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上的事情,魏成昀来之后就接管了一部分,日渐上手,白一斓就得了闲空。
她去找白逸霄,走到他的营帐门口,刚想撩开帐子听见里面的说笑声,她就停住了脚步,想了一会儿,还是先去找祖母了。
白老太君因为白逸霄的伤着实担忧的一番,还好最后有惊无险。不过却触动了老人家心里的忧虑。
“我白家军一生为保家卫国而奋斗,以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为荣耀。可如今遭皇帝猜忌,我的三个儿子一一折损,皆是死于非命。”
白老太君叹息着说,“你祖父常说我们白家人死也要死在战场上,可是他万万想不到,我们没有死在敌人手里,而是被自己人谋害。”
白老太君接着说道:“我不想让我的孙儿也步他叔父的后尘,就是老婆子我私心也好,护短也好,一定要保住逸霄。他虽是我们白家人,却终究与我们白家无缘,这样也好,总归过上平静安全的好日子。”
转而又对白一斓说道:“一斓,你也跟你弟弟走吧,我就算拼了老命也会护住你俩。”
白一斓听了她的话摇摇头,说:“祖母,我们都逃不掉了,魏成昀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一定会保护逸霄无恙。我若是再离开,惹得众人猜忌,恐怕一个也救不了。现如今只能想方设法把逸晨和一曦送到安全处。”
良久之后,白老太君叹息,“白家委屈你了,一斓。”
白一斓从老太君那里出来,纵使再怎么低调也逃不过这样的结局,忽然有些宿命感。
她面色如常,去见了魏成昀,说边塞苦寒,不如上道折子让白逸霄早点回去养伤。
魏成昀虽然对她的说法有些奇怪,毕竟白家人糙养惯了,只要性命无忧就还能坚持。但也没有多问,他也想白逸霄好好修养,这里清苦,养了这么多天,脸上丝毫没有血气。
于是迅速写了道折子用魏家的府兵带去京城,顺道安排一下白逸霄到京城的疗养。
“我在这儿也挺好的,”白逸霄躺在马车上,看着他们两人,“你们非让我回去。”
“在这儿能做什么,只会添乱。”白一斓毫不客气的说:“反正你的任务完成了,早点让你回去论功行赏,不好吗?”
“我不着急,府上什么也没有,回去干嘛?”
魏成昀说道,“我已经安排好了,回去之后你去我家别苑疗养。”
“润山兄,你也舍得…”碍于白一斓在场,白逸霄稍微矜持了一下。
“对于你,没什么不舍得的。”魏成昀说。
白逸霄脸上一红,说:“唉,那好吧。”
马车要走时,白一斓忽然扬声对他说:“你要是遇见萧右相,就告诉他,‘来世有缘,定不相负’”
白逸霄听了她的话,笑意渐敛,想要问时,马车已经走了,他只能说道:“保重,等你们的好消息!”
罢了,这姐姐肯定以为家国难以太平,可一切未可知呢!
京城里,都在传白家军又获得了大胜,领将白逸霄战死沙场。
清雅居内,阮青听到消息时弹崩了一根琴弦,他急忙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向前去,惊骇的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厮站在门前,悲戚的说道:“大家都在传了,您节哀顺变吧。”
听闻他战死的消息,阮青痛哭,“若是当时不让你回到白府,你也不必有今日之祸。我宁可你当个浑浑噩噩的浪荡子,也比你战死沙场平白丢了性命得好。”
他悲叹一声,竟然将面前的琴给砸了,“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当初就不该给他玉佩,就不该让他回家去!”他的眼泪滑过清冷的面容,“若是不回去,还能活着,我宁愿他做个浪荡子,也不愿他如今成为刀下的冤魂!都是我的错!”
他以手握拳,捶了胸口好几下,也没能把这口郁结悲痛之气打散,他泪如雨下,放声大哭,哀叹白逸霄的英年早逝。
正当他沉浸于悲伤无法自拔的时候,有人撩开帘子走了进来,“原来你对我是这样想的,我还真想不到你对我如此的情真意切。”
来人正是传说已死的白逸霄,他脚步稳健,像寻常般笑得没个正经。
阮青听见声音,转头见了他愣在原地,他眼角还有泪光,那瞪大的眼睛活像见了鬼。
而眼前的确是活生生的人,白逸霄看到被砸了的古琴,感动的说道:“伯牙绝弦为子期,今日阮青为我摔琴,阮青哥,原来这么看重我。”
白逸霄深情不已,含情脉脉给的看向阮青。阮青深深的吸了口气,一手抵着额头,可还是没有平息怒火,他原地蹦起来,三两步走到白逸霄面前,暴怒的伸出手去掐了白逸霄的耳朵,“你竟敢戏弄我!你你你......你竟然拿这种事来戏弄我!”
阮青逮着白逸霄恨不得掐死他,白逸霄弯着腰,求饶道:“哥哥哥,我错了,你饶了我吧!我身上还有伤呢!可疼死我了。”
阮青冷哼一声儿,才把他放开。
为了安抚这位面冷心热的朋友,白逸霄解了衣衫,展示了满是绷带的身躯,才消解了阮青的部分怒火。
阮青吩咐下人收拾了室内的狼藉,白逸霄左看右看,说道:“怎么没见到玉蝉姐?”
阮青收拾残破的琴的手一顿,随即面色如常:“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有什么事儿啊?”
“还能有什么,就是她买了个小舞坊,近日正在经营着呢。”
“嘿,我姐果真是会做生意的人,反正赚的银子闲着也是闲着,拿来做点别的,还能多生些银子。”
阮青不欲多说,问他,“我听说那庞隆身强体壮,彪悍凶猛,你是如何从他手里死里逃生的?”
白逸霄果然被转移了话题,他坐在垫子上,摸了摸发红的耳朵,说道:“我自知打不过那庞隆,只好使一些手段,反正战场上兵不厌诈嘛,可是我与不能在两军面前使诈,我故意引他远离战场,诱他说话,趁机将一小枚炮竹扔进他嘴里,炸伤了他,如此一来,他不能言语指挥战场,也会流血过多损伤气力,岂料他余力甚猛,我还没等到他他体虚,将被他打到重伤。”
阮青惯常的冷哼,又问他:“那后来呢?”
“后来我自然是九死一生,躺了几日便醒了。”他说得轻松,实际上那几天生命垂危,差一点就魂归故里。
阮青知道他总爱隐瞒事实,看他身上的伤口,也知道他没他说的这么轻松,一定是重伤不能起。
“唉,有了战功,我可能就不是世子而是王侯了,看我这伤再也不能上战场,我就安安心心的做个闲散王爷也好。”
白逸霄躺在椅子上,一脸没追求的样子,等着阮青教训他,没想到阮青点点头说:“如此甚好。”
“我表姐白一斓说有人想要置我于死地,我不太明白,但是却也放在心上了。你离得我近,也小心一些吧。”
阮青看他一眼,久久没有说话,正在白逸霄觉得不自在的时候,忽然听见阮青感慨一声儿:“不得不说,经历此事,你也长大了。”
听闻此言,白逸霄莞尔,他腹诽,“就好像我从前没长大一样。”
又听阮青接着说道:“有些事情我不能为你做决定,今天告诉你,看你自己怎么办吧。”
白逸霄端坐着,“什么事?这么严肃?”
“是当年你被追杀的事。”时隔许多年,阮青第一次主动提起他的身世,以及当年的一些事情,“我知道你是白家的人,但是我却不想你回去。因为我知道有人想要搞垮你们家,回去也是送死。”
白逸霄问他,“那究竟是什么人?”
只听阮青掷地有声,非常笃定的说;“是魏家。”
“魏家?”白逸霄骤然听到熟悉的字眼,有些反应不过来。
阮青点点头,“当时的刺客是抱着灭族的心来的,我看清了他们的腰牌,上面写的是魏字。”
白逸霄问:“魏家人那么多呢,你知道是哪个吗?”
“我自然是不知道,可我调查了一下当年发生的事情,听说在你父亲曾与当时就任兵部尚书的魏左相发生争执,不排除他们铲除异己的可能。”
白逸霄仍然不肯相信,他说:“就因为发生争执就致人于死地,这么做也太明显了吧?”
阮青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与魏成昀交好,但是我提醒你,往后还是注意一下魏家的动向,稍有不妥,也好立刻做好准备。”
“你既然早就知道和魏家有关,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不告诉我?”
“就像你刚才说的,我并不清楚到底是魏家何人所为。”他接着又说,“而且我不想复仇,我也不想你复仇,因为对方的势力太大了。老老实实,平平安安的度完余生是对我父母最大的感恩之情。”
“你真的不想?”
“有心无力,何必徒增烦忧?”
“好吧,你的话我记住了。”
白逸霄回到从前的厢房里睡觉,他的床铺整整齐齐,桌椅也没有一丝灰尘。若是从前,白逸霄一定会觉得是玉蝉姐安排的,但是现在他却觉得很有可能是阮青。他在床上打了个滚,一闭眼就进入了梦乡,这一觉是他记事以来睡得最甜美安稳的。
白逸霄离开之后,阮青深深叹了口气,今日真是大起大落。
他把断了的那根琴弦拿在手里,琴有(亲友)损,终究不能美满一回。他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亲近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身处危局,让人不得心安。
一开始听见白逸霄战死的假消息时,他整个人的血液凝固,像是落入了冰窟,那种痛到麻木,全身僵硬的感觉让他记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一夜在白将军手下做副统领的父亲忽然回府,母亲在夜里遣散了下人,人心惶惶,拿了钱的下人们都快速离开了。而父亲将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孩儿交给他,还说什么一定要护着他长大,阮青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就被父母点了哑穴藏进暗格,在暗格的缝隙间,他看见他的父母以及剩下的几个忠心的仆人被一群黑衣人斩杀,红色的鲜血飞溅到他心爱的古琴上,他最爱的人倒在地上,无一存活。
血流了一地,他一声不吭,在密室里流尽了眼泪,一直到身子僵冷,意识恍惚。
他从小对音律有极高的天赋,于是没有像父亲一样练习武艺,将来好从军。而是在家人的支持下发展天赋,家里没出变故之前,他一直跟从名师学习,颇有成就。从小算不上锦衣玉食,但也是备受呵护的娇公子,加之年少有成,更有些心高气傲。家族被灭门之后,他背着一直不醒的白逸霄流落街头,不敢求助熟人,也不敢相信陌生人。
等到白逸霄醒来之后,发觉他什么都不记得了,阮青的一腔怒火全都发泄在了这个懵懵懂懂,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身上,凭什么他的父母为他而死,凭什么他亲眼目睹父母的死状却又让他无能为力,而他什么也不知道,仿佛天下太平!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怪罪到他的身上,还问他,为什么死的不是他而是他阮青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