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问天祭转眼立至。
问天祭,问天机。
无量真人一袭道袍站在祭台上,手中拂尘在灵火上来回翻覆。
洛凝立于台下,一袭素衣不染尘,少有的沉静柔顺,隔着火光与祭台另一端的圣子遥遥对望。
才几日,她就瘦了这么多。
圣子身上亦有不少暗伤,但远没有此刻见到她来得心疼。
在她望过来的方向,萧玄奕被侍卫赶来,挡在在圣子身前。
萧玄奕刹那愣怔,身后的圣子明白过来,迅速错开眼,她的目光未必是看向他。
洛凝疑惑,南诏三王子怎地也被绑来祭礼?
很快她的疑惑有了答案。
问天祭向天借命,这等逆天而行的阵法,启阵自然需要特殊的酒和祭品。
无量真人几番烧灼龟甲,均碎裂成片,恼怒之下持刀向萧玄奕,手起刀落,血涌如注。
那刀身饱饮鲜血,萧玄奕被捆紧没吭一声,只是眼神冷得能杀人。
无量真人取来玉杯,将其剩下的血聚流其中,掺作祭酒供奉祭台之上。
接下来便是祭品了。
圣子被缚在祭台玄铁架上,双腕吊起,阳光隐于层云,黯然如神鸟折翼。
无量真人拿着滴血的刀在灵火上烤过,走向圣子,“怎么就非得到这种地步呢,圣子?你只要说出你南诏登仙之法,便皆大欢喜,可偏偏受尽皮肉之苦,你也不肯吐露半个字。”
“此间并无登仙灵法,便是再问千遍万遍,也是一样的答案。”刀锋划过咽喉,圣子依旧面不改色,试图劝返迷途。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真人恼意更甚,刀尖所过之处有血渍沁出,“圣子功德行将圆满,仙骨已具,你便是不肯相助,我杀了你也一样得到仙骨,飞升登仙!”
每一任圣子都能飞升,怎么可能是巧合!
“没用的。”圣子眼中无悲无喜。
疯狂熏红了真人的眼,“闻说圣人心有九窍,净若琉璃。待我片去圣子血肉,剔出仙骨,再挖出你这心瞧瞧,是否真是传言的琉璃九窍!”
真人自认翻遍南诏古籍,为防在剐刑过程中损及仙骨,他还特意取的南诏三王子的血来祭刀。
初代圣子便出身南诏王室,那用南诏王室血脉的血来润刀,定不会伤及仙骨。
祭台香案中三炷香燃尽,道童转身喝来侍卫,将一面镶红八卦铜镜抬上祭台。
无量真人从袖中取出一赤红宝石,置于这足有大半祭台宽的八卦镜中心。这阵心石圆润饱满,色泽猩红,萧玄奕见之瞳孔一缩。
若非已将那半枚红玉珠亲手交于圣子,他险些看成自己从王冠上取下那枚!
圣子眸光微黯,这另一半红玉珠竟流落中原皇宫,还被这妖道拿来作易骨阵的阵眼。
真人骈指正要起咒,他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待咒起阵启,剔尽圣子血肉换得仙骨,便是他长生登仙之时!
谁他妈还要卑躬屈膝看人脸色!
皇帝算什么?不过是他入仙道的工具而已!
待他叩开天门,届时万众俯首,便是九五至尊又能奈他何?
皇帝微微蹙眉,隐隐察觉有异,但法阵已布,祝辞未尽,也没理由打断。
洛凝见势上前,“陛下,真人一时心切,忘了问天仪式前最重要的一步,请容臣女补上祭舞。”
“我何时——”真人被打断,目眦欲裂。
皇帝望了她一眼,抬手示意。
洛凝提起裙摆拾阶而上,与真人肩臂交错间是不易察觉的挑衅。
真人沉眉低嗤,她晚上就要伺候那老头了,这便等不及要在祭礼上向君王谄媚了。
也难怪,长着这张脸,果然是天生的狐媚子。
左右一会功夫误不了他的事。
白玉高台上只剩她和圣子,袅袅泛起的烟雾后,被锁在刑架上的圣子眼睑半掀,星眸沉水,倒映瞳仁中的素衣纤影越来越近。
洁白玉足绷直,洛凝扯来招云幡,踩在硕大八卦镜面之上,裙摆随风扬起,宛如世外仙子遗世独立。
绕着八卦镜顺三圈,又逆三圈,轻盈舞步随着鼓乐而动,手中云幡灵动宛如游龙,众人都看直了眼。
日上中天,天光大盛,无人注意到她云幡层袖下闪过的一抹银光。
圣子却感应到了,那枚从她广袖中飞向祭台之下的银叶簪。
银叶锋利边缘划开萧玄奕身上麻绳,周围守卫都在前围观祭舞,断绳落地无人发现。萧玄奕深深凝望一眼,思及她之前的话,还是痛下决心悄然离开。
时序寒眸中痛惜,为了趁乱给南诏三王子解开捆绑,她甚至不惜以身作饵成为众矢之的。
见萧玄奕离开,洛凝心中松了两分,剩下就可以专心圣子这边了。
男主要是嘎了可就出不了幻境了。
挨个来总比同时捞两个简单。
三王子萧玄奕不过是手无寸铁的凡身,只用绳子捆着还好;圣子这边却是众目睽睽,锁链加身,阵法交迭。
云幡如羽飘下遮住台下视线,她一个旋身落在圣子面前,“骗子,你把我献给老皇帝,还说什么要娶我?”
委屈不已,泪意盈盈。
“我何曾——”他眼中惊诧。
谁要将她送给老皇帝?!
一时怒上心头,他攥紧了拳头。
他当然没有把她送给皇帝,更没说过娶她的话,栽赃他的洛凝比他更清楚这一点。
起码要有活下去的念头,可圣子看起来了无生意。
只要对激将有反应,那她就成功了一半。
歌舞还在继续,莲步轻移,转瞬又在他三尺之外。
下一刻云幡拂面,她的唇仿佛隔着幡布与他耳鬓厮磨。
“不是你吗?”她声声蛊惑,“那证明给我看。”
“带我私奔。”
大胆热情,直白浓烈。
时序寒被震得说不出话来,脑中紧绷的弦也跟着断了,再无法思考。
要出这个幻境有两种方法,要么简单粗暴强行破境;要么就顺着境主的意思遍历角色遭遇,剧终人散。
后者是对局中人伤害最小的离境之法。
为将对洛凝的反噬降到最低,时序寒并未强行突破,宁可费些周折走完幻境。
哪怕要在境中被一刀刀剥皮剔骨,血尽而死。
她此言此举,真是苏兰镜对圣子的言行么?
可圣子被玄铁锁链所困,如何私奔?
真人布下邪阵,天罗地网,他们又能逃往何方?
圣子愣怔着,无意识点头,洛凝满意展颜。
白皙玉足轻勾,她迅速移步,身形如魅,细腰如握,翩跹生翼。
上台时她便观察了脚下八卦镜,无量真人的邪阵以乾坤风雷阵为原型,倒转逆施反置画阵,乾坤颠倒,用半枚红玉珠为阵眼,以勾动魔息注入邪阵。
要破阵,也不是无法。
“艮以止之,兑以说之,乾以君之,坤以藏之——”
她照八卦方位,依次而过。
“雷以动之,风以散之——破!”
话音未落,雷霆之力骤然落下,天雷隆隆,电光煌煌。
霹雳之下,锁着圣子的玄铁链应声而断。
众人以为是神迹,来不及诧异。
“休走!”无量真人反应过来,迅速念咒催动易骨阵。
阵心红玉珠被强行催动,暴闪着妖异赤光,整面八卦镜悬空而起,挡在他二人面前。
魔息缭绕,黑雾腾腾,镜中人影逐渐清晰。
“站在我身后!”圣子挡在她身前,任凭八卦镜映出他身影。
邪阵已起,倒转乾坤。
红玉为引,易骨换命。
八卦镜宛如一硕大眼珠,红玉瞳仁锁定镜前身影,行将启动阵法去肉剔骨。
洛凝才引雷断玄铁,在兰镜幻境中被压制的修为消耗大半,此刻正虚弱,但见状也明白了过来。
她拉下圣子的手,与他并肩站在巨瞳面前,大声骂道,“无耻妖道!想剔圣子仙骨以作己用,倒行逆施故布邪阵,连天道都看不过去了!天雷既降,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何时?!”
“什么求仙问道,分明是行事歹毒、害人性命的祸首!”
“你这样的妖道,便是得到仙骨,也断然成不了仙!”
不远处龙椅上垂垂老矣的皇帝闻言,眼神骤然变得凶煞凛然。
这妖道竟要取圣子仙骨,成自己的仙途?竖子敢尔!
八卦巨瞳忽而黯然,倒转乾坤之阵的阵眼仅半枚红玉珠,难以同时锁定两个换命对象。
无量真人咬牙,割破指尖以血画符,用精血寿数为代价,向邪阵持续注入魔气,强行续阵。
便是错杀,也决不放过这阵中两人!
事到如今,不成功便成仁!
阵心红玉珠又闪烁起来,洛凝二人身影愈发清晰起来,被红瞳锁定。
这次,看来要一起死了。
洛凝握紧他的手,生死一瞬却觉无比安心。
他也回握了她的手。
“对不起。”圣子轻声道。
下一刹,洛凝身子一轻,整个人腾空,像一朵桃花被祭台的风上吹起。
他将她抱起,势要将她甩离祭台。
衣袂翻飞,裙摆如花,他的动作很温柔,但洛凝眼中泪意涟涟。
怎么可以这样。
明明要一起的。
他松手的瞬间,指尖相离,周遭的一切都仿佛虚幻起来。
留在原地的,只有他。