下……”魏嘉禾且喜且惊且叹,不知该怎么开口。
难为他,竟然想得这般周全,面面俱到。
李宣反而催她登船,“别误了时辰,快走吧!”
魏嘉禾竟生出几分不舍,登船后忍不住回头。只听见李宣喊道,“别忘了回来!”
魏嘉禾狠狠点头,挥手告别后,方进船舱去。
舟行二三里,忽然岸上传来断断续续的悲泣。
魏嘉禾望向窗外,隐约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是陆家那个小姑娘。
她连忙命停船,待停稳后,提着裙摆就跳上岸了。
“陆妹妹,你怎么在此地?”
眼前的陆启芳身着素服,鬓发缭乱,不见半点珠翠,脸上还有擦伤。认出嘉禾后,她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我和我娘预备去投奔扬州外祖家。魏姐姐,你往何处去?”
“我回苏州探亲。”
闻言母女两双眼放光,好似找到了救星。
陆启芳之母开口恳求道,“我观姑娘温柔可亲,还请姑娘发发善心,让我母女二人搭姑娘的船南下。”说着便跪在魏嘉禾跟前。
魏嘉禾忙把人扶起来,“这船够大,匀一间给你们也使得,只是陆家……”
对方会意,立马掏出一页纸,“陆家虽判了流放,可我在判刑前已经和离!这是和离书,姑娘你看看日子,我和我女儿……不算陆家人。”
“魏姐姐,若非走投无路,我们也不会……”陆启芳喉头一哽,“我娘攒下的私房钱都拿去帮我爹爹、太太,还有兄弟们打点,盼他们流放路上少受点苦。只留下一点点船马费。可船家等我们上船就要涨价,拿不出来,他们就把娘和我扔在岸边……”
魏嘉禾便唤船老大出来商量。
听说是陆家的人,船家面露难色,“姑娘,若是无关紧要的人,带上也无妨。可是这二位,我担不起责。”
船家避开魏嘉禾的目光,四下张望着,忽然道,“能做主的来了!”
魏嘉禾望过去,原来李宣骑马追着船过来。
哒哒的马蹄声仿佛踏进了她心里,他竟然跟到此处。
李宣勒住缰绳,稳稳地从马上跳下来,身形矫健而优雅。
“怎么停在此处?”
魏嘉禾忙讲明缘由,又道:“我想让她母女二人搭个便船,一道回南边。”
李宣点头,“小事而已,让她母女二人登船吧。”
陆启芳及其母自是千恩万谢,随后立刻上了船。
魏嘉禾又代二人谢他。
李宣道:“你同她只是一面之缘,肯这样帮她们。”
“反正顺路,能帮就帮吧。”魏嘉禾笑道,“殿下亦是宅心仁厚。”
二人去而复见,各自都很不舍。
还是魏嘉禾狠下心来,劝道:“殿下快回吧,再晚天要黑了,莫误了宫门落钥的时辰。”
“你路上也小心,到家记得回信。”李宣道,“我和皇祖母都等着你回来。”
这次是真正的告别了,魏嘉禾应了声“好”,转身上船,便命出发。
摇摇晃晃的小船驶向河中央。魏嘉禾就站在船头,望着李宣慢慢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